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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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虚]
岐吾山妖物作乱，已非几日。山下百姓流离失所，前后派去镇妖的僧道们也鲜有生还。一时间人心惶惶，我本在渡劫期内，不便再结因果，却也不忍心见百姓苦难。
“圣佛，您将历最后一劫，又何苦此时离去？”灵业寺的方丈摇头叹息，只是他忘了，若我仅仅是一个只顾得自己的人，又如何当得“圣佛”之称？
我的道，从来都是慈悲济世。曾经是这般，将来也只会是这般。
方丈微叹口气，道：“您既已意决，那便去吧。只是务必切记，凡事当顺从本心。”言毕，他递上了灵业寺祭炼了数百年的降妖幡。
这降妖幡本只是一件中品灵器，只是在不知多少妖族的精血祭炼过后，已经堪比为伪仙器。那月色的幡面，亦露出了镇压天下邪煞的赤金佛光。
我郑重地接过降妖幡，同方丈辞行。
[绛殊]
我见到小秃子回来收拾行囊，便从池内跃出，掠到他面前：“你终于要走了，我已经受够了这讨厌的灵业寺了。”
他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径自收拾着经书，平淡地开口：“我从不曾拦你。”
他不曾拦我离开，却也不曾赶我走。我的笑意加深，过去抱住他：“可是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作为斩妖除魔的渡劫期佛修，他竟也不恼。或许在他看来，我这个明明是妖却一再助他降妖毫不手软的红莲，才更为奇怪吧。
只是忘记了一切，投入了轮回道的他不知道，我是开天地之前便形成的四方莲台之一，掌管了世间业障劫数的十二品红莲啊，那时妖族还不知在哪里呢。
“绛殊，走了。”小秃子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又是秘密出行，所以我们只是悄悄离开。我祭出一瓣莲花用作飞行法器，拉着小秃子坐上了莲台。
小秃子已经用斗笠将那张俊美惹眼的脸遮住了。若是寻常人削发作了和尚，只会显得格外奇怪。只是小秃子本就生得极好，那戒疤更为他添了几分肃穆悲悯。
小和尚迎风站着，那风每每靠近他时，都会被一种柔和的力拨开。他的头顶上，是一团只有我才能看见的劫云。黑得发紫，在情劫与死劫中来回幻化，趋于无解。
[青虚]
不出半日，我们便到了岐吾山最近的岐安城。我们下了莲台，敛去身上的气息，扮作两个寻常的金丹修士。除了绛殊无论如何都不肯蒙面或是易容，致使招来了许多人的窥看，一切倒还算平静。
岐安城人很多，大多是岐吾山逃难而来的普通百姓。修士们大多都离开了，每个大宗门也只留下一二弟子勘察汇报情况。那些弟子多半知道自己已经被宗门放弃，对待那些百姓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便亲眼见到过，几个修士用土牢术困住了一个乞儿，那乞儿看着土牢外被修士们丢入泥泞中的半块馒头，一片绝望。
我默默地看完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我可以救下这一人，但还有更多的人遭受这种折磨。那些修士原本也不致去欺侮这些凡人，只是因为宗门视自己为弃子而心生怨怼……
绛殊似是察觉了我的情绪，一道离火从他的掌心飞出，击碎了土牢，焚去了那为首修士施出土牢术的右手。他收回离火，状似毫不在意：“要杀便杀，要救便救，只要顺应道心，便不算过错。你那般磨蹭，难道就能想出法子普渡众生，保全所有人了？”
“你……日后还是不要这般了。”我叹道。
每每这时，我都会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区别。他是妖，对人类没有怜悯之心，才能够这般决断。他这样的性子，不知已造下了多少杀孽。既然我是他看护长大的，欠他一份因果，那么便由我来替他偿还吧。
[绛殊]
