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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通缉令143 ...
海贼与最后的信(6)
“抱歉,我之前没注意到相册里还有照片。”
兜里的小电话虫在喧闹中吵个不停,当我接通后,电话那头的作家如是说。“我一开始拿出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布萨罗姆又把照片放了回去。”
旋即,电话的背景音中传来一声沙哑的抱怨:“谁知道你把照片拿出来摊在桌子上摆一排是要干啥啊,真是的。谁叫你东西这么乱,少了点什么都看不出来。”
“每个东西我都记得放在哪里,但每次你一动我就找不到了,拜托别乱动好不好。”
“好啦好啦好啦,知道啦!但是你搞那么乱,我总是忍不住去收拾一下啊,又不是地摊。你干脆转行摆摊去算了,大懒蛋。”
似乎对那个称呼稍显不满,弗兰嘟囔了一句“反正你找不到东西的时候还得问我”,之后便不再打算搭理那个暴躁狮子脸,旋即小声问我:“怎么样?怎么说的?”
我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望了一眼隔壁桌的阿伊莎小姐,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安静地剥着橘子,贝尔梅尔小姐送来的橘子总是那么甜,像是浸过了糖水,却不似那般腻到发齁,甜蜜蜜中还隐约带着点酸。昨天的暴怒之后,向来腼腆温柔的姑娘一整晚都紧握着信纸,发着呆,时不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再低头看一眼被攥出道道折痕的信纸,直到今天,也仍是那般魂不守舍。我背过身去,同样压低声音:“信送到啦。阿伊莎小姐说早就原谅你啦,她昨天还拿着你的信看了好几遍,大概挺想你的。”
“哦,是嘛,”沉默了一会后,弗兰不咸不淡地回答道,“麻烦你了。”
“没关系,不过跑腿的小事而已。”
“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打电话或者写信都可以。”
弗兰话音还没落下,背景音里又传来一声牢骚:“麻烦什么?帮什么忙?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为什么你们两个在说悄悄话!”
“……啊?”
“可是我也想听悄悄话!都没人和我说悄悄话!”
小电话虫尽职尽责地模仿着对面两人的神情,在不明所以的面无表情和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可怜兮兮之间来回切换,像是单口相声一样让人发笑。“为啥你们两个突然关系这么好了!”在狮子脸那一声快要声泪俱下的控诉中,我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弗兰内心深处快要把白眼翻上天的无语。哀嚎中,弗兰悄声跟我讲:“这家伙动不动就这样,等哪天在街上看见个漂亮的,就不会粘着我了。”
“狮子脸之前看上了路飞海贼团的航海士,结果前一阵子还到人家妈妈的店里对人家大喊‘丈母娘大人’,被轰出去好几次,但是屡败屡战。”
“服了,他有哪一天消停过吗。这几天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着一本叫《亲热天堂》的书嘿嘿傻笑,有点恶心心。”
“……你看!你们又在讲悄悄话!”
“我们没有讲悄悄话,我们在光明正大地说你恶心心。”还没等狮子脸继续不满下去,弗兰理直气壮地冲对方这么说。狮子脸很憋屈,他含糊不清地嚷嚷了一声“偏心”,就拖着步子去冰箱里寻找他印象中还剩下的半罐啤酒,还不忘遥遥讽刺弗兰是只喝果汁和汽水的小朋友。弗兰没有回复,脑袋一偏,两眼望天,看起来也不怎么想回复。半晌后,连啤酒都没找到的狮子脸在厨房里吃瘪地跺跺脚。
从迪达拉那里听来了带土学生时代的糗事,飞段笑得恨不得原地打滚,迈着晃晃悠悠的步伐,拍了拍同样笑到被鱼刺呛住的罗杰老爸,两人像是喝高了一样互相搀扶着,欢快的笑声甚至带了调子,打了弯。出乎意料的是,梅也加入了那两人的二重唱,平日里端着架子,仿佛看谁都不顺眼的花魁乐得东倒西歪,也不顾得绝世美女的形象,双颊红润,奋力地拍着桌子,笑累了就倚着哥哥的肩缓一缓。乔纳森说,美女不管干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然后贴心地向梅递过一杯气泡水,里面飘着柠檬和剔透的冰。
见我在打电话,飞段收起笑意,拍案而起:“喂!狮子脸!你在听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郁闷的嘟囔:“叫你阿布萨罗姆大爷干嘛?”
“今天怎么没看见你?终于被当成变态抓进局子了吗?”
“放屁,今天在工作,还有收拾行李。”
飞段夸张地叹了口气,冲着电话虫大喊:“太惨了!那还真是‘大事不妙’!”
电话那头的阿布萨罗姆皱了皱眉,飞速思考了一会后,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桌子:“‘回家睡觉’!”说罢,对上了暗号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狂笑起来。笑声愈演愈烈,而坐在我身旁的带土一直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戳着飘在奶油浓汤里的胡萝卜。梅丽伸出小手,拽了拽带土的袖子,问:“带土是不是想回家睡觉了?”趁着羞愧难当的刺猬头捂住脸,不敢面对小女孩天真烂漫的小眼睛时,梅丽偷偷地将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挑出来,放到带土的汤里,美名曰,不想让带土那么寂寞。
“至少带土再困,困到不想和我们玩,他还有胡萝卜陪着。”小女孩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还学着迪达拉的样子重重“嗯”了一声,巧妙地避开了她不喜欢吃胡萝卜的事实。
本来还想问点什么的弗兰,以及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我,被这么一搅和全部忘记了要说什么,我就连看着阿伊莎小姐安静呆滞的背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回忆不起个大概。正如狮子脸所愿,悄悄话时间潦草地结束了,以弗兰的一句“明天来拿照片”作为收尾,便切断了通话。
狮子脸的半罐啤酒没有着落,但是这边的热闹离结束尚且还早。飞段一拍脑瓜,说他这些天想到一个绝佳的点子,还籍此设计出一套秘术。大背头小天才这么说着,摆摆手,让人群腾出一个宽敞点的场地,好让他来展示自己的新忍术。他说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对手,于是在满怀期待的人群中挑挑拣拣,略去了我,罗杰老爸和兴致高昂的芙,嫌弃我们三个嘻嘻哈哈的,不够严肃,又跳过了对此丝毫不感冒的老爷子,理由是喜欢板着脸的臭老头总是过于严肃。最后,大背头选中了文森特,这个小胡子准将看着报纸,正享受着香气扑鼻的红茶,温度不高不低,正好在七十度。
迪达拉对鬼鲛说,此情此景下,大背头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鬼鲛点了点头,笑意再也隐藏不住,估计是在心里盘算起这该是场怎样的闹剧。
“等着挨揍吧!丑八怪大背头!文森特绝对会把你打趴!”
在梅嚣张的喝倒彩中,文森特也不负众望地走进了场地中,与大背头面对面,还整了整领带,绅士地冲对手微微欠身。文森特说,要是仅仅是实验的话,他不打算使用军刀,害怕没控制好力道劈坏了水管,所有人又要火急火燎地修葺个好半天。飞段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催促文森特赶紧在一边站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头,双手结印,一声大喝:“水遁·水分/身之术!”
还等不及我纳闷为什么飞段会水遁,三十几个大背头霎时间挤满了一屋子,把一脸困惑但仍然不敢放松警惕的小胡子准将团团围住。“秘术——”大背头们得意地扬起脸,“猫化鼠!”
霎那间,一阵白烟腾空而起,将散未散之际,数十个橘色的炮/弹挂着残影冲出烟雾,向文森特扑去,一个个呲牙咧嘴,目眦欲裂,通体浑圆,潦草地像是长着尖牙和法棍般尾巴的土拨鼠,看着分外眼熟。小胡子彻底懵了,他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在“土拨鼠”把锐利的爪子勾上他西装的时候,他一个闪身躲开,并麻利地将那只一脚踢飞。
被当作试验品耍了的文森特忍不住怒骂道:“……有病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所有人都被晃了一下,一开始的期待迅速化为失望,低落了好一会后才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成群的橘色橄榄球上。
“……那是什么物种?海豹?土拨鼠?”
“长得好凌乱!”
“这算什么秘术啊!不就是水遁和变身术吗!嗯!还有为什么要变棒槌!这么多棒槌!简直就是精神污染!嗯!一点也不艺术!嗯!”
“‘棒槌’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就是!这么多丑东西根本就是脏了我堕姬大人的眼!”
“芙觉得是史前土拨鼠巨兽!”
