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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有高低贵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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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人有高低贵贱
话说,虽然颜欢一直秉承着“乐观做人”的信条,可其实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她更愿意“悲观看事”。
所以,看到那些“救援人员”如众星捧月般把那个疑似析斯亦的少年抬出去,却没一个人搭理同样被埋的她,颜欢直接做了个最悲观的心理预设——她有可能会被人就这么遗弃不管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人家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罢了……后来她才知道,这其实是“人有高低贵贱”。
那少年被抬出去后,很快就又有人靠了过来。
颜欢以为那人是来救自己的,不想那人只随手扒拉了几块压在她身上的土块木板,回头见身后没人注意到这边,他便飞快凑到颜欢的耳旁,以极低的音量快速说道:
“不管谁问姑娘什么,姑娘都只说不知道,你只是听二爷的吩咐行事。”
仿佛怕她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那人压着声音又道:
“喜姝死了,陈三儿也完了,姑娘自个儿长点心,可别连累到家里。”
颜欢还没能有所反应,那人看看身后,回头就在颜欢的脸上用力拍了两记,一边还作焦急状大声叫道:“欢颜、欢颜?快醒醒!”
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颜欢,差点就被这人没轻没重的手劲给真个儿拍晕过去。
显然那人那番动作是有原因的,因为转眼就有人围了过来。
那人抬头对来人道:“她晕过去了,看样子是伤到了头。大家都小心些,只怕老太太还要问话呢……”
说话间,那人又不着痕迹地掐了颜欢一把。
虽然不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颜欢还是明智地照着那人的暗示闭眼装死了。
新来的“救援人员”似乎并不关心颜欢的状况。众人七手八脚将她从废墟中抬出去,又将她绑在一具用树枝草草扎成的担架上,然后将她吊了起来。
颜欢偷偷将眼睁开一道缝,却是这才吃惊地发现,她居然正悬挂在半空中。
在她头顶的上方,是一道悬崖。而她的下方,也就是她刚刚被人救出来的地方,则是一堆原本应该是马车的残骸。甚至,她还在那堆残骸中看到了一条血淋淋的马腿。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塌方现场。颜欢一眼就看出,这应该是马车因失控摔下悬崖后的车祸现场……
等她被吊上悬崖后,颜欢偷偷从睫毛的缝隙间瞥出去,便只见远处遥遥站着两个人。看那袍服衣角的款式,应该是两个男人,却是一个深灰色,一个藏青色。
那穿着灰色袍服的男子似乎远远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头对身旁的青色袍服皮笑肉不笑道:“赖二管家可要过去看看?”
那青袍男子忙恭恭敬敬地冲着灰袍男子作了一揖,陪笑道:“照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我原该要避嫌才是,偏老太太谁都信不过,这才特特遣了我跟来。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二爷,自然该先顾着二爷。这丫头……”青袍男子长叹一声,甩着衣袖道:“这会儿死了倒算是她的福气了。”
话毕,那男子冲着灰袍男子拱了拱手,一边摇头叹着气,一边转身上了身后那辆描金绘彩的大马车。
灰袍男子斜眼看着那个青袍男子走开,却是冷哼一声,走到担架旁,低头拿脚踢了踢装死的颜欢,便命人将她扔上一辆小马车,又喝令道:“你俩在这儿守着,不许人靠前,更不许人跟她说话!”
说完,他也向着那辆描金绘彩的大马车走了过去。
于是颜欢便猜着,可能那个疑似析斯亦的“二爷”正在那辆马车上。
颜欢被扔进那辆小马车后,便果真再没人来搭理她了。
直到再三确认了周遭没人,颜欢这才悄悄吐出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气息。
她闭着眼,竖着耳朵躺在那里没动。与此同时,大脑则在飞快地运转着。
且不说她和BOSS出事时正是深夜,可这会儿却正烈日当空,也不说那些“救援人员”都是一身古装打扮,便只这以马匹作为动力的车子,就足以证明,她现在应该已经不是身处她所熟悉的那个电气化时代了。
——也就是说,她有很大的可能是……穿了?!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颜欢还得出这样一个颇为玄幻的结论。
……而且,她似乎还很不幸地被牵连进一件可疑事件当中。
想着重见天日后的所闻所见,颜欢的脸不由就皱成了一团。
且不说那“二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车祸”又是怎么回事,仅只冲着眼下那星星点点的信息,也能叫颜欢判断出,她的处境之不妙。
万幸的是,那些人说话时的用词习惯虽然有点奇怪,吐字发音,倒是和她那个时代里的官话颇为一致——就是说,她想,虽然她很不幸地穿越了,但至少脚下踩着的,依旧还是那片熟悉的大地……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想车帘忽然毫无征兆地被人撩开。
幸亏她一直谨慎地闭着眼。
只听车厢外再次响起那个灰衣男子的声音。
“虽说她死不足惜,到底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还没问过话,”那人不知对什么人说道,“你且给她看看,好歹先弄醒了她!”