那个愚蠢的小和尚不知想了些什么，劫云竟一阵动乱。我重新压制好他的劫数，不免有些不悦，于是对他呵斥道：“你又想做什么？身在渡劫期，随时都有可能降下天劫，若是身死道消倒好，免我再替你瞎操心。”
小和尚没有接话，抚平了我的眉宇，揽我入怀，低声道：“可我也舍不得。”
多少年了，我就养大了这么个不听劝告固执迂腐的家伙。我一把推开他，愤愤而去。此刻我忽然有些理解从前二哥玄和将天地搅得战火四起还毫无悔改之意时，大哥金衍的无奈之感了。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永远也不能治好小和尚那时刻都可能发作的圣父病。
或许是我伪装得太过成功，那些修士们只当我是哪位大能丢弃了的炉鼎。见我只身一人，不过三个金丹、两个伪丹，便敢上前挡我的路。
为首一人看上去已停留在金丹中期不短的时间了，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一开始便使了藤缚术，想将我捆住，那剩下几人也各自用法器协助。
我再怎么说也是初诞之时便渡劫为仙的，如今更是半步成圣的境界，何时被这样的蝼蚁轻蔑过？我祭炼已久的离火离体，半个呼吸间，那几人便尽数化为飞灰。
[青虚]
将他搂入怀中时，仿佛冥冥中生出一种合该如此之感。绛殊似是恼了，头也不回地离去，也便错过了我怔然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他陪伴了我太久，从一介稚童到如今的青虚大师，我的生活中已处处留下了他的痕迹。在许久以前，心中的依赖便已化为了绮念，他却毫不知晓。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一心证道的我，除了普渡世人之外还有其他想法吧？
事实上，他从来不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我。他不知道我不是喜好奢靡，只是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他不知道我不是顾虑太多，只是想等他先出手，好消减他身上的罪孽；他不知道我不是固执不听劝诫，只是想看他因我而牵动情绪。
世人只道我是慈悲为怀的圣佛，却不知我在他的意念与我的道心相悖时，已数次险些入魔了。我明知如此下去，最后一劫注定过不了，却还是不愿舍弃这妄念。
我顺着他追了上去，正看到他将几名修士焚尽。他转过头看我，笑容满是嘲弄。我的神魂间一阵剧痛，刚抬脚要向绛殊走去，便眼前一黑。
最后一刻，我看到绛殊满是惊慌地接住了我倒下的身体。
[绛殊]
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离了一小会儿功夫，小和尚怎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模样。道心受损，伤及神魂，如果从前有人告诉我小和尚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我一定会狠狠嘲讽一下那人。
虽然事情在意料之外，不过好在我能控制他的天劫，至少解决了他道心神魂的问题再说。我取出一瓣原从某人那儿偷来的青莲，把小和尚的魂魄封进去。青莲渐渐缩小，越发通透，我将它化为青玉坠子，挂于胸口。
收起小和尚的躯体，我御气往岐吾山而去。区区一只大乘期狸妖罢了，我还不放在心上。
岐吾山环境诡谲，但这都不过是那狸妖的小法术罢了。我一路行到山的中心，那狸妖果然在此。我放出了准圣的威压，正要一击毙命，那狸妖却丝毫不惧，一张脸渐渐幻为一个冶艳男子。我收了手，端详着这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这一张死了万年的金仙的脸，我从前的主人红云的脸。
[青虚]
我躲在青莲中，探出神识了解周遭的情况。因我的神魂在维持道心时年复一年地被淬炼，只要绛殊不曾刻意探察，倒也不会被发现。
绛殊见了那张脸，竟收了动作。他们沉默良久，绛殊忽地脸色一白，后退一步：“红云真人。”
那不知是狸妖还是什么红云真人的仙平平一笑，无端生出三分蛊惑：“红莲，回我身边吧。”