知道真相的我和萨奇愣了好一会,才辨别出来,这团毛茸茸的不明生物居然真的是某人的“旷世巨作”,一下子由平面图像转为了立体的,有血有肉的东西,反而显得相貌越发敷衍,像是田野中狂乱的草垛一样放荡不羁。在我们两人爆发出的狂笑声中,童磨先生从阔腿裤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四四方方叠好的画纸,这张基本上被整船人轮流收藏过的“珍品”在人群中流转开来,这一晚,关于对这似猫更似鼠的物种的讨论成了整个小酒馆最关心的话题。
鬼鲛所言极是:这是美术界大胆的创新,看似简单的平面构图牵动了行为艺术的发展,更是忍术发展的全新方向。这不是单纯的画作,这是创新,这是变革。
一番话下来,爆破艺术家扬起酒杯,直接拍案叫绝。
而哄笑中,快要岔了气的众人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重新从棒槌变回人的大背头,他正洋洋自得地吹鼓着的对于水遁和风遁的精通,也自然没再有人去在意。这一晚,考过十五分的刺猬头不再是那个灰溜溜的“吊车尾”,他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豪夺连世界知名漫画家和水彩画家[太阳鸟]都未曾得来的称号:“神来之笔”。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好称呼,毕竟这可是被无视到恼羞成怒的邪神教天才忍者大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彩虹眼教主大人,以及小心眼娇气包花魁大人的点子,是让老实巴交的妓夫太郎都绷不住笑的馊主意。
虽然不是什么好称呼,但我叫得依然很开心。只不过,带土听得很糟心。
第二天清晨,我被飞段一脚踹醒,当我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问他干什么时,他又踹我一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山上抓鹿。我随口说了句困得很,才不去。早已穿戴整齐的大背头撇了撇嘴,愤愤地又踹了我一脚才肯罢休,骂我一句懒虫。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像是狗熊一样躲着脚,蹬蹬蹬走出我的房间,离开前还悄咪咪瞥了一眼正半睡半醒,把半个身子都卷在被子里的我,好像在期待我的回心转意。他离开后,被一连踹了三脚的我睡意全无,半睁着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不多时,眼睛就开始发干发涩。我听见楼下的大背头扛起了那把笨重的大镰刀,估计是撞到了玄关处的雨伞架,好一阵折腾后才关上小屋的门。反正也睡不着,我站在窗口,冲正在院子里伸懒腰的大背头招了招手,小声说,我也一并去。
天刚蒙蒙亮,饭厅里的表指向五点十五。
我从冰箱里翻出来外婆送的蒜蓉烤法棍,刚出炉的时候外壳焦黄酥脆,内里绵软蓬松,那天,拎着盛满切片法棍的篮子一路从山脚走来,蒜蓉和黄油的诱人香气在林间弥漫开,我和加尔终于忍耐不住快要泛滥成灾的口水,一人一块,在林间小道上大快朵颐起来。出了林子,我们又在商业街碰上了妓夫太郎。除了破破烂烂的浴衣以外并无其他,只好一天到头穿着制服的忧郁青年站在一个高档的橱窗前,看着一件浮华的连衣裙许久,他摸了摸口袋里不怎么充裕的皮夹,正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加尔把盛满法棍的篮子提到对方面前,问要不要一起吃。
就这样,整整一篮子的面包,在到港口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中,被我们三人吃空了半数。妓夫太郎说,比起买不起的东西,比起空空的皮夹,还是眼前的食物比较实在一点,这是他从忍饥挨饿的日子里悟出的人生哲学。我无比赞同,美味的菜肴或者可口的零食总是能让人高兴,而这份高兴往往能持续上整整一天,像烤法棍上的黄油味和蒜泥香,经久不散。
在冰箱里放了一天一夜,法棍早就不似刚出炉时那般香酥诱人,但咬上一口仍然味道醇厚。大背头不耐烦了,在门口咋呼着催我赶紧出门,便也来不及稍作加热,匆匆给妈妈留下一张纸条,叼着面包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门。晨光熹微,天色蒙蒙,大街小巷一片宁静,只有远方传来海鸟的高鸣,忽远忽近,听不真切,云是那样的高,离人烟如此遥远。早起的小岛失去了往日的喧闹,渲染着单调的蓝白黑,整好像被全世界所遗弃。
早起对我来说是个新鲜事,我时不时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被萨奇以早饭快被抢没了为由,从被窝里拽出来。我的早起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件新鲜事,当我和飞段路过码头时,正在练习剑术的文森特,鬼鲛还有十藏远远地冲我们打招呼,三个人看我的表情,惊讶地仿佛发现了珍稀动物一般。十藏说,平时这时候止水先生也会来相对宽敞的码头晨练,但他昨天因为在院子里练习火遁,一不小心把栅栏给点着了,火势一路延伸向隔壁,烧了贝尔梅尔小姐家的两棵橘子树,后来陪了不是,忙前忙后地替人家打点好院子,又修理了一整晚的栅栏,估计尚未完工。
“我们有事没事还会切磋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提升,”鬼鲛说,“反正都各有各的毛病吧,我有时候耍刀时蛮力过了头会把手腕振得难受,十藏老弟则和我相反,总是过于小心翼翼,用不出全力。”
文森特耸耸肩:“我一边用海军六式一边用军刀的话,有时候找不到平衡,力道方向不对,就搞得手臂和肩膀酸痛。”
“有人陪练还是挺好的呢。”我点点头。
“本大爷就没觉得痛过!就算拉伤了半天不到就能好!”
“……拜托不要拿你这个掉了脑袋后,一整天都还能活蹦乱跳的人和我们其他人比啊。”
“羡慕了吧?嫉妒了吧?要不要加入邪神教啊?”
见大背头来了劲,文森特慢悠悠地说了一声“不”,转过身,顺手拍了拍十藏的肩,两人面对面站好,刀刃出窍,摆出攻击的姿势。前两天不小心伤了手臂,被诊断为骨裂的鬼鲛给两人腾出场地,从文森特仍在一边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这个月你俩目前是25:25,平手,我和文森特是29:22,我和十藏是30:21。”
十藏遗憾地嘟囔了一句“差一点就赶上文森特了”后,作为裁判的鬼鲛一声令下,刀锋相撞时的刺耳脆响在空无一人的海湾爆发出来,铿锵有力。大背头悻悻地撇了撇嘴,抱怨说这几个人简直是认真到没趣,还是无神论者,简直是没趣加无聊。站在一旁观望的鬼鲛这才想起来问我们两个一大早要上哪里去,在得知我们要上山抓鹿后,他露出一个笑容,慈祥和蔼得有如头发花白的年迈长辈在看两个准备上山疯闹的小皮猴。
而金毛犬一直蹲在不远处的栈桥下方,停泊小渔船的楼梯前,把两只前爪伸进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浅金色的毛发被波浪托起,伴着雪白的浪花,像是水母一样在松石绿的海水中一起一伏,仿佛收获了全世界最大的快乐。
当年在戈尔波山的时光也是这么的美好吧,像是渲染着松石绿的大海一样,通透又烂漫。成日在山林里撒欢,饿了就趴在草丛里,手里紧攥着废弃物终点站捡来,作为武器的水管,上面满是铜锈,静静等待路过的兔子,野猪,山羊,还有鹿,然后“蹭”地跳出来,杀它个措手不及。森林是三个小毛孩的天堂,有山有水,山里有肥美的动物,水里有鲜嫩的鱼,饱餐一顿后倚着高大粗壮的树木睡上一觉,睡到天色昏暗也没有人管。我们在树梢上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那里充斥着我们成为海贼的雄心壮志,没有臭老头的怒吼,只有夜里讲不完的梦,和说不尽的幻想。
白天,我们在林子里立起记分牌,半是胡闹半是认真地打上一整天,我总是得分最高,萨博总是比我差上一,路飞总是差着我们好远,远到忍不住哭起了鼻子,赖赖唧唧地要萨博抱抱。晚上,回到作为秘密基地的小棚后,也顾不得擦干净满是泥土的衣服,把单薄的被子往身上一卷,毫无顾忌地坠入梦乡,也不管夏天的酷热和冬日的暴雪。那是我们永远的家,只要爬进这个树屋,忧愁与悲伤就变得遥远起来,像是隔了一层雾,温柔地把我留在这个被安心填满的快乐乡。
直到今日,即使早年时耳朵中充斥了谩骂与诅咒,回忆起童年,总能想起来另外两个小毛头,一个戴着草帽,一个缺了颗牙,总能想起来吵闹的山贼,总能想起来高城区那香喷喷,暖烘烘的拉面,总能想起来森林夜间的篝火,总能想起来老头子从办公室拿来的仙贝,总能想起来那个曾经最爱的秘密基地。不知道我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后,那个树屋变成什么样了。老头子跟我提过,战争后,达旦老太婆在街上摁住他一顿猛揍,也提过他回到总部后,又摁着[赤犬]一顿狠捶,锤完才算消气。那通不可思议的电话中,他没有提过那个树屋,可能是忘了,也可能他自从我们离开后也鲜少上山,我猜,昔日的秘密基地已经被铺天盖地的苔藓掩盖,树枝从窗户伸进小棚,再从另一边的窗户冒出。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一隅被落寞吞噬,在落寞的基础上,生命却悄然萌发,不多时,定又是一片生机。就像虽然我不在了,但是另外两人的冒险还在继续一样,而且是全新的,更为刺激的冒险。
也一定会见识过我没去过的那片海,听过我没有听过的故事。
我和飞段在街上偶遇了妓夫太郎。
他双手插兜,弓着背,晃晃悠悠地走过大街小巷,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听见我们的招呼声,疲惫地抬起脑袋,冲我们微微一点头。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虽然今天歇班,但他还是像以前上山采药时那样早早醒了,在客厅晃荡了一会,整理一下杂物,擦了地,准备去烧水煮饭的时候,把正蒙头大睡的妹妹给吵醒了。个头不高,但是脾气不饶人的花魁大人格外不爽,对着哥哥大发一通脾气。因为害怕再把妹妹吵醒,永远把妹妹的喜怒哀乐放在第一位的妓夫太郎决定出门,四处消磨时间,转悠到差不多妹妹睡醒时再回去,就按以前上山采药的时间线如此这般。
这回答一时半会让我和飞段不知道该吐槽妓夫太郎脾气过好,还是梅性子过烈,就这么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他也看着我们,拮据地抓了抓脖子,纠结了好一会后,他才结结巴巴地问:“……呃……那,你、你们呢,要去哪里。”
飞段回答说要上山抓鹿,然后邀请面前这个忧郁的青年一并前往。
妓夫太郎又挠了挠脖子,焦虑地说,家里还留有妹妹,放不下心。
