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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吾家有女初长成 ...

  •   江南古镇的时间是沉在那碧绿静谧的河道中的,缓慢的,悄无声息的,然而等你回过神,日历上的纸页早已失落在时光静流。
      日日在鸟鸣船桨欸乃声中醒来,推开窗便可见屋下河道,轻舟八尺,低蓬三扇的乌篷船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缓缓穿行水乡河道,划出一道静谧的水痕。
      这样的日子,更生当真有些乐不思蜀,每天也不干什么事,就托着下巴看着这古老旧宅的日常生活。每天散步,无数次地迷路于错综复杂的小弄,被好心的邻里送回家,也学着邻家小妹染一种蓝印花布。
      乌镇同里一带的人称其为“拷蓝布”,几乎家家女子都会染制。没成前是一种江南最最普通的本白色棉布,触手温暖,微微粗粝,是贴心贴肺的,然后取天然植物蓝草的色素为染料,以黄豆粉和石灰粉为防染浆,刻纸为板,利浆漏印,染色而成。
      更生兴致勃勃地自己设计了图案,是一种非洲的小雏菊,兀自烂漫地开放,是纯真中带着一点诱惑性的。染成后用竹竿挑了晾在太阳底下,看了内心无限欢喜。
      隔壁的阿水姨祖籍苏州,没嫁人前是有名的绣娘,看着花色新颖别致,既有宋瓷的典雅,苏绣的细腻,又有剪纸的简洁,织锦的华贵,自告奋勇地说要为她做衣裳。
      弱线手频挑,碧绿青红异,说的是江南女子手下的风景——更生有幸见到,叹为观止。
      衣裳是仿晚清末年的款式做的,融合了汉服的精致温婉和旗装的华贵大气。上身是斜襟小褂,小圆立领,微微宽大的七分袖,露出小半截牛奶般热腾腾的手臂。衣裳的边角衣领都用金线滚边,绣了精致典雅的玉莲,给原本朴素的衣裳添了丝丝精贵。盘花纽扣,是整套衣裳最最复杂最最体现手艺的细节,每一颗都是手工制成,小巧精致的,仿佛裹挟了整个王朝的繁华与雍容,配了雕琢精致的上好的羊脂玉搭扣,全身最最尊贵气儿全集中在了这纽扣上。就这羊脂玉搭扣,还是老太太特意从一件珍藏多年古董级的旗袍上拆下来的,只这一点,就让这件原本不过是最最廉价的蓝印花布衫身价百倍。
      下面也是同色的小褂裙,手工之精细华贵自不必细说。
      这样的杰作,应当被收进博物馆供人观赏!小小同里,藏龙卧虎!
      更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贵重的礼物——还是老太太有主意:阿水姨的丈夫是大学教授,家境小康,但是知足,平日里只有一点小爱好——喜欢书法。
      老太太投其所好,送了启功先生的书法名帖权当回礼,两家皆大欢喜。
      回到屋里后,老太太就翻箱倒柜找出了她当年出嫁的嫁妆——挑了两只沉甸甸的龙凤绞丝银手镯,一根榆叶纹银发钗。还有一挂长命锁,是更生和重阳出生之际,找了苏州有名的银匠特意打的,不同于如今商场各大著名银楼卖的长命锁,价格昂贵,长相千篇一律,那些已是商品,失去了最初的本意。这只长命锁要大一些,造型更加古朴,正面镌刻了出入平安的字样,反面则刻了更生的生辰八字。长命锁下挂了平安铃,九只,意味着九九归一。这是老太太对孩子最原始最单纯也最厚重的心意,叶家的孩子几乎每人都有一个。更生和重阳出生在日本,其时并没有叶家人在身边,因此长命锁才一直留到了今天。
      讲起这些,都不甚唏嘘。
      老太太用牙膏刷掉了银器表面的氧化物,使其恢复原本的锃亮,流转的光彩中都仿佛沉淀着百年历史——除了那只长命锁,其他的都是跟了老太太大半辈子的首饰,沾染了太多太多人的气息,因此格外郑重,是用来压箱底的——全数送给了更生。
      又给她剪了一个齐眉的额穗儿,长发挽起来插上银钗——
      更生原本不过是清秀,只是皮肤白皙细腻如脂,穿戴这样一身厚重繁华的行头,是典雅素朴中的一抹高贵一丝奢华,倒引出体内深藏着的鬼魅之气来。
      珍珠是属于四十岁的女人的优雅细腻,钻石是孤傲绝色之女的专利锋芒,玉的温润又是只属于君子的气节,只有银,这天真的烂漫的,奢华中的自由婉转,是只属于更生的风情,是郑重的美丽。
      坐在夕阳残照的旧家具中,时光流转,仿佛是见到了晚清王府大院闺阁中的小格格,是沉暗低糜中的一抹嫣红。
      叶老太太欣慰: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回日本的前一天,更生特意跑到“老北京”买了双绣花布鞋,蓝缎面的,绣了金鱼和莲花,鞋底也是手工一层一层纳的,穿在脚上格外的贴心。
      那样隆重的装扮离开,仿佛出嫁,心中有欢喜和不舍。一路上回头率百分百,甚至有外国人特意跑来搭讪,大大满足了更生的虚荣心。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更生的手机是在进风鸟院家后不得已之下配的。说起来,更生和重阳的生活世界有时候小得只有彼此。朋友这种生物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懒得去经营的社会关系,没有可联系的人,手机就变得累赘。所以显然风鸟院家给他们每人配的一部昂贵的手机成了实实在在的摆设。
      但,自从更生的手机通讯录名单中被强制输入某个小魔王的名字后,手机的意义对更生来说已经不同了,那代表——催命符。
