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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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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大雪。
灰色城市在风雪中悍然不动。灯光与暖意被逼人寒气消弭殆尽,视线穿过厚重的冷色调玻璃窗,依稀能见到外面缓缓移动的车流。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苟延残喘。
简容把目光收回来,注视着床上躺着的女人。这个女人五官深邃,岁月在她脸上并没有着色太多。眉峰紧锁,嘴角微抿。简容似乎能从这张脸上,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
“你在这病床上躺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吞了哪个皇后的毒苹果,”想了一下,改口道“不对,你自己就应该是皇后……”简容兀自讲着。自己被自己的冷幽默弄得一阵恶寒。
空旷的病房没有回应,床上的女子躺得华丽而又庄严。
忽然女子一下子坐起,那张跟简容有着八分相似的脸朝她一笑。简容的手蓦然一顿,止在半空。
“不要碰我。”女子还在朝她笑,但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地嫌弃,“恶心。”
简容的心抽了抽,她也笑了。
“恶心这个词,不是拿来形容女儿的,懂吗?”简容道。
“我只知道你掐死了你的父亲!你掐死了我的老公!你这个害人精,败类,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安生!”女子突然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声声打在简容的心口上,她安静地看着女子一会哭一会笑,像是舞台灯光下的小丑。
“好的。”简容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抱住了女子,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抱住,“我还很安生,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
女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别哭了。”简容面无表情地安慰她道。
明明已经告诫自己,这个女人说什么都不要去相信,可是真当面对了的时候,每句话还是扎在心里,生生的疼。
女子冷静了下来。
“陈燃是谁。”女子问。
简容一愣。她为什么要问起陈燃?脑海中只有隐约的一点印象,高高瘦瘦的身材,一头拉风的“飞机跑道”发型,立体深邃的五官,还有磁石一般的声音。
“我跟她不熟。”简容道。才认识一天不到的姑妈房客,自己这个远在布拉格的亲妈是有多闲才会问这个。
“我要是哪天死了。你邀请她参加我的葬礼。”女子说道,眉目间像藏着风沙一般疲惫,“她很像一个人,像谁我记不起来了,我死后你把她带来,兴许我能想起来。”
“嘶……”简容把手揣兜里,像听了一个简单的鬼故事。
“我跟你说真的。”女子道,又躺了下来,仰头望着天花板,“活不了多久了,这个病我活不了多久了。”
简容沉默。在她眼里,母亲就是个溺水的人,而自己,是岸边束手无策的旁观者。只能看她一点一点地耗尽生命火焰,最后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以黑白的印象。
……
简容是被架子鼓的声音吵醒的。
她清楚地听出来架子鼓敲出了《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曲调。嗯,这是《康熙王朝》的片头曲。
真符合她重生后的心情。
“呦,醒了?”陈燃收了鼓,走进来道。
简容躺在床上泄气地看着她。
“你睡了整整一个小时,咱们下去吃饭。不然你姑妈又要打电话来催。”
“姑妈打电话了?”
“嗯,你睡着之后平均每十分钟来一个吧。”陈燃晃了晃震动不已的手机,“你看,又来了。”
简容无语,从床上坐起,垂头揉了揉眉心。
头发凌乱但此刻十分性感,白色的半截背心勾勒出背部及腰身的轮廓,一直延伸到尾骨处。一双胳膊露在外,白而细长,没半点疤痕。
陈燃不觉刻意移开了视线。
跟着陈燃下楼之后,姑妈已经摆了一桌子的饭菜。“要不要喝点什么?”姑妈见她俩下来,把手往围裙上一抹,刚要去冰箱里拿饮料,陈燃挡在她面前,讪讪笑着,“阿姨辛苦,我来拿。”
“就你勤快,莫不是又往冰箱里藏啤酒了?”姑妈嘴上这么念叨着,心里到底是喜欢的,捶了她一下。
“哎还是阿姨了解我,不过这不是我自己藏的,是帮佐藤藏的,他爸要是知道他喝酒,非得把他腿打成黑驴蹄子不可。”陈燃道。
姑妈“噗嗤”笑出了声,再没计较。
一罐冰镇可乐放在简容面前。陈燃在她对面坐下来,修长的手指一勾,啤酒盖掀了。她看着简容圆润的指甲,顿了顿又起身,“我来帮你开吧”。
将开了罐的可乐放在简容面前,陈燃这才坐定,喝起啤酒来。
“你现在高一?”简容双手握着可乐罐,在找话题。
“暑假一过就高二了。到时候还要分班,烦得很。”陈燃道。
“你文科还是理科?”简容好奇。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艺术生还是体育生。”陈燃笑了。
“那你是艺术生还是体育生?”简容问。
“咳咳”,陈燃收了笑,低头用筷子夹花生米:“我文科。”
简容指了指在厨房的姑妈,“我表弟也是文科?”