大背头走到妓夫太郎身边,勾住对方的肩:“哎呀呀,你看看,人家这不都生气了嘛,听本大爷的,让小姑娘自己留家里冷静冷静,你还能出去玩,这多好。”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给梅做饭。”
“哎呀,没事,就算你不给她做饭,饿了也肯定会自己找东西吃的,说不准出去买点自己喜欢的,开心得很。而且,晚点吃饭又饿不出毛病,等你回去再做饭也不迟嘛。”
妓夫太郎点点头,觉得飞段的话有那么点道理。他低着头想了一会,觉得这些年里他确实对梅的照顾过于周到,梅的任性也是只增不减,像个喜怒无常的小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哥哥帮她建造起来的小小世界,她一直是绝对的中心。可是,离开了那个囚禁两人一辈子的花街,面对的是更加宽广的自由之海,那小世界只会越发显得局促,她的全世界不该只有温柔的哥哥,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来装下除了哥哥以外她最喜欢的一切。
妓夫太郎觉得,也许是时候让梅渐渐脱离自己的保护,梅比他漂亮得多,可爱得多,即使头脑有时候不怎么灵光,但一定会被很多人喜欢的。花街外面的世界,可能没他们一直以来认为得那么糟糕,那么可怕。
我本以为飞段这么一大早起床,直奔深山老林,是和梅丽和芙约好的。这么一问,我才得知,原来此行只不过是大背头的脑子一热,脑回路还没捋直的时候,大清早就闯进我的房间,往还在睡觉的我身上踹了三脚。大背头一路上跟我们抱怨,说罗德仗着自己漫画家的名声在外,拐走了他的“芙小妹”去当助手,画起画来一上午不肯抬头;而梅丽,对自己捉鹿的判断一直抱有疑问,只是因为在纠结“野猪被艾斯吓跑前会不会通知鹿”,闹得只剩下大背头一个光杆司令,场面略显尴尬。
我根本没怎么把大背头的碎碎念放在心上,当时在船上时,梅丽和文森特关系挺和睦,连只会给大背头臭脸的胖猫都不会介意来自海军准将的宠溺抱抱,谁知这可一下子打翻了大背头的醋坛子,之后,这个记仇的北极熊恨不得每天都没事找事,好多去扒拉那个小胡子几下,以此泄愤。飞段念叨他的,我依然打着哈欠,盘算着午饭吃点什么好。妓夫太郎也没怎么认真去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在内心无数次暗自嘱托自己,不要把妹妹还当成动不动就喜欢哭鼻子的小孩子。
晨光透过树林的阴翳,散落在草丛间,成为了一地的金砂,露水从草叶上滚落,星星点点的珍珠散落于泥土间,闪耀出太阳的温度。天气正好。
今日此行,被飞段描述为这是他挽回两个忠实小跟班的绝佳机会。安装好绳套,用树枝削出零件,拼接好陷阱后,三人躲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与叶间的瓢虫为伍。飞段说,他刚从村子叛逃时,外面追兵满满,他就躲在树林里,靠着这套机关过活。他说,这是他学生时代时,上课发呆走神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屡试不爽。
“捉兔子不行吧,兔子太小了,还不等绳套勒紧就跑了。”我说。
“那肯定,捉兔子你得在地上挖洞,用树枝做个栅栏,能困住兔子就行。”大背头不无骄傲地回答。
妓夫太郎叹了口气,用手抓抓脸,说要是以前的花街附近也有山有树林就好了,那样多少还能早早带着妹妹逃掉,也不至于听信人贩子所谓的“稳定工作”和“包食宿”,急于解决温饱的兄妹就这么被拐进了青/楼。妹妹成了游女,他因为相貌不佳,“上不了台面”,只好成为讨债人,所幸他很会打架,多少能混口饭吃。
“诶?我一直以为花街都会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不管是政府还是海军都管不着,或者根本看不见的角落。”
“不是,那是个大城市,那里叫‘吉原’,是政府默认的存在,来来往往的大多数都是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在那里,梅就算擅自离开青楼一步都困难,老板娘也知道,只要梅还在,我也不可能逃得了。就算逃走了也无处可藏,跑不了几步就又会被捉回去,我到还好说,但是梅会面临严重的处罚,以前我也见过被活生生打死的,浑身是血,被殴打到不成形的尸体还被挂出来展示,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止‘摇钱树’的离开,通过武力也好,恐吓也罢。”
“感觉不管是哪个世界都有呢,政府纵容犯罪什么的,本该保护人民的组织却在干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难以理解。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去当别人的赚钱工具呢,被剥夺了自由,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看不见希望,这种日子太痛苦了。”
“谁说不是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但看着梅,我就会觉得世间还是有美好存在的。那些人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掠夺者,他们所谓的‘幸福’中没有下层人的立足之地。你知道我们怎么变成食人鬼的吗?”
“听童磨先生大致说过。是一个武士和老板娘……”
“对。他们因为梅不服从命令,反抗时用发簪刺瞎了武士的眼睛,他们就把梅绑起来,身上浇上油,放了一把火。等我工作回来的时候,梅已经被烧得不成人样了。愤怒中我杀掉了他们,抱着梅四处求医,但是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除了童磨大人,虽然他当时大概只是碰巧路过,而且闲来无事。对我们来说,不管还是不是人类,只要能一起活下去就好。变成鬼后,人类的情感和记忆基本上都被抹去了,只留下一个执念,那就是要摧毁上层人所谓的‘幸福’。”
“其实,无论幸福不幸福,我觉得,你想要的一直是一个平等待遇吧。可是,那些人连实现平等的机会都不肯给你们。其他人生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花街那种地方却变成了奢望,想想也挺恶心的,有一种身陷囹圄的窒息感。”
“是啊。等了一百六十多年都没能等到——”
妓夫太郎话还没说完,就被飞段打断了。他冲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发牢骚说如果我俩一直这么聊下去,等上八百年鹿都不会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一秒像是一分钟,一分钟像是一小时,一小时像是半世纪。我记得,蝎先生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等人。等待的过程很不好受,时间线被无限拉长,而耐心却在飞速消耗,随着时间流逝,心底令人烦躁的瘙痒愈演愈烈,像是有只不听话的小猫在磨爪子,一边肆无忌惮地抓挠着,还抬起头来,两眼无辜地望着你。蝎先生对此简直深恶痛绝,毕竟他一直等待的是上了战场后,再也回不来的父母,而我等待的只不过是一只眼神不太好使,没看见套索的鹿。这么想着,我不知何时便迷迷瞪瞪地打起了瞌睡,估计是早上醒得太早,即使趴在草地上,身子藏匿在灌木丛后,这一觉也睡得格外沉。
过了没一会,我被飞段毫不留情地拍醒了。大背头说,我的呼噜声响得和吹小号一样,也不知道我是进山打猎,还是进山开乡土演奏会的。
一只蜻蜓落在了妓夫太郎那像海藻一样狂乱生长的头发上,蜻蜓红得鲜艳,十分惹眼。他挥挥手,将蜻蜓赶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便用胳膊肘碰了碰飞段:“梅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每天晚上困得倒头就睡。”
“问本大爷干啥?”
“昨天我中午上班时看见那你和梅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吵架,下班后又看见你们两个在街上吵架。前天我休班的时候梅也不在家,然后出去买菜时,也看见你们两个在吵架。”
大背头琢磨了一会,似乎在回忆妓夫太郎说的是什么事。没多时,他一拍脑袋:“哦,嗨呀,人家找工作去了。她怕被人坑了,擅自把本大爷拉去当保镖,因为她觉得本大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理由可把本大爷气得够呛。而且,她还整天对别人颐指气使的,等她过个几天好适应一下工作,本大爷就打死不去了,谁让她动不动就凶本大爷,说本大爷没品,大背头也看起来好土好傻。气死了直接。”
“……工作?什么工作?”
“嗨呀,你那个坏脾气妹妹不让本大爷说,还警告本大爷,如果说了,她就抓花本大爷的脸。你这也别管了,她说过两天打算给你个惊喜。”
妓夫太郎点了点头,眼神中依然满是不安。
“说起来,你问你妹妹了吗?”
“问了。她……她说我啰嗦得像个老太婆……”
飞段吭吭笑了几声,揶揄说花魁大人的坏脾气果然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即使她还是个受了委屈就要哭着找哥哥抱抱的娇气包。说罢,他摆摆手,催促我们安静下来,别说鹿了,现在连只兔子都没见着。
三个人在草丛里趴了很久,久到原本柔和的日光变得耀眼,烘烤在身上微微发烫,草叶划在身上时,有些许痒。我瞥了一眼太阳,估计现在得有早上九点出头。“你们干什么呢?”十分突兀的声音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响起,扭过头,只见古伊娜正背着一条巨大的圆木,站在陡坡上往我们这看。
“抓鹿呢。”我回答说。
“你们见着鹿了吗?”
“还没。”
“昨天早上我练习剑术时,在这附近看到了,是头小鹿,看见我就吓跑了。可能近期鹿群都不会来这一带了吧。”
“你的伤还好吗?”
“基本上没事了,精神得很。”说罢,她还转过身,把背上的圆木展示给我们看,表面上还长着滑不溜秋的苔藓,切面很整齐,估计是她自己从树林里砍的。
“改天来小酒馆转转呀,萨奇说还想和你好好聊聊剑术,飞段也有东西要给你。”
“萨奇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好多了,刚好就开始四处瞎操心。”
“好,那我改日再去拜访。帮我给萨奇先生带句问候。”
“没问题。”
眼见说话声就没停过,很可能会把潜在的目标吓走,飞段有点不耐烦。光杆司令丝毫听不进古伊娜让我们换片区域的劝告,让她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少来“扰乱军心”。古伊娜皱着眉,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傻瓜大背头一大早就能火气这么旺,她背着巨大的圆木,转过身,留下一句“随你好了”。正要离开之际,她才想起来问飞段要给她什么东西。
“哎哟,你到时候记得来就行啦!是惊喜,惊喜!”