绛殊似乎真的信了这人的话，又或是已经被控制，慢慢俯身跪下，低着头，一副顺从的姿态。那红云真人不知道，可我却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挣扎表情。
这种过惯了肆意生活的人，忽然被束缚住，一定十分痛苦吧。我努力维持神魂表面的平静，只要再撑过五息，我便能助他脱困了。
那红云真人似是对自己的手段极是信任，一拂袖将一柄飞剑祭出，贯穿了绛殊的手背刺入地下。绛殊的血溢满了业孽与劫难的气息，沿着一个弧度流淌。我这才发现，原来地上早已画出了一个诡异阴森的阵法。
此时，我的天劫终于酝酿完毕，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劈下。
[绛殊]
我没想到小和尚胆子大到竟敢发动天劫，他掩藏得颇好，我又同红云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强大力量对抗着，无暇分心，竟让他唤出了劫雷。
天劫一旦发动，便无法再收回。匆忙之际，我只得放弃同红云的对抗，忍着神魂中的剧痛将他召来的死劫改换成情劫。
那个蠢货召来死劫，想必是打算拉着红云一道死。因此我虽也在附近，却并未受多少波及。只是红云布下的溯时大阵也在同时发动，同那情劫竟形成共鸣，生生将他二人的魂魄吸入了不知哪个时间里。
我的血失了太多，神力也随之溢散，渐要化为诞生之时的莲子模样。我紧紧握住了青莲，毕竟这是他回来的唯一希望。因此我只能克制住昏睡过去的本能，护住那瓣青莲，即使我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已几乎只余一片血色。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我的神识：“阿绛，我们会护着你和阿青，你去寻他的魂魄吧。”
那是兄长金衍的声音，我安心下来，由他将我的魂魄送入阵中。
再怎么说，小秃子也是“某人”——我三哥青虚的轮回。
[青虚]
在天劫中，我寻回了我过去的记忆。我本是十二品青莲，名曰青虚。在玄和作弄下，我误食了劳丹，道心破碎，不得不入凡尘历劫重修。想必绛殊本打算下界来看我的笑话，却因我卷入了这些事中。不过总算自己也帮他除去了红云这一威胁。
我们回到的时间是红云将死之时。我此时是金仙，勉强可与红云相当。我匆匆赶去红云陨落之地，却发现此处竟一片焦黑，天上云霞翻滚，原本美丽之物也变得凶煞狰狞。方圆百里，生灵绝迹。而我眼中只余下了那个因被重创而重新化为莲子的红莲。
我心中剧震，这个时候，绛殊原无此一劫。若是在这个时空改变了太多，便永远也无法回归原本的时间。而这个时空中的绛殊，也不再会是我熟悉的那个小红莲，而是红云的傀儡。
与红云对面而立的镇元子长叹一口气：“师弟，切莫再造杀孽。这西方世界已因你与红莲反目遭受大难。你若再执迷不悟，日后只能自食恶果。”
红云与绛殊反目。我思考着这个信息，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我顾不上这样做会不会迎来红云的攻击，将神识放出，探测绛殊的魂魄。
那分明是准圣才拥有的魂魄。
[绛殊]
我刚来到这里，便见红云要击杀镇元子。我要想带青虚回去，就必须使此处的轨迹不被改变，即是务必要保住镇元子，让红云死于此处。于是我拼尽了这具玄仙身体的十成力量，召出一道雷火劈向红云。只是此时我的身上还有红云的印契在，只不过算是他的一件法器，自然伤不了他分毫。
西方世界因我这一击变成一片荒芜之地，而红云再蠢也该醒悟过来我非但没有为他所控制，甚至还循着阵法来到了此处。他反手掐诀将我打落，再加上攻击他带给我的反噬和魂魄原本的伤，我的修为直接从玄仙降回了的元婴，本体也从绽放的十二品红莲变回了一枚朴实无华的莲子。
我可以感觉到，若这样下去，不出半日，我的神智也将完全消泯，成为一个真正的没有思想的法器。
我如何甘心？红云他不过是天边第一缕云霞得道，却能成为道祖的弟子，几乎无需付出任何努力，他原本的师兄自然会将最好的丹药法器奉上。
求道本应是个人的事，贵在其中，而非修为本身。红云这般做法，便早已注定了他不能走的长久。只是因为这个本就该死的人，竟让我和青虚都折了进去。
