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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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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和秦析有了实际的肌肤之亲,但我仍然未能找到与他相处的合适办法,四目相对之时大多局促拘谨,幸而君王勤勉,往往夜里休息才会到来,他行动大多直接,我倒也不用以过多的言语应付他。
一夜秋雨,院中公孙树由青转金,往日看惯了窗外的一树青翠,今日梳妆完毕,一转身就看到一盖金灿,惊得骤然定住。
凝秀体贴地建议,“这公孙树在外头看起来更是好看,夫人今日可要出去走走看看?”
凝秀是兰池宫的管事,她容貌秀气,说话谨慎,待人遇事不卑不亢,和总是保持沉默的春和不同,和那些动辄仓惶惊张的宫人也不同。我问过她的背景,回说进宫前原是富商之女,后来家道中落,父死弟亡,她被追债的人发卖至烟花之地,夜里拼死逃出,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宫。
“在宫里挺好的,每日做些清扫宫室的粗活,寒有衣,饥有食,平平淡淡也是难得的福气。”凝秀神态谦恭,浅浅一笑,“自夫人进宫来,我们的待遇更好了,大家心里都很感激夫人的赏赐。”
话语说得滴水不漏,我无心深究,正要摆手让她退下,又想起什么,“我想去守藏宫,你去问问陛下,可否通行。”
“诺。”
半个时辰后,凝秀回来复命,道陛下应允。
出门前往守藏宫前,我特意路过梳妆镜,见镜中女子粉衫桃面,与从前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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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高低。
秦国一众宫室规模宏大,气势逼人,若以高低而论,君王议事起居的含仪殿最高,藏书的守藏宫次之。
守藏宫前石阶众多,我踏上最后一阶时已经筋疲力尽,凝秀尽力扶着我,但我喘息喘得实在厉害,双腿打颤,最后脱力跌坐在石阶上。
凝秀冲入殿中喊人来救,我看着眼前的旋转四周,明暗天地,心想从前也不觉这百阶有多难走,如今再走,没想到命都要在此折掉半条。
“夫人……”
凝秀的声音自远而近,她往返花费一些时间,我已恢复些许,遂摆手,“歇息片刻即可。”
却有另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日头出云,夫人还请移步室内,以防灼伤。若体力不支,乘坐书撵亦可。”
那道嗓音太过耳熟,我愣了一下。
回首看去,竟是旧识白清河。
几年不见,昔日清瘦的少年如今已面有美髯,一副沉稳之色。从前还是监国时,我会抽空来守藏宫挑选书籍,一来二去,便与白清河相熟,当时他只是个负责搬运的小书吏而已,偶尔我寻不到要找的书,他会主动帮忙,若是夸奖他,他还会腼腆低下头去。如今他执掌一宫,贵为守藏,面容神态虽然与旧日几分重叠,但终究不可同日而语。
我盯着白清河看,他怔了须臾,倏地退让至一旁,头低下去,“陛下有旨,守藏宫夫人来去自由,取读不限,无有禁区。”
凝秀将我扶起,我收回视线,略有失望。
白清河并未将我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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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藏宫内藏书无数,书架高不可攀,取书常需以书梯代步。
白清河落后我两步,他询问我喜欢看哪一类型的书,又随着步履所至,悉心给我介绍周边主要摆放的书籍。
我漫无目的地行走,一回神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方摇椅前,未有太多思索,我直接躺下。摇椅摇曳间,我看到白清河震惊的神色,他像是在某个瞬间里陷入过往,良久一语不发,回过神来连眼神都变得复杂,“你……夫人喜欢这摇椅?”
“累了。”
白清河有点茫然。
我只得赘言提醒,“我身子不好,又走了这么长时间,累了。”
白清河的神色霎时有点尴尬,他转身离去,不久后端来一盏热茶,又问我,“夫人想看什么书?”
我想了想,没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会经常过来,白守藏可自去忙,不必管我。”
白清河应了声,离开时又忽然回首,脸上有种想藏却又藏不住的急切,“臣有冒昧一问。”
“监国……赵三郎君一切都好?”
我微微一怔。
竟然有人问起赵知非,还是绝对意料外的人,思绪有些复杂,我说不出什么话,只好反问回去,“你不知道?”
白清河叹气,“听闻他当年因政见不合与陛下大吵一架,怒而辞官,我去赵家寻过他,侍人告诉我,三郎君早已离开国都,云游四海去了。不知夫人可有他近期消息?”
“你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当年我犯错,他为我解围而已。我心中一直感念他。”白清河笑了笑,语气多了几分惆怅,“这张摇椅,昔日监国习惯在此休憩,夫人一来便看中,想来与幼弟缘分深厚。”
“算不得深厚,只见过几面。”
“是近期见面吗?”