“什么嘛,吼这么大声。”小剑士这么嘟囔着,肩负这看起来能把她小身板彻底压垮的负重,顾不得擦去顺着下巴滴落的汗珠,向着山顶疾驰而去,看来捉鹿的小插曲始终没能影响到她对训练和钻研究极剑道的热情。
古伊娜走后,我和妓夫太郎都觉得她的建议有那么些道理,毕竟鹿是警惕性很强的动物,还群居生活,附近有人类出没的消息肯定在鹿群里传了个遍,至少最近不会有鹿会在附近徘徊。可是大背头的犟脾气把他的脑筋打上了一个完美的死结,非要在这坚守到底,还说我们都是见异思迁的家伙,不讲义气。好一会后,才就妓夫太郎的主意达成一致,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也安上陷阱,这边的陷阱也保留,没有必要非要窝在山里等,明天再来看看也不迟。飞段就算同意了,还是气鼓鼓的,他说,要是他在场的话,就可以把抓到鹿的瞬间讲给梅丽和芙听,谁管什么会说话的驯鹿船医和骄傲的海上战士乌索普船长,他飞段大爷才是真正的老大哥。
“要不再在这里等上一个小时,”我提议说,“等不来再换地方?”
飞段同意了,眼巴巴地趴回草丛中,调整了个姿势,还不忘握紧胸前的吊饰,似乎在祈祷全知全能的邪神大人能分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好运。
没过多久,鹿没来,我的肚子先有了意见。早饭只草草吃了一块面包,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五脏六腑全部躁动起来,吵闹着要吃饭,打着鼓,鼓声拐着七扭八歪的弯儿。飞段恨铁不成钢地瞅我一眼,埋汰我是饿死鬼,即使三人中真正被饿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你的肚子到底有完没完,”他问我,“真当这开乡土音乐会呢?小号没了,轮到打击乐器了是呗?”
妓夫太郎刚忍不住笑出声,就被飞段推了一下,让他闭嘴。
我的肚子还在作妖,山顶就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回想起之前古伊娜背在身后,宽度比一人高的圆木,着急上火的光杆司令狠狠地啧啧嘴,说这鹿看来是抓不着了。他打算去山顶一趟,让古伊娜小点声,然后我们就换地方,换到小溪边应该能好很多。暴躁的北极熊从半人高的灌木丛后挪出来,迈着六亲不认地嚣张步伐,往山顶走去。
“麻烦的家伙。”妓夫太郎悄悄道。
“不仅麻烦,还是个小气鬼大傻瓜。”我附和说。
大背头在别人骂他的时候耳朵总是格外尖。他愤愤扭过头,大声质问我们两个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鬼话。
“说你是个大聪明!”我没好气地冲他嚷嚷道。
“好家伙!死雀斑!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夸你都不行!毛病真多!”
“你夸本大爷的时候绝对没好事!”
“以后不夸你了!傻不拉叽的大背头!”
“靠!你怎敢!”
“我就敢!”
我俩斗嘴的功夫,妓夫太郎望着一遍倒着走,一边不满地挥起拳头,冲我嚷嚷的大背头,欲言又止。“……那个什么,先别闹了。”他没精打采地从草丛里站起身,本来就不大的说话声被吵闹声给压了过去,只好尴尬地挠了挠脖子。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飞段的脚踝迅速被绳子勒住,整个人唰地一下被挂在半空,伴随着一阵猝不及防的惨叫,大背头挂在树梢晃了三晃。
妓夫太郎幽幽开口:“……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陷阱在那边。”
“……你他妈不早说!”
大背头在树梢气急败坏,我却在树下乐得花枝乱颤。恼羞成怒的大聪明此时倒吊在树上,张牙舞爪地,看起来着实不怎么聪明,他挣扎着想要解开绳套,还不忘大骂我们都是属耗子的,撒爪子就忘,忘了兄弟情,忘了飞段大爷对我们的好,无情无义到令人发指。他骂得越起劲,我笑得越快乐。
“服了,怎么陷阱这种事也能忘,也不知道属耗子的究竟是谁啊哈哈哈哈——”
“雀斑!本大爷下去后就跟你没完!听到了没!还有那个自闭海藻头!别以为你背过身去,本大爷就听不见你在笑!”
在一旁窃笑的妓夫太郎闻言,正欲用两声咳嗽掩饰那快要控制不住的笑意,听见“自闭海藻头”这个别致的昵称后,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仿佛在琢磨为什么这个傻大个就算被倒挂在树上也能一如既往地嚣张。稍加思索,他转过身,冲着树梢铆足劲大喊一句:“大聪明——”
“……我靠?你也骂本大爷!”
“夸你呢——”
“你别学雀斑那套!你们俩烦死了!”
大背头最后还是放弃了解开套索的想法,也立即否决了我提出来的先砍断腿的主意,他骂骂咧咧地甩起大镰刀,干脆把挂着套索的树枝给削了下来,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草地上。还不等站定,他迅速地将脚踝上的绳索斩断,弯下腰,连忙从嘴里吐出一只马蜂。那马蜂在草丛间努力翻了个个儿,甩甩翅膀上粘着的唾液,晃晃悠悠飞走了。
“靠,居然差点吃进去个马蜂。”
“谁让你嘴长得那么老大。”
“呸!还不是让你们俩气得!”
我不稀罕和飞段继续置气,瞥了一眼被他砍下的树枝,绳索连带着滑轮一起被拽了下来,还有半截绳子连着树丛后的机关闸,估计被扯得现在也不能用了。当我的视线越过灌木丛,余光里一个粗糙的,看起来残破不全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拨开灌木郁郁葱葱的叶子,看清那东西时,大惊失色。一个破损的蜂巢摔落在方才我们待过的草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倾巢而出的马蜂们四处侦查着,想要揪出这个拆了他们老家的犯罪者。
“傻大个!”
“叫你飞段大爷干啥?”
“你把蜂巢打掉了!”
“……我靠!”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蜂群似乎已经把我锁定为目标,一片黑漆漆的云冲我们横冲直撞而来,挟卷着恼人的嗡嗡噪音,有如魔鬼的低语。三个人慌不择路,翻过陡坡,越过矮树丛,拼尽全力向山下奔逃。我和飞段都隐约记得梅丽说过马蜂害怕什么,但很遗憾的是,一路惨叫着的两个大聪明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马蜂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跟丢了我们。我们有空闲向后张望时,已经到了山脚下,三个人也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疯模样。我和妓夫太郎被大背头闹得这一出搞得无比心累,两人并排着在前面默默走着,不怎么想去理会二愣子大背头,他可能也累了,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后面,老实地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在庆幸没叫来芙和梅丽,不然鹿没抓着,倒是被马蜂追了一路,老大哥的威信和光辉形象着实岌岌可危。
耗了一上午趴在灌木后草丛中,没来得及吃早饭,我饿得有些两眼发昏。回到小酒馆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妓夫太郎直奔后厨,在两人从冰箱里翻出半截香肠的时候,被温斯顿用苕帚给撵了出来,出来前还不忘一人顺走一条面包。今天加尔和泰勒叔又吵架了,现在两人一个窝在吧台后,另一个猫在墙角的旮旯里,偏着脑袋,互不搭理。
两个人的吵架对所有人来说都已经司空见惯,但每次吵起来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去问一句发生了什么,全然抱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乔纳森跟我说,先前他和泰勒叔,芙,拉斐尔,麦克,还有拉尔夫,一起玩不要笑挑战,每人轮流讲笑话,其他人憋住笑,谁先笑了算谁输,谁输了就绕着码头学青蛙跳。轮到泰勒叔的时候,他一下想不出来该讲什么好,脑筋一转,拉住路过的乔伊,说:“想你,爱你,心里装的都是你~”
被恶心到的乔伊大骂一句“油腻”,连忙甩开泰勒叔的手,逃也似地撤离这个是非之地。这一出后,其他人绷不住了,看着泰勒叔得意洋洋的脸,大呼不公平。乔纳森他们觉得,他们分明不是被逗笑的,分明是被恶心到面目扭曲,泰勒叔这是耍赖。此时,加尔在一旁不急不慢地补充了一句,说,干脆改玩“不要吐挑战”,那样泰勒叔不仅稳赢,而且能立于不败之巅。再然后,泰勒叔就和加尔呛了起来,与此同时,懒得劝架的其他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
想起来前一周两人因为螃蟹到底是十条腿还是八条腿,钳子到底算不算腿而大吵一架,吵得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反正对其他人来说,螃蟹好吃是最重要的,萨奇和温斯顿烧制的螃蟹料理尤其好吃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聊着聊着,芙突然望着我和妓夫太郎狂笑起来,正在喝茶的麦克好奇地向芙所指的方向张望,扑哧一声,茶水没咽下去,反而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哆哆嗦嗦地大笑不止。我和妓夫太郎正吃着香肠和面包,在困惑中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妓夫太郎还有点心虚地低下头,抬起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后面——是飞段大哥吗?哈哈哈哈哈哈——”
听芙这么说,我俩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大背头站在门口,他的脸颊烙铁一样通红,肿得很高,挤得眼睛眯起,活生生一只颊囊里坚果塞多了的鞋拔子脸松鼠。
“……你的脸怎么回事?”我问。
“……你是忘了他被自己设下的陷阱倒吊起来的时候,吃下去了个马蜂吗。”妓夫太郎慢悠悠回答。