      去中国一周,更生也没有那种常识要去办个什么国际通讯业务,所以当她双脚刚踏上日本的土地,手机的夺命连环call就响了起来,吓得更生一慌神,手机就“啪嗒”一声结结实实地掉在了机场大厅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了。
      与手机昂贵价格对应的良好性能这时候就展露出来了——这样摔在地上也啥事没有,继续坚持不懈地响个不停,誓不罢休的样子。
      更生心里发怵,几乎可以预见电话那头小魔王发飙的样子,自我逃避地看着地上兀自挣扎的手机,就是不去捡。
      “发什么呆呢?”重阳奇怪地碰了碰她,捡起手机,瞄了眼屏幕上的名字,递给她。
      “啊?——哦。”更生回过神,接过手机,抱着决然赴死的心情按下通话键——“喂,你,你好!”
      “姑奶奶,你总算接电话了!”
      “诶?——”电话那头居然不是向日大少爷,而是那头关系狼忍足侑士。
      “诶什么诶?我说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我……”
      “小祖宗,算我求你了,下次搞失踪前,麻烦先知会一声,会出人命的!”根本不给更生开口的机会,忍足侑士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你又不是不知道岳人的脾气,我说你是不是成心的啊——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过来!”
      “过,过去哪儿?”更生眨眨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桃花坞啊。”
      “桃花坞?”
      “我们不是想着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嘛,今天就掇窜着去桃花坞玩儿。岳人一到桃花坞就说要打电话给你,结果连打了三个都不在服务区内。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脸就挂下来了,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的,渗人得很。哥儿几个是出来玩的,结果到现在侍应生连盆水果拼盘都不敢送进来,这气氛诡异的——就等你来救场呢!”
      “诶?——关,关我什么事?”直觉的,桃花坞是个诡异的地方,总觉得有个大坑等着她去跳。
      闻此言的忍足侑士立马换上哀求的语调,“小祖宗,你是我奶奶还不成吗?我们这边是真的抗不住了。你现在在哪儿,我立刻去接你!”
      “哎,不,不用,我可以打车!”实在禁不住那样的哀求,更生答道。
      “——不成,还是我来接你吧!”大概是不放心更生的信用。
      更生黑线,看看一边面无表情的重阳,“不用了,真的,其实——我不是一个人——我可以自己打车过来,真的!”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更生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以加强说服效果。
      “那好,我在楼下等你,你快点啊!”终于勉强被说服的忍足依然不放心地加了句。

      挂了电话,更生小心翼翼地望了眼重阳的脸色,还没等她开口,重阳小爷就一言不发地拿过她的行李,朝出口走去——那里,风鸟院家的管家正在寻找两姐弟的身影。
      “哎,重,重阳!”更生赶紧跟上去,略带不安的瞄瞄重阳,“那,那个我现在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做,那个你先自己回去行吗?”
      “嗯。”不轻不重,也听不出任何感情,更没有看更生一眼。
      一个愣神,又落后了一小段,更生立住,看着叶重阳坚定的背影,然后“蹭蹭蹭”地三步并两步上前,跳上叶重阳的背,两条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叶重阳,你敢摆脸色给我看?!”
      “没有!”叶重阳被突然而至的撞击踉跄了一下,“没有”两个字简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更生眨了眨眼,张嘴就往重阳小爷的脖子咬去。
      “不许咬!”眼疾手快地挡住更生两颗张牙舞爪的小虎牙,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漂亮的眼睛隐藏怒气,却逃不过知之甚深的更生的眼。
      更生看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模样无辜极了,见他丝毫没有软化的样子,蓦的绽开一枚可爱狡黠的大笑容,低头“啪”的一口亲在叶重阳的脖子上。
      “你……”叶重阳叶小爷额上青筋一爆,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更生笑嘻嘻地跳下重阳的背,绕到他跟前,踮起脚,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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