我满心怨恨无处诉说，神智也渐渐模糊。我知道，自己大约就要湮灭了。
[青虚]
我拷问着自己的内心，救绛殊，还是救苍生？
若是救绛殊，那么与红云一战，西方世界的大道将彻底毁坏，此处将再也没有生机。
若是救苍生，则绛殊必定在这个世界魂飞魄散，那个肆意的妖孽，将不再会有人记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瞬间，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绛殊的时候，彼时红云才陨落不就。他灵智初开，懵懵懂懂，丝毫不知自己的容貌引起了多少男女的觊觎。我将他带回修行的洞府，亲自教会他所有的知识，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这个时刻吸引着我的视线的小妖孽了。
我想，我大约已有了答案。
也是这一瞬，我的道心砰然破碎，这具身体的境界已一路飞涨到与灵魂相适。准圣已经足以傲视这个时空的大多数人了。只是我并未理会旁人的目光，单手掐诀，碾碎了红云的魂魄，将那枚莲子收起。
我的情劫还不曾渡过，岂能容你睡去？
[绛殊]
我醒来时，已躺在一方青色莲台上，莲台上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输来。对方觉察到我的苏醒，便问道：“能化形了吗？”
“嗯。”我应道，随即化作人形。我落在一个男人的怀抱中，他以口为我渡来灵气。他的力量与我相生相克，双修之际更是事半功倍。
“啧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洞府里闯进来一个黑袍男人，身上带着浓郁的灭世之力，与我的劫数业火的气息更加相合，让我一下子心生亲切，“来来，小绛殊，别和这个死小孩浪费时间了，跟二哥去人间玩。”
我回头看了眼青衫男人，果断判断出哪个更好欺负，便毫不犹豫地搭上了二哥的手。
只是没想到，出去还没多久，便被男人寻了来重新带回洞府。
我们在青虚的洞府中，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在这不知多久的时光里，他同我双修、教会我为人处世的礼法，替我料理好一切琐事。有时他还会带我去别处逛逛。有时我的两位哥哥也会过来，这时候我和二哥玄和就会偷跑到外面去。
时间过得很快，连天庭都初具规模了。听青虚说，当初玉帝和王母也不过是道祖的紫霄殿里的两个侍童罢了。大哥如今为道祖做事，二哥的主人很神秘，我只知道他被成为魔祖。有他们庇护，我也乐得自在逍遥。
我一手提着从王母那儿顺来的琼浆，一手拍开洞府大门。门里正在修炼的青衣男人见我归来，露出了一个无奈又纵容的笑。
[青虚]
绛殊的性子同数万年前我刚领他回来时无二，一般地肆无忌惮，一般地热衷于捉弄别人。从前我一再地斥责，反让他变本加厉，且对我愈发不满，这一次，换我包容他，任他在这天地间随心所欲——终归，我总会替他收拾善后。
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在旁人不知的那个时空中，我的渡世之道不再是为悲悯苍生，而是完全因绛殊而存在。
一劫一渡，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的，不是吗？
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妖孽进了洞府，也不顾会不会打扰我修行，便将我的腿当作了软榻，没有骨头似的缩进了我怀里。他扯着我的前襟，凑近我的耳小声道：
“听说人间有一种叫电脑的法器，我研究了一下，发现其实还比不上传讯符。”
我有些好笑的应了一声，他继续道：“不过上面有一种叫广播剧的东西还是不错的消遣。所以……嗯，你陪我一起下去嘛！”
我微笑着，任由他领着我下界。
“你陪我一起”，这句我从前未敢奢求的一句话，现已如此自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