爆笑声霎时间血洗了整个酒馆,飞段极力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想要为自己辩解,妄图靠否定妓夫太郎的描述,来给自己挽回点脸面。当船医巴尔纳让飞段张开嘴,给被马蜂蛰过的伤口消毒时,船医的笑声从未中断过。给飞段敷上冰袋后,巴尔纳很含蓄地表示,今天飞段的脸大概率会在他夜晚的梦境中重现。我看着飞段气急败坏地把脸扭到一边,不打算跟我们说话时,我敢打赌飞段从来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人们所铭记。
即使到了午饭时间,飞段的脸也没怎么消肿,因为消不了肿,他只能坐在旮旯里,和生闷气的泰勒叔肩并肩,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吃烤肉,喝海鲜浓汤。即使到了午饭时间,大家对待伤病员大背头的方式,仍是看一眼,笑十分钟,快乐地足以把我们对其不幸遭遇的那一点点同情都抛之脑后。
今天又是我和阿伊莎小姐负责给毛茸茸流浪大军安排伙食,只不过又多了一个妓夫太郎,他蹲坐在酒馆的后门口,说,笑得太过火了,头晕,出来透透气。妓夫太郎重新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用芙送给他的彩色橡皮圈扎好,他之前用来绑头发的那根麻绳已经磨起了毛边,据他说,这根绳都快陪了他五六年。然后,他呆呆地望着早早就在门口排好阵列的猫猫狗狗,听我把这群小可爱们挨个介绍了个遍,顺势抱起那只叫海胆·刺球的小刺猬。在我讲到船员们发现它跟随着商船漂洋过海地来到了科贝尔特,并被我们当做吉祥物时,妓夫太郎忍不住感慨说,意外搭上了顺风船,哪知从此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这个远道而来的小家伙简直就是“走运”的化身。
阿伊莎小姐专门买了一把毛刷,专门给小动物们打理毛发,省得一天天跟没人管的小疯子一样,顶着一身打了结的毛发,大街小巷地四处乱窜。做好一切后,她输了口气,抻了个懒腰。她说,她过一会要去纹身,今天是最后一次去,马上就能将背后的烙印完全盖住。
“你纹了什么?”我问。
“老虎。”
“……啊?这么狂野吗哈哈哈。”
她调皮地冲我吐了吐舌头,说是骗我玩的。“其实是鸢尾花啦,”她解释说,“以前我家附近有很多,有一个大大的花田,里面都是鸢尾花,还是金色的。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被卖到玛丽乔亚后就没见过了。”
“被卖?”妓夫太郎问。
“对,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就在妈妈叫我去杂货店买食材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在我身后,用毛巾捂住了我的嘴和鼻子,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清醒起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笼子里,被带出了海。”
妓夫太郎没有接话,只是不安地抬起手,抓了抓脖子,指甲划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红印。
“你被卖到了哪里?”他转而又问。
“唔……一个叫玛丽乔亚的地方,那里是世界贵族的居住地,是号称为‘圣地’的世界之巅。世界贵族都是王族的后裔,他们会把居住在‘圣地’之外的人称为‘贱民’,同时他们还拥有无数的奴隶,都是他们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他们让奴隶戴上会爆炸的项圈,手铐,和脚链,还会在奴隶背上留下属于他们的烙印,即使逃掉也会很容易被找到。”
“你也是。”
“对,我也是。”
阿伊莎小姐将在我们面前打起滚的小花猫两斤半抱入怀中,小猫娇滴滴地用鼻尖碰了碰阿伊莎小姐的下巴,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那天下午我再也没有回家,听科林说,爸爸妈妈都急疯了。大家张贴寻人启事,大街小巷地寻找我,都没能找到。之后的几年中,爸爸开始酗酒,妈妈总是坐在我房间里发呆,后来他们离婚了,都有了各自的家庭。科林一直跟着妈妈,他说妈妈又嫁给了一个银行家,是一个很和善很热心的人。十七岁的时候,科林想要出海找我,也是他资助的钱,后来科林打听到我被世界贵族买走后,一怒之下加入了革命军,想要颠覆世界贵族的绝对特权,只不过后来在一场战役中牺牲了。而我也在打算从玛丽乔亚逃跑时,被抓到,然后被打死了。”
“那你父母呢?”我问。
“肯定很难过吧,不过,好在他们又有了新的生活,失去我们的悲伤终会随着时间渐渐变得寡淡,然后彻底成为历史。尽管那要等到很多年以后。”
阿伊莎小姐抱着小猫,手指尖轻轻卷起小猫毛茸茸的尾巴。“真不可思议,”她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事能这么平静的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加入了革命军的科林,从未放弃寻找我的父母,始终宣扬平等的霍明古市长一家,就人口贩卖问题和政府官员较起劲的文森特,不仅保护鱼人族,还会救助落难人类的泰格先生和乙姬王妃,拼尽全力整顿人口/交易的弗兰,还有自始至终都在关心我的大家,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再也不用成日成夜的担惊受怕,害怕被人嘲笑,害怕回忆起那些痛苦的经历,害怕这个世界的天龙人找上门,他们那种深入骨髓的阶级观念是不会改变的。有时候我都能梦见,以前把我买下的人踹开我家的门,揪起我的头发,给我带上项圈,不断地打骂我,让我跪在他们面前,不然就引爆项圈里的炸弹。所以,之前接近二十年中,我一直在不断地换工作,不断地在海上漂泊,不断地更换住址,直到在这里遇上了科林。”
小猫在她的怀里打起了瞌睡,她轻轻把脸埋到小猫的肚皮上,蹭了蹭,感叹说:“不用流亡的日子真好啊。看到弗兰后来被领养,我也挺庆幸的,有时,我和大家在宴会上开怀大笑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想起留在玛丽乔亚的弗兰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是天天挨打,会不会姑父姑妈还对她不理不问。”
“放心吧,她爸后来可是海军大将哦,厉害得不得了。小时候我短暂地见过他老人家一面,脾气也挺好的,很会哄小孩,口袋里装了很多糖。”
她笑道:“我知道,弗兰在信里说了。她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她爸爸在总部有一个外号,叫‘油嘴滑舌的老狐狸’。你猜,弗兰的外号是什么?”
“‘小狐狸’?”
“哈哈哈,猜错啦,”她大笑说,“你肯定猜不到,她的外号是‘小泥鳅’,‘浑水摸鱼的小泥鳅’。据说这是她学生时代留下来的外号,因为她文化课基本上都不怎么听,总是翘课去训练体能,写作业敷衍得不得了,有时候还在课堂上公然打瞌睡,但次次都能考满分。训练的时候总是出招又阴又损,经常把对方揍个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经飞出去了好远。说起话来转弯抹角的,油腔滑调,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胡说八道,搞得其他同学考不过,打不过,骂也骂不过,烦得不得了。”
“哈哈哈哈,‘小泥鳅’也太好笑了,起外号的那个人一定烦她烦到要死。”
“哈哈哈,是吧,我笑了好久,”阿伊莎小姐忽然叹了一口气,“太好啦,弗兰能好好地过下去真的太好了。她讲了好多关于她爸爸的事,到处忽悠同事,四处蹭饭,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修指甲,早上时不时就迟到,晚上雷打不动地准点下班,忙碌的时候,宁愿把工作带回家里也不愿意在办公室多坐一秒,除非特别忙,忙到他没办法一边躺着,一边审阅文件,还一边吃零食的时候。弗兰调侃说,那是因为海军本部的椅子会咬人,特别喜欢咬上班划水的人。有邻居家喜欢说教的阴沉大叔,总是差遣她去修理电器,因为搞不清楚究竟是真坏了,还是自己不会用,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去打电话报修。任性的老中将每天都在收集关于自己孙子们的报纸,并且将报道剪下,贴满了好几个笔记本。还有老中将手下的两个孩子,一个腼腆迷糊,胆子小还喜欢哭,另一个嘴很坏,然而比谁都能操心。以及整天一副□□气质的中将前辈,喜欢和文森特他们玩飞行棋,但屡战屡败。”
说罢,阿伊莎小姐把酣睡的小猫交给我,将格子裙上粘着的毛发拍打干净,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红色的小皮鞋。她跟我和妓夫太郎道了个别,穿过凑成一堆,躺在房檐下晒太阳的毛茸茸小群众,然后站在街角又冲我们挥了挥手。
“放心吧,”我喊住阿伊莎小姐,“要是那帮人找上门的话,在海贼窝里绝对能体会到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阿伊莎小姐笑着,大喊一声,说,今后保护她的任务,就安心交给我们了。
待她离开后,陷入沉默的妓夫太郎才缓缓开口,问我为什么随意破坏其他人幸福的恶徒却总能幸福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想了想,回答说,可能是因为还没能等到更加恶劣的人来收拾他们,不过这只是早晚的事。毕竟先后有了徒手爬上红土大陆,火烧半边‘圣地’的泰格先生,有了不仅暗地里吃里扒外成为间谍,明面上还在政坛兴风作浪的弗兰,一个两个拎出来,都是惊天动地的绝世“大祸害”。
妓夫太郎把脸埋在臂弯里,悄声说,本想成为对抗黑暗的勇士,将敌人埋葬后,自身却成为了以人为食的恶鬼,“随意剥夺别人幸福的恶徒”,可能那些将他们头颅砍下来的猎鬼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没有回答。小猫在睡梦中蹬了蹬腿,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落在鼻尖的蝴蝶。妓夫太郎看起来很懊恼,不知道是因阿伊莎小姐的遭遇使他联想到自身,还是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自责,也许两者都有。我瞧了一眼他重新扎好的头发,告诉他也许以后都不再需要那根古早的麻绳了,用皮筋要比之前利索上许多。