“不,他是体育生。”陈燃道。
“好吧。”
“妈。”忽然一个瘦高瘦高的男生跨进了屋子,简容背对着他,只见陈燃眯了眼睛。
“你个死小子,让你去接你姐不肯,打酱油打了一下午,打到班主任家里去了?看看你衣服上脸上脏的,掉坑里去了还是咋的?哎呀脖子上怎么还有血,赶紧去洗掉,真是……”姑妈接过他手里的酱油,推他进了洗手间。
郑天回头,朝陈燃瞥了一眼。竖了中指。
陈燃不含糊,一口啤酒灌了下去,给他竖两个大拇指。
简容云里雾里。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显然是悉心打理过一番的。头发全梳在后头,白色的体恤,外面一件蓝色的短袖外套,黑色休闲裤两条杠,耐克的鞋。
除了脸上有道不明显的疤。
他朝陈燃身边一坐,假装无意地撞了她一下。陈燃拖着椅子,坐在了简容旁边。
“干什么干什么,”姑妈敲着碗瞪郑天,“吃个饭也要打架?”
郑天揉了揉鼻子,没有说话。
“这是你姐,你怎么不喊?”
“姐。”郑天听话地喊了一声,朝简容看了一眼。
简容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容儿啊,”姑妈道,“这暑假一过,要不要在桃园镇上学?你跟他俩一届的我记得。你成绩好,插班的话,文科理科都没事。”
我成绩好?简容差点被饭噎住。好像大学整天翘课挂科的不是她一样。不对,她重生了。
“选文科吧,可以相互照应。”陈燃道。
姑妈同意地点点头。
“……选,选体育吧。”郑天觉得气势上不能输给陈燃,也道。
其他三人都看着他。
空气迷一样安静。
“那还是文科吧。”郑天同学妥协,低头扒饭。
“行。”简容没意见。反正文科理科对她来说都一样。不感兴趣。
“郑天啊,以后没事的话多请教请教你姐的英语,她之前住在国外,说得地道。还有多跟陈燃学学,你看看人家那数学,再看看你的……体育老师教你数学了?”
“妈,妈,哎,妈哎”郑天拼命打住,“饶了我好不?吃饭呢,别念咒了,头疼。”
陈燃和简容都笑了。
夏天天黑得晚,吃过了晚饭将近六点,天还亮得很。陈燃收到了一条短信,王佐藤发来的:
你竟然这样对待我女朋友!太狠心了!我发誓你将永远失去骑她的机会!
陈燃无声地乐了半天,出门了。
简容帮姑妈收了碗,转眼陈燃就不见了。当下觉得无聊时,姑妈道:“镇上有个小公园,年轻的孩子大多喜欢往那里转,让郑天带着你去转转。”
简容刚想拒绝,就听见一旁赖在沙发里的郑天起身道了句:“走吧。”
这下不好拒绝了。简容掏了掏口袋,一串钥匙一把零钱一个手机,这才跟着郑天走出去。
“别跟陈燃走得太近。”郑天一出门,脸上就挂着一副“人人欠我五百万”的表情。
简容心里想,怎么觉得是你跟她走得近呢?
过了石桥,街上车流渐渐多起来,但大部分都是三个轮子的,再不就是接小学生的公交车,汽车很少有。
他俩沿着路边的树走。有几个小商店的老板儿子熟络地跟郑天打招呼。
“呦,这是你新女朋友?”蹲在商店门口吃饭的戴眼镜的小伙子道。
郑天没理他。
隔壁店里一胖虎模样的男生接茬道:“不是女朋友难不成还男朋友?你以为郑天真喜欢体二班的那个学霸啊?”
简容听着有趣,望了郑天一眼,心想信息量还挺大啊。
果不其然郑天揣裤兜里的手揉得噼里啪啦响:“滚犊子。”
原来高一是不分文理科的,但期末考后要填个志愿,凭这志愿分班。那一段时间郑天打算好了以后混体育班,于是每天翘晚自习往操场跑,练体能。
体育这东西说实话需要有人带。一个人练很难坚持下来。郑天就找了一个师哥,刚好各项都合得来,也就一起练了。
没想到这被班里几个不着调的女生看见,第二天传得整层楼都知道了,说什么郑天在高年级找了个相好的学长,两人每天晚上不上晚自习在操场上滚一起摸腿呢。还说长着一副禁欲帅气的脸原来性取向不正常。
果不其然第二天师哥就消失了,说是代表学校去南部打比赛了,自此失了消息。
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就窝火,这些女生成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那阵子郑天一见到女生心里就犯恶心。
才零七年腐女就已经当道了吗?简容暗叹。顺便见郑天一脸吃了翔快中毒了的表情。
有心救她表弟,她随手指了一家游戏厅:“要不要进去坐坐?我请客。”
“你会打游戏?”郑天一脸惊讶。在他印象中学霸跟游戏厅应该处在两个世界才对。
“不会。”简容诚实地举双手,“不过我学习效率很高,上手极快,总能现学现用。”
“好吧。”郑天没有想那么多,先行走进去。游戏厅是唯一能给他消遣的地方。
然而不多时他就被一帮人拱了出来。
带头一男子,黄毛,墨镜,豹纹衣,插个腰拦在他面前。
简容眯了眼走上前打量了男子一眼:“怎么,有生意也不做?”
“女的可以进,男的和狗不许进。”黄毛慢条斯理道。
“去你妈的王佐藤,装个毛线大爷!”被捂住嘴的郑天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