“几年前。”
白清河闻言有些失望,他抬手向我行了一礼,几近无声地走远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努力回想却不见当年清晰印记,如果当真有那样一件小事存在,或许只是随口一句的解围而已,既不重要,自然也记不住。
摇椅旁边有个小型书架,触手可及,摆的书多关于民生历史与变革。从前我的确会看这样的书,即便晦涩难懂,也会努力去看,争取理解,争取应用,在其位必谋其政,我亦求无愧于心。
祖父常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若非天生之才,后天总要倚靠学习和积累,如此才能保持稍微的领先。赵于微为了达成目的,身体力行,书房里总摆满了这些类型的书,他挑灯夜读,勤勤恳恳,见识日益提升,祖父欣慰之余,每隔一段时间便给他换一批新的,还会对他进行考究,确认他的学习进益。
赵于微从未辜负众望。
如果不是当年那一场意外,秦相一位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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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藏宫很安静。
清淡的驱虫艾香与书籍或新或旧的纸墨味道混合在一起,莫名宁人心神,我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都黑了,小书架斜对面尽可能远的地方,一盏柔和的烛火搁置在盛满水的器皿上,再往远些,目之所及则是一片黯淡。为保护书卷,守藏宫会在落日后将用于照明的烛火集中一处,以水隔开,进行严格管理。若是夜里要寻书,则由两书吏合作完成,一人持灯,一人寻找,各自履职。
我慢步往灯火通明处走去,所见皆是旧日景象,依旧是排列整齐的席具,空寂的案室,依旧是白清河独据一案,埋头誊写。案角的烛火将那人的鬓角照亮,几丝白发竟若隐若现。
白清河嗜书如命,尤其痛心于孤本的失传,一有时间他就会对濒临失传的珍贵孤本进行誊写,奈何这项事情过于枯燥,所需时间又极长,守藏宫上下只有他坚持多年。
足音细微,白清河头也不抬。
莫名回忆起上午那通话,我浅声说了句,“夜深露重,白守藏还是早些归家去吧,莫让家人等候着急。”
白清河诧异地看着我。
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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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在守藏宫睡了足足四个时辰,从未有过的好眠。
这种体验太好,亦是兰池宫里不曾有,此后几天,我每天一睁眼便往守藏宫来,有的时候盘坐在书架之间看书,有的时候直奔摇椅睡觉,有的时候看书吏们盘点梳理书籍,攀着书梯上下来回游移,又或是闲极无聊之际主动要求帮助白清河誊写孤本。
当然,睡觉还是占据我极大多数时间,或是体虚血弱,我实在没有过多精力去做别的与休养生息无关之事。从前时间极度珍贵,恨不得枕宵达旦把手头所有事情做完,如今无事可为,睡觉居然成了消磨时日的绝佳办法。
这日我又在守藏宫里睡过去,醒来时,我察觉到指尖传来些许异样。
五指均似被什么束缚着。
烛火昏黄,我努力睁大眼睛,看清自己的指尖被另一只手包裹在掌心里。视线流转,摇椅旁边不知何时又并排摆了另一张摇椅,秦析躺在上方,神态舒展,眉眼阖闭,他的手自摇椅扶手下方越过与我的缠在一起,态度暧昧。
我试图把自己的指尖从秦析的掌控中抽出来,不想只微微一动,秦析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有醒来的迹象。
我定住。
虽然有些诧异秦析忽然出现在守藏宫的缘由,但若是在清醒地面对他以及被他暂且束缚之间衡量,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后者。
当下便是如此。
我选择再度闭上眼睛,但天不遂人愿,同一时间里,指尖的束缚忽然变得松缓,秦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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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装睡,但这一行为很快就破功,皆因秦析忽然与我共挤摇椅。
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摇椅容一人有余地,容两人则逼仄。
秦析掐着我的腰,我被迫与他衣衫紧贴,交换体温,一瞬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只能浑身僵硬地被他扣在怀里。
或是碍于时间地点不合,相比往日的简单直接,秦析今日竟有与我聊天的闲情,“喜欢守藏宫?”
“睡得好。”
“兰池宫让你睡不好?”
“……”让我睡不好的始作俑者显然近在眼前。
耳边的呼吸清晰可闻,气息吞吐之间有流动拂过耳际,我怕痒,瑟缩一下,很快听到秦析轻笑,下一刻便是耳垂一热。
“你与白清河聊得来?”
“聊不来。”
“可你替他誊写,又与他谈笑,甚至关心他让他早些归家去。”
秦析的嗓音中自有情绪,我有点迷茫,也有点困惑,不明白他今日怎么这般多话,“几日前的事。”
“有一便有二三。”
“……”
至此我已有定论,纵然秦析面上不显,但他今日心情定然不佳,或因政事或因其它,我自觉闭嘴,不再与他争论,纯粹不想引火烧身。
可事情后来却渐渐开始失控。
我挣扎着下摇椅,秦析轻易将我收回压在身·下。
他盯着我,控着我,大手攥实我的双腕,额头上的热汗接连滴落我的脖颈间。
狂风与骤雨一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