妓夫太郎在酒馆靠发呆打发了整个下午,他孤零零地坐在夕阳的余晖渗透不到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瞅着支在罗砂的钢琴上的琴谱,以及趴在钢琴顶上,正眯眼假寐的橘色胖猫,时不时慢悠悠地眨眨眼。
芙,带土,罗德里克,还有我,四人凑成一堆,玩起来了大富翁。芙先前和其他人玩了一下午的你画我猜,但碍于乔纳森的画功太差,导致其他人连连惨败,猜不出来的人会被出题人用记号笔在脸上涂鸦,玩到最后所有人的脸都花里胡哨的,互相看着对方对脸大呼小叫个不停,总让人误以为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可能是他们用的记号笔有问题,就像是多年以前在晓组织基地中玩起了扑克的我,飞大傻,鬼鲛,还有迪达拉,脸上的墨迹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而船医们估计是想看热闹,悄悄地把可以洗去墨水的酒精藏了起来,冲他们很遗憾地摊了摊手,表示没有,还远远地看着那几人郁闷的背影窃笑不止。
玩大富翁的时候,芙的脸上还画着络腮胡,扎了一脑袋的毛茸茸小辫子,看起来像是成了精的刺猬。她眨着琥珀般的水灵灵大眼睛,傻不愣登地看着我们,再看看游戏图纸,旋即皱起眉,嘟起嘴,总是引得我们按耐不住上扬的嘴角,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然而,不管是我们时不时冒出的笑,还是花了脸的船员对于脸上那洗不掉的墨水的抱怨,吵闹声丝毫干扰不到那个缩在角落里,将脑袋彻底放空的忧郁青年。
正如加尔所说,能有一天不必拼命琢磨如何赚钱,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休息了。
哄闹之际,我接到了老爷子打来的电话,老爷子说他打算来开个会,让我们先别走,特别是某个大背头,别过一会又疯得没了影,然后带回来一身泥和一身树叶。我瞥了一眼正坐在吧台边,捧着冰袋的大背头,跟老爷子说,那傻大个已经安生了一下午,可能明天后天都没有精力瞎折腾。听完我的叙述,电话那端的老爷子迅速把眉头达成了个死结,沉默了,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飞段是如何吃下去活马蜂的。也许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对这件事多做评论,只是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我实在是没想到,终于有一天,脾气暴躁的老爷子都能被我们这帮人气到没脾气。
黄昏时分,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绚烂的暖黄色日光中,与海面蒸腾的水汽共舞。大富翁游戏刚结束,芙赢了,高兴得花枝乱颤,乐颠颠的小疯子挂着一脸的墨水,顶着一脑袋毛茸茸的小辫子高声欢呼,把推门而入的弗兰吓了一跳。弗兰依然带着贝雷帽,披着白色大衣,怀中裹着一本厚重的书,她摘下帽子,微微欠身,文质彬彬地向我们道了一声“贵安”。
弗兰表示,她本来打算早点来取照片的,但是听阿布萨罗姆说他晚上和新认识的“知己”一起来,就想着反正也是来,不如顺便蹭个饭。“哪里有香香的饭饭,哪里就有我。当然,为了骗阿布萨罗姆买单,我准备假装没带钱包,谁让他老抢我买的零食。”她如是说。
弗兰将书本放在桌面上,将湿透了的大衣挂在门口,连同贝雷帽一起,蓝灰色的毛粘面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她说,在来这里之前先顺路去了一趟书店,在里面磨叽了好一会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东北方向的不远处有一片厚重的积雨云正不紧不慢地向小岛飘来,估计不多时便会下起暴雨,说不准还会打雷。“我喜欢打雷,”她拉过一个椅子,在我们旁边就坐,“遇上雷暴的话说不准会停电,那样我就能在办公室偷懒睡觉了。更况且雷雨过后总能见到彩虹,和糖果包装纸一样好看,但是更大,更完整。”
弗兰正从口袋里翻出一块手帕,冲我们微微欠身,道了一句“失礼了”,随后用手帕轻轻擦试着挂着雨滴的被雨水模糊了视线的机械眼。
挂着一副小花脸的芙好奇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在看到对方用手帕擦干净机械手臂上残留的水渍时,才回过神,高声回答说:“芙也喜欢彩虹!芙以前住的村子里四周围绕着巨大的瀑布,有时候会同时出现七道彩虹呢!特别好看!”
碍于对方那着实令人发笑的花哨小脸,弗兰忍不住用手帕在芙的脸上擦了擦,擦到脸颊微微泛红,但那些顽固的墨迹仍旧安然不动地赖在少女水嫩嫩的皮肤上,这位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公务员只得努力无视掉对方那副疯癫模样,接着说:“……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七道彩虹。”
“想去看的话,芙可以告诉你在哪里哦!在净土的泷隐村,是个非常有名忍者村,其实也没有那么有名啦,但对芙来说很有名,芙一出生就知道它,虽然那是因为芙在这个村子长大的。”芙滔滔不绝地说着,满头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绿油油的,乱蓬蓬的,像是狗尾巴草。
傻姑娘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好久,久到她自己都意识到别人会不会被她念叨烦,才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话锋一转,认真问:“芙可以和你作朋友吗?”
“当然可以。”
“太棒啦!有机会要一起去看彩虹哦!”芙扬起手臂高呼,同时又甩了甩头上的小辫子。
简单的寒暄后,在弗兰的旁观下,几人又开始了新的一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芙像是个古怪的小老头,捧着一沓游戏币,眯起眼,弓着背,故意捏着嗓子发出诡异的窃笑,籍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惹得我和罗德乐不可支,哪还有心思考虑游戏,哪还在乎输赢。在听弗兰提起我们两个小时候就认识时,芙好奇地把脸凑向前,问小时候的我是怎样的。
弗兰想了一会,说:“性子挺倔的毛头小孩,整天垮个脸,说起话别别扭扭的,跟谁都闹脾气,特别是他的老海军爷爷。”
“太臭屁了。”带土评价道,向上挑起的眉宇间颇有一种看热闹的意味,似乎在调侃我原来曾经的我也熊到无法无天。
我瘪了瘪嘴,反驳说:“你不也是,除了你爸以外你谁都不搭理,跟你说话,你都不正眼看我。”
“那是因为已经十一岁的我不怎么想和五岁的小屁孩为伍。”
“烦死人啦你。”
带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来也是,以前同班的女生觉得班里除了被称为天才少年的卡卡西以外,其他男生全都是小傻子。弗兰比你大六岁,可能看你就是个大傻瓜了,怎么可能会跟你一起闹。”
“就是嘛,爷爷在的时候嫌爷爷烦,爷爷不在的时候又天天问爷爷什么时候回来。明明就是赖唧唧的小破孩。”
“明明就没有!”
“有啊,你爷爷跟我们说的。”
“……那是臭老头的一面之词!”依稀记得确实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差不多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整天拿“爷爷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去折磨可怜的山贼们,一直问到七八岁时,当我知道再怎么问,忙碌的爷爷都不会回来时。弗兰所言确有其事,被说中后我懊恼地抓抓头发,继续争辩着,嘴上埋怨着弗兰记性不好,记错了,心里却禁不住吐槽这家伙怎么大大小小的琐事全都往脑子里装。这么想着,我心虚万分,干脆把头偏过去不再去看任何人。
看见我这副嘴硬的样子,罗德忍不住扶额:“哈哈哈哈,感觉小时候的艾斯和现在反差好大啊。”
芙在一旁吭吭笑起来,说现在的我可会体贴人了。
也不知道这几人是真的在夸我,还是在调侃我,我只是低下头,看着花花绿绿的游戏纸币,数了数,剩不了几张,估计离输不远了。回忆起当年,我毅然决然地向所有人宣告我要成为海贼时,一来是想摆脱自己身世带来的阴影,二是单纯想让臭老头生气,谁让每次我无端被人嫌弃,难过到想大哭一场的时候臭老头永远都远在大洋之外,永远都不在我的身边。后来,他埋怨说我再也不叫他“爷爷”了,而我跟他对着吵,说反正我对他来说是个累赘,既然都是累赘了,当个海贼又有什么不行,反正大海上的人渣一抓一大把,他作为海军应该最清楚。我想起来,阿伊莎小姐说过,弗兰在信中写道臭老头会把我和路飞的新闻收藏起来,也许,从痛苦的过去中缓过神的弗兰在日后也许这样认识了我和路飞的,即使我们两个对此一无所知。
悠久回忆中那为数不多的温暖渐渐被唤醒,顿时无比怀念,我像是确认什么事情一样,尽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但依然问弗兰:“臭老头总会念叨起我们吗?”
“是的,总会,”弗兰耸了耸肩,“他收集了你们所有的新闻报道,每份报纸都买上一遍,然后剪下来,贴在笔记本里,放在家里的柜子上,你们两个三天两头一闹事,都快把柜子塞满了。我上学的时候,可能是最喜欢的孙子不在身边,他的副官和同僚们也不怎么把这个随心所欲的散漫老头认真时的絮叨放在心上,他想你们了,就会把我拉过来,跟我说个不停,也许是我和你们年纪相仿,老人家才格外感慨吧。但是,无论是你还是[草帽小子],永远都是他最爱的孩子们,即使一个两个吵着闹着成了海贼,而你也绝对不是什么累赘。他早就原谅你们了。”
像是被看穿了心思,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对面晃着腿的弗兰,她正凑在罗德跟前,看着他纠结要不要在买下的大片土地上多建立几个旅店。我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却始终问不出口。
弗兰抬起头看着我,反而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很多人的小秘密,因为我会读心术。”
“……啊?读心术?”
