《宫森子夜》澹容

16、第 16 章

　　苏苏按捺住满腹的踌躇，以大靖女子规矩上前请安行礼————今日她是以民女的身份拜访，她到过凌府之事还是低调为上。
　　凌翾有些玩味地打量苏苏一身打扮：茶青缎绣牡丹坎肩，云鹤纹妆花纱紧身衫子，浅蓝水绸长裙，裙下绣面缎子拧丝的鞋子隐约可见。发髻梳得十分普通，随意插着蝶花吊穗发簪。
　　素面朝天，不施脂粉，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韵味。
　　一个九品医女打扮成民女模样，不显山露水，究竟想干什么？
　　简单的寒暄一番，苏苏开门见山：“实不相瞒凌大人，苏苏今日上门，还是因为乾西四所之事而来。”
　　“我可记得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又是谁劝说在下不必插手，难道要在下重述当日之言？”
　　凌翾好整以暇反驳，坚持到了如今已经佩服她的耐性，苏苏绝不会把此事闹大不可收拾，那么今日又是为何？
　　“苏苏语出狂妄还请大人包涵。苏苏无心，只是……查到一些东西，”苏苏斟酌着语言，“认为凌大人有必要过一下目。”
　　医女解下挂在腰间的蓝地寿字心形荷包，摸索出一张纸条。
　　一张长约两尺、宽约两寸的藤竹纸。凌翾心生疑窦，慢慢展开已经泛黄的纸条，眉头霍然一跳。“这张月事纸————？”
　　分明就是那名自缢宫女桂华的月事纸！凌翾把即将脱口的惊呼生生逼了回去。
　　所谓月事纸，即是记录妃嫔每月潮信日期的档案，由太医院、敬事房如实填报记录，绘制而成的表格。敬事房根据月事纸记载的潮信日期将不能侍寝的妃嫔绿头牌悬挂，也据此选择最适宜侍寝的吉日，方便怀得龙嗣。
　　大靖后宫西六宫妃子入宫初便有属于自己的月事纸，也只有这些妃子才需要。区区一个宫女能够拥有自己的月事纸，怎能不令人惊骇？
　　月事纸有两个用途，一是记录每月潮汛日期，避免同房；二是推测日期，同房以备受孕。桂华的月事纸无论是哪种用途，都非同小可。
　　这样一张月事纸，足以表明太医院未能幸免。

　　厅堂没有下人，苏苏仍然压低了声音。
　　“这是在安乐堂验身薄册里找到的。滋事体大，不能不说。桂华身份复杂，翻宫女验身档案不但发现了这个，还有一样东西，有必要让大人定夺。”
　　凌翾接过一张普通的雪浪笺，一头雾水。“这又是……？”
　　“这些年桂华所在宫室验身主事、医女名单。大人一定有所发现。”苏苏道。
　　凌翾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思迅速读完了名单。
　　庆成十二年以内，师兄的名字就出现了七次之多！他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
　　太医院果然深不可测，这份名单足以表明师兄在西六宫立足已久。师兄和桂华，到底有何关联？
　　“沈大人乃太医院圣手，东西六宫何人不知？”
　　“你太小瞧沈君思……”
　　“如果沈大人还在，巴陵帝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太医院除了左院判大人，除了你师兄，谁敢夸天下第一？”
　　昔日同僚点点滴滴看似无意的言语，这会儿一句一句在脑中轰然回响。凌翾觉得头隐隐作痛，用力揉搓额头也无济于事。擅长小方脉的师兄，屈尊下顾为宫女验身的师兄，到底还有多少反面是他看不到的？
　　苏苏忧心忡忡看着神色颓然的凌翾。发现视为父兄、感情深厚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任何人都会受伤。
　　凌翾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桂华在景昌宫只待了三年。荣贵妃薨逝，她很快转去棠梨宫当差，按规矩妃嫔下葬近侍的宫人必须陪葬，偏偏桂华一个人留下来，实在蹊跷。据说桂华在棠梨宫顺风顺水，拿的是大宫女月钱。验身主事都由太医院指派，年年变换，唯独桂华，她在哪里，验身主事便至少三年不变，敢情全为了她一个人准备的。”
　　“大人，我们不妨做一个大胆猜测。首先，桂华十多年已经失贞，原因不明，但这个秘密不能泄露出去。不用多说，她的月事纸是某位知情的太医院之人替她准备的，如果由此人负责为桂华验身，一切都天衣无缝了————无论桂华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有了太医院的证明，谁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同样因此桂华一直过得低调安稳。
　　直到今年初。她突然自尽了，原因不明。如果没被我们查到，桂华所有的秘密都会随她一起长眠于地下，从此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