望见我将信将疑的表情,她满意地笑了,像是一条性格顽劣,以作弄人为乐,甩了别人一身泥浆后,转头就躲进泥塘中幸灾乐祸的小泥鳅。“你猜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说。
她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文森特说这家伙没几句实话,花言巧语,很会忽悠人,就和她爸一样,但是却没有坏心眼,这也和她爸一样。那天看了道歉信的阿伊莎小姐在愤怒之后,百感交集,呆呆地攥着信纸,独自一人在海港站了好长时间,迎着夕阳和海风。我去找阿伊莎小姐时,她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她爸爸说我是天使。是天使告诉他要把弗兰带出来的。”
那时,阿伊莎小姐才告诉我,有一回她们被其他孩子欺负,围成一圈打的时候,有一个因公事而来海军中将恰巧路过,他长得像猴子,戴着墨镜,抽着烟。海军中将被孩子们挥舞着木棍的架势吓了一跳,随口扯了个理由把飞扬跋扈的小贵族们支走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人才踉踉跄跄站起来,额头上渗出的血嘀嗒着溅落在草丛间。阿伊莎小姐近乎是祈求着海军中将,把她们带走,可是在她想来无所不能的海军也无法反抗世界贵族的命令。中将的权力在“圣地”十分有限,他答应以后会想办法,但一离去后便再也没回来。
他再次到访玛丽乔亚时,已经是近三年后,阿伊莎小姐已经不在人世,弗兰失去了记忆,神情空洞,精神恍惚,像是悬浮于世的幽灵。此时这个中将虽然仍身处中将职位,但刚获得了海军科技部队的管理权,成为了那里的一把手,所有人都对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将领刮目相看。他看到了和丢了魂一样的弗兰坐在窗台边,无神的双眼遥望着“圣地”外的汪洋大海,那时,这个中将决定试一试,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毕生的语言功底,将小鬼孩给带了出来。可能是考虑到海军军医把弗兰的失忆归结为精神性创伤,害怕小孩心理再次崩溃的猴子大叔才撒了这个谎,说是天使告诉他要把她带出来的。
不过某种意义上,猴子大叔也没有撒谎,阿伊莎小姐确实成了天使。
在得知阿伊莎小姐不在,不知道消没消气的文森特也没来,弗兰稍稍有些失望。她说,要是单独面对那两个人,她肯定是不乐意的,因为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逃避,只有在无处可逃,被逼到死胡同的时候才肯努努力。若是我们其他人都在场的话,她觉得兴许还能靠插科打诨来缓和下气氛,但若是只有她自己时,恐怕她连往日的胡诌八扯都困难。“要正儿八经说话真的好难啊,受不了太压抑的气氛,那会让我感到不安,”弗兰调笑道,“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政客老头子们总说我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一般的气人,谁让我在越严肃的时候,越想讲冷笑话,他们觉得我这样是在挖苦他们,虽然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有此意。”
聊了好半天,带土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弗兰落在相册里的照片。刺猬头再一次感谢了对方的慷慨,然后从吧台后的抽屉里搬出了那本厚重的相册,将整整齐齐夹在里面的照片归还原主。带土兴致冲冲地告诉弗兰,他打算跟着我们环游世界,然后拍下所有的美景,所有新奇的事物,所有他喜欢的同伴,填满整个相册,展示给给他爱慕多年的女孩。他还打算开始写日记,好记录下有趣的事情,到时候也一并给对方看。
“带土哥说起琳姐姐的时候老是脸红。”芙拽拽我和罗德的胳膊,悄声跟我们这样说。
可是带土还是听见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才没有脸红,谁知芙却笑得更是欢快。
罗德里克摸摸下巴:“其实,要是写日记的话,会不会有点长?”
“就是哦,琳姐姐也很忙。”
带土一琢磨,确实也有道理。他歪头思考了一会,说要是不写下来的话,他一见到琳的时候一定又会把先前打的所有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讲,书信联系的时候又怕对方觉得旧事重提有点刻意。他想让琳知道他喜欢她,但是又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他曾经考虑过鼓起勇气送给琳一捧玫瑰,但是始终没有那份勇气,那次中忍考试后的邀约在琳无意间又叫来了一大帮人一起庆祝后不了了之,他以为琳喜欢彼时已经成为上忍的卡卡西先生,他也认为自己和天才少年比起来什么都不是,那捧满怀心意的玫瑰直到枯萎都没能送出去。
罗德也想了一会,突然之间灵光乍现,提议说:“要不要像弗兰的爸爸一样,你也在照片后面写上字,简单记录一下,那样给琳看的话也方便,比日记简洁多啦。而且自己留下当纪念也不错。”
“好主意诶,”芙高举起双手,欢呼着,“可以把环游世界的旅途全部记录下来!这些芙一点都不想忘掉!芙要永远永远记住大家!芙知道这就是芙的幸福!芙已经有了一切!”
“幸福嘛,”罗德念叨着,将双臂枕到脑后,“其实我从来没能想过能公开漫画家的身份,没能想过会有人肯指导我这个死活翻不过身的咸鱼,也没能想过能有一天毫无顾忌地追寻自己想要成为英雄这个听起来有点中二的梦想,对我来说这也是幸福了吧。”
“哪里中二,芙以前还想过自己建立一个国家呢,让所有人都可以获得自由,所有人都不会被称为怪物,不用被关在村子里的国家。”
“我和我弟弟已经干过这事了,虽然就在山贼窝门口,国土面积就一个棚,全国国民就一个,哈哈哈哈,太蠢了。”
“你们的国家叫什么?芙的叫‘世界上最漂亮最自由的瀑布之国’。”
“一个叫‘艾斯国’,一个叫‘路飞’国。”
“我去,什么玩意啊。”
“哈哈哈哈哈!好敷衍啊!”
“迷惑的是我俩当时觉得自己的国家酷得不行,超好笑。”
“你们也太可爱了吧,哈哈哈哈。”
“当时有山贼这么说我们,结果被‘两个国家的人’追着打,哈哈哈哈。”
“我以前还打算成为流浪忍者,叫‘深藏功与名的超级无敌红眼火焰侠’,但最后我觉得火影更帅一点,因为头像可以刻在岩壁上,还是一村之长,而且‘红眼火焰侠’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得了红眼病。”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什么啊!”
“事实上你还可以成为‘神来之笔’。”
“艾斯你滚!”
“哈哈哈哈哈‘神来之笔’!带土哥的画太灵魂了哈哈哈哈哈!”
“而且绝对自成一派。”
“罗德!你也好过分!”
“安啦,其实看起来挺可爱的,像是小孩子一样。”
“……你是说我和小孩子一个水平吗?”
“罗德小时候应该画得比你好。”
“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芙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面前的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弗兰在一旁静静看着,完好的手摩挲着那几张归还来的照片,如视珍宝般久久不愿放开。也许对她来说,这些由相机记录下的片段,是她仅存的记忆中的幸福了吧。我笑得快要岔了气,在背过气,或者开始无休止的打嗝前匆匆离开,从吧台后的橱柜翻出来事先放在这里的书评,确保信封上没粘上什么灰尘后,将其交给弗兰。
“这是?”
“你拆开看看嘛。”
弗兰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些突然。我这个人藏不住心思,有值得高兴的事肯定会第一时间表现出来,即使即将受到表扬的人并不是我,我也能乐颠颠好一阵子。看我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大,晃晃悠悠的样子快要飘上了天,弗兰才拆开信封,看了没两行后,抬起脸惊喜地看向我。
“是书评啦。”
她飞速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早已按耐不住。我不知道老爷子写了什么,但是没一会后,弗兰唯一那只完好的眼睛溢满了泪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时,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出逃,一路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信纸上。我被这突然的转变搞得摸不着头脑,连忙问她怎么了,她咬紧牙,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仿佛多说一个字泪水就能彻底决堤。我又问了她几遍,她才擦了擦眼睛,用满是泪水的手背在信纸上指了指,示意我自己看。
我拿起信纸,在书评的最后一段,瞧见了老爷子一笔一画写上的二字:“杰作”。我敢打赌,这绝对是老爷子给出的最高赞美,除了他所热衷的考古学者团以外,这个词在我印象中从未给过第二人。而弗兰,她等着这两个字等了实在太久太久,久到她似乎都忘了这表扬本就是她应得的。
突如其来的呜咽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其他三人从笑声中回过神,看看正啜泣的弗兰,再看看站在一旁拿着信纸的我,似乎用眼神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此时,老爷子和萨奇,还有童磨先生,三人从贝尔梅尔小姐家接上梅丽,一路姗姗来迟,梅丽正扒着童磨先生的胳膊,跟他讲以前海上战士乌索普船长的光辉事迹,而老爷子夹着账本和算盘,看着有意要好好数落我和飞段这两个吞金兽。进门后,萨奇撞见正不停抹眼泪的弗兰,问我们发生什么了。其他人看着我,而我则摊摊手表示不是我的错。
“你把人家弄哭啦?”
“我没有啊,是老爷子写的信。”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可能太激动了?”
突然被点了名的老爷子在短暂的困惑之后,十分不屑地瞥我一眼,估计是心想他也没写什么过激的东西,我肯定在瞎胡扯。
萨奇叫我别吭声,然后俯下身,问弗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弗兰摇摇头。萨奇说,如果我让她生气了,他就去揍我,弗兰还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还没等萨奇问出个所以然来,狮子脸连同他的好兄弟自来也大叔踹门而入,被雨浇了个透的两人勾着肩搭着背,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一下子让整个小酒馆显得拥挤了起来。狮子脸见自己的同伴先行到场,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的“知己”介绍给对方,他使劲拍了拍弗兰的肩膀,迎上的确是一张半边满是泪痕的脸。
“……靠,你咋回事?没事吧?”
见向来表现出一副玩世不恭德行的同伴忽然这副模样,狮子脸同样很困惑,他又拍了拍对方的背,问出了什么事。
在一堆人关切的目光中,弗兰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信。”
当我们正在等着对方的情绪稍作平复,好继续下文时,狮子脸那不怎么聪明的脑筋一转,下一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是不是恐吓信又寄来了?!这帮混账!”还没等萨奇整明白恐吓信是怎么一出时,狮子脸骂骂咧咧地向加尔借了固定电话虫,说是要打长途电话。“他妈的,那帮人是不是觉得政府的人好糊弄,没法把他们怎么样是吧?真是一群怂包,”他骂道,“我就不信海贼出马还搞不定,就是逮着你们这些老实人欺负是吧?海军和政府可真是把这帮垃圾保护得太好了,一天天吃得太饱没事干了都!”
狮子脸气哄哄地打出了电话,以编辑身份要求转接到出版社的老板后,没几分钟便传来了一声咆哮:“再送那什么鬼恐吓信过来,我才不管寄信的是谁,但你们就别想好好过了!王下七武海[月光]莫利亚大人的左膀右臂,你[墓园]阿布萨罗姆大爷绝对会去把你们的出版社给掀了!掀——了——!嗷呜——!”说罢,狮子脸便摔了话筒。
我猜,搬出海贼的人脉估计会让弗兰更不受欢迎,但我很清楚,至少没人敢在这守法好公民面前再骂得那么嚣张了。眼不见心不烦,某种意义上也确实达到了目的,毕竟房顶掀翻这种事公务员和海军干不出来,但海贼绝对可以,而且很可能。
待弗兰断断续续的抽泣渐渐缓和下来,小插曲一过,老爷子就召集起来一船人,打算和我们说一下未来打算,顺便总结一下上次出海的业绩。童磨先生在我旁边就坐,拽拽我的胳膊,小声说他有点激动,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激动,反正开会很好玩,他喜欢开会,因为可以和大家聚在一起,而且老爷子要比他先前的鬼老板要温和上千百倍,所以他一口咬定我们开会绝对会更有意思。老爷子打量了一下绕圈坐好的我们,看着依旧肿着脸的飞段,画了一脸络腮胡,扎了一头小辫子的芙,还有嬉皮笑脸,时不时拽拽我胳膊,跟我讲悄悄话的童磨先生,他老人家倍感头疼。
究竟该拿什么来拯救你们的傻气的呢。老人家无力地念叨着。
他表示,上次出航居然比他预想中赚得要多一点,没被我和飞段霍霍干净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在他阐明下次出航的期许时,童磨先生又拽拽我,说老爷子真的脾气特别好,不像他以前的鬼老板,喜欢无理取闹,逼着他们去找听都没听过的“青色彼岸花”,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究竟是药物的别称,还是传说里跑出来的谣言,抑或是真有这种神奇物种的存在。在老爷子提及之后零花钱分配时,他表示既然这次的富余比想象中多了不少,而且先前的数额对我和带土来说稍微有点拮据,因此以后所有人每月再多追加一百贝里。
闻言,腮帮子肿得像木瓜一样的飞段看看我,再看看带土,似乎是觉得老爷子对他这个老搭档格外不公平。他先前叫苦连天的时候对他爱答不理,而我和带土及其偶尔的不满却被他老人家惦记在心里,大背头当即表示抗议,奈何因伤口肿胀,口齿不清地埋怨了好半天,也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老爷子看见对方这副蠢样,冷漠地一摆手,表示反正没人听得懂,不如闭会儿嘴,自己也省点力气,别做无用的挣扎,伤口还能早点消炎消肿。
直到短暂的会议结束,大背头都没再闹出其他动静,估计是一时气恼,不想和我们说话。紧贴着罗德里克,抱住对方手臂的梅丽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指着脸颊变了形,正自顾自怄气的飞段,紧张兮兮地问我们:“那是谁?”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引爆了大背头老大哥的自尊。在我们的哄笑声中,他横冲直撞地闯入厨房,从温斯顿那里要来冰袋后,逃也似的得冲到二楼,甩上了门,颇有一种脸颊不消肿,他飞段大爷就再不见人的架势。
不知不觉,屋外大雨倾盆,云层中穿梭的闪电将阴沉的天色点亮,滚滚轰鸣声接踵而至。刚刚不停落泪的弗兰平静下来,正窝在角落里看起了新买来的书,心不在焉地掰弄起了魔方,而狮子脸则在对面滔滔不绝地骂着出版社还有写恐吓信的人,显然还在气头上,见状,萨奇伸了个懒腰,打算用昨天贝尔梅尔小姐送来的水果去厨房做点芭菲。他说,甜点总是能让心情再糟的人都高兴起来。
我凑到弗兰跟前,想再夸她几句,告诉她这些称赞本来就是她应得的,只不过这个小心眼的世界一直拖欠着而已,不管是作为一个成功的作家,还是作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负责的公务员,或是仅仅作为一个对世界充满善意的普通人而言。弗兰正在看一本和海洋古生物相关的科普,远古时期奇异鱼类的丰富度完全不亚于现在那些奇形怪状的海王类。不经意间,我在书籍的扉页上赫然瞧见作者的大名:凯米尔·丹尼斯和凯米尔·伊丽莎白。
同为凯米尔的姓氏,耳熟的专业领域,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你父母写的书?”
弗兰点了点头。
“我靠,这么好几年你从来没联系过你父母,但是却一直看他们写的书吗?”狮子脸问。
弗兰又点了点头。
狮子脸大呼一声离谱,感叹说他想不明白弗兰做贼一样躲起来想干什么,她的父母可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学术界的标杆,又不和他爸妈一样是会把自己孩子卖进马戏团干苦力,来换钱赌/博的人渣。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失忆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是太扯了。而且论谁被忘掉都会很伤心吧,我也把他们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忘掉了就是忘掉了,你要是打电话过去解释一下情况反而更好,你可别忘了你的照片和信息在现世已经被大公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传到你父母的耳朵里,搞得他们更伤心。”
我也附和着表示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失忆这东西谁都不喜欢,真正有问题的应该是把她连殴打带惊吓到失忆的小混账们。
弗兰迟疑了一会,说要不改天,现在就打电话会不会显得过于仓促。
谁知狮子脸直接把吧台边打固定电话虫搬了过来,说择日不如撞日,一拖再拖反而会拖得没完没了,不想干的事情总归会明日复明日。
“我怕我说一些很蠢的话。”
“没事,有我垫底。我跟我妈说的‘真巧,我们都姓波特卡斯’什么的,至今我晚上想起来的时候都羞愧到睡不着觉。”
“哈哈哈,对啊,你开会时一个人都能阴阳怪气地骂一群,打个电话有什么难的。”
“那不一样,我紧张。”弗兰说
“骂人你倒是不紧张,连脏字都不带但是能把人堵到心梗。别忘了你可是CP0的长官,超有底气的。”
在狮子脸的催促下,弗兰不情不愿地把魔方搁在一旁,慢吞吞拿起了电话,先打电话给百科的出版社问来了联系方式,在电话再一次拨通的那一瞬间,弗兰似乎有点想反悔,刚想挂掉的时候,电话那头接通了。“喂?您好?”一声柔柔的女声一下子把弗兰拽回了现实,熟悉得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深处,来自古早记忆的空缺中。她颤抖着地张了张嘴,想要喊声“妈妈”,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在人家似乎以为打错了,正欲挂断电话的同时,弗兰才调整好呼吸,回答说:“……您好,抱歉贸然打扰,我有点事想要告诉您。”
“请问您是哪位?”
弗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紧张地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给她加油打气的我和狮子脸,在获得肯定后,又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您好,我是世界政府CP0的长官,叫波特卡斯·D·艾斯,我在此通知您,您被捕了。”语速飞快的棒读后,弗兰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留下我和狮子脸在震惊中面面相觑。
尴尬之余,弗兰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情绪瞬间再度跌入谷底,而我还没从突然被盗用了姓名去下达逮捕令的离奇发展中缓过神,狮子脸则直接“哎呀”一声叹气,恨铁不成钢地捂上了脸,不愿再表态。
开完会后,估计想和我继续聊聊“会议心得”的童磨先生踱着步子蹓跶至此,恰好撞见了弗兰挂上电话的那一幕,也恰好听见了那句弗兰恨不得我们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都当场失忆的话。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和阿布萨罗姆轮番吐槽“波特卡斯·D·艾斯”的自称是怎么回事,以及“你被逮捕了”究竟是什么鬼话,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弗兰只说是脑子一懵就开始胡言乱语,逐渐在窘迫与低落中心力交瘁。即使并不清楚来龙去脉,童磨先生似乎心情颇好,他慢悠悠地扇着扇子,还是决定重操旧业,安慰一下面前马上又要哭出来的大笨蛋,他走到弗兰跟前,大声鼓励说:“好!很有精神!”
弗兰傻了。我和狮子脸也傻了。
看着自顾自鼓起掌的童磨先生,弗兰鼻子一酸,哽咽地冒出一句“你们都是坏人”,号啕大哭。她说,她从未如此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球。
好巧不巧,我刚把好事的童磨先生轰走,瓢泼大雨中,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旧和服的身影映入眼帘。梅精致的面容被雨水淋湿,长发湿答答地贴在脸颊上,被雨浸透了的衣摆滴着水珠。在酒馆发了一天呆的妓夫太郎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来自家的坏脾气妹妹被自己放养了一整天,他望着梅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冲过去,紧紧抱住对方,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小梅,我……”
“哥哥为什么丢下我了?”
“……诶?”
“哥哥是嫌我烦了吗?嫌我脾气不好吗?所以就不要我了吗?”
“……才没有的事!”
“那哥哥为什么一整天都没回来?”
在山上玩儿疯了,一不小心把妹妹给忘了的妓夫太郎被问住了。焦急中,他忍不住抬起手抓了抓脖子,拼命思考该如何回答。
童磨先生紧接着又凑上前,笑眯眯地说:“你哥哥把你给忘啦!”
“……忘了?”
“是啊是啊,忘了呢~”
“……那怎么办?”
“是啊是啊,那怎么办嘛~”
梅一改往日的嚣张气焰,呆呆地看着一个劲道歉的哥哥,自己的小小世界瞬间倒塌了,眼泪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心疼。“呜——哥哥不要我了——!”梅顾不得接过加尔递过来的毛巾,风雨交加中,在拼命寻找哥哥的路上还弄丢了一只木屐,狼狈不堪的花魁大人在众目睽睽中痛哭不止,伤心欲绝。窝在角落中的长官大人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像是要发泄掉多年来积压着的所有委屈,伴着梅嘹亮的哭嚎,一低一高,两人像是唱和弦那般,越来越起劲。而这两起混乱的罪魁祸首被罗德和带土给架走了,走之前,还笑眯眯地表示梅连哭起来都这么可爱,却换来罗德那一声不轻不重的“闭嘴吧”,以及带土毫不留情的脑瓜崩。
雨还在下,室外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向来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小酒馆之中,哭泣还没能停止。刚进厨房不出十分钟的萨奇最终还是被愈演愈烈的哭声吸引出来,质问我们究竟又惹了什么事。当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童磨先生身上时,我从厨师长那和积雨云一样阴沉的脸色中猜出,今晚的点心绝对没有童磨先生的份了。
大家好久不见,我肥来了x
前一阵子家里有点事,情绪特别糟糕,就一鸽好久,还自断网络,沉迷自闭。感觉当个业余写手有时候还是挺好的,写不出来的时候就不写,不用赶进度太巴适了。
祝大家今天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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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通缉令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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