有人喏喏应了一声,颜欢便感觉到车厢一晃,似有人爬上了马车。
果然,不一会儿,她的手腕就被人拿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那人伸手撩起她的额发查看了一下,再检查了一下她的四肢,便跳下了马车。
于是她听到那人回禀道:“这位小大姐倒是没伤着筋骨,只头上伤得有点厉害,怕是会落疤……”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灰衣男子不客气地打断了:“谁问你这个了!我只让你把人弄醒!”
那大夫忙道:“万万不可!从这位小大姐的脉息上看……”
却是“之乎则也”地吊了一回医书。连颜欢听得都要不耐烦了,这听声音就很年轻的大夫才给了个结论:
“若此时施针救醒,轻则失魂失忆,重则可能会丧命……”
“一个贱婢罢了,哪来那么多的讲究!”难得耐着性子听完医书的灰衣人,对这结论很是不满,“叫你把她弄醒,你照做便是!”
偏那大夫虽然年轻,偏于医道上很是执着,只在那里背着医书不肯施针。
二人的争执声,很快就引来了人。只听不远处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听到这声音,灰衣男子那原本很是颐指气使的声音于忽然间就变得谄媚起来。
他转身向那苍老的声音迎过去,陪笑问道:“王大人,我们二爷怎样了?不知可否移动?”
那王姓大人笑道:
“该是老国公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你家二爷,车都摔成那样了,你们二爷竟仅只伤了右脚。且放心,二爷之所以不醒,不过是因为受了惊吓,元神自保的缘故,倒不必特意救醒过来。且就让二爷这么睡着,回头让人开个安神理气的方子也就无甚大碍了。倒是这脚上的伤,因我不擅长骨科,府上最好再请别的太医给瞧瞧。”
那灰衣男子立时念了声佛,又向那王大人再三确认了“二爷”可以挪动,这才告了声罪,转身去安排送“二爷”回城的事了。
那位王姓大人则走到小马车旁,问着那个年轻的大夫:“怎么回事?”
年轻大夫磕磕巴巴地把颜欢的脉息加医书给那老头也背了一遍,最后说了自己的判断,“若此时施针,只怕会伤了这姑娘的根本。”
老头儿听了,便侧身上了车,拿起颜欢的手腕也细细把了一回脉,然后抬头笑道:“小哥怕是把错脉息了吧,我瞧着她倒像跟二爷一样,是因为受了惊吓才晕迷的。”
年轻的大夫虽看着胆小,却很有些痴性,这会儿也跟着上了马车,拉起颜欢的手腕重又给她把了一回脉。然后,这一老一少两人,便在颜欢的身旁“之乎则也”地辩论了起来。
最后,老头也因这少年的执着而有点动了怒,便于原本平和的声音里带上三分强硬,不过到底还含着份笑意,道:
“两种晕迷,从脉相上来看确实有些相似。不过以小哥的年纪,怕是见得不多,这才会误诊。”
少年大夫似还想说什么,老头儿已经下了车去。
这时,那灰衣男子正好回来。看到王大人居然从那小马车上下来,灰衣男子吃了一惊,立时叫道:
“这可使不得,您老是太医院的太医,她不过是我们府上的一个丫头,哪有那福气让您老给她看诊……”
他话音未落,那位王太医倒不乐意了,拉长了单调道:“医者父母心。病患就是病患,还分甚身份高低贵贱?!”
他身后,正待也要下车的少年大夫也吃了一惊,惊呼道:“您是太医?!”
顿了顿,少年犹豫了,讷讷道歉道:“许、许真是小人学艺不精……”
这是终于对那老头儿的诊断低了头的意思。
老头儿呵呵一笑,倒也不以为意,且还夸了一番少年大夫的基本功扎实云云。
一旁,倒是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问道:“还请问王太医,欢姐儿的伤势可打紧?”
颜欢虽看不到人,倒是听出,这声音,正是之前那个说她“死了才是福气”的赖二管家。
只听那王太医笑道:“倒也不打紧,只她额上的伤口深了些,将来怕是要落疤。这会儿不醒,也是跟二爷一样,受惊过度罢了,却也不必施针,且等她自行醒来也就无碍了。”
颜欢听了,心里默默一撇嘴——同样的病症,那位二爷可还得了一剂安神药呢!
车外,那赖二管家正忙不迭地向着那王太医道谢时,不想灰衣男子忽然说道:
“二爷都还伤了筋骨呢,这丫头倒好运,竟落了个全乎人儿!”
顿时,赖二管家没声儿了。
便是不知究竟,颜欢也能感觉到那灰衣人话音里满满的恶意。
而颜欢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坐着乖乖等死之人。想着与其闭眼装死任人宰割,倒不如睁开眼来见机行事,颜欢便猛地睁开了眼。
结果,她才刚一睁开眼,就和脑袋上方一张大红脸对了个正着。
因此时马车的车帘是掀开的,颜欢又是头冲着车帘的方向。那站在车门边的少年大夫,正因对自己的诊断有了怀疑而在打量着她,便这么想,二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顿时,少年大夫发现,似乎他果然是误诊了。于是,原就因着老太医的话而涨红的脸,此时涨得更红了。
“她、她醒了!”
少年倒不是那种会粉过饰非的人,当即叫破出来。
这时,颜欢也看清了那人。
那是一个年纪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单看他脚边药箱上高高挑着的“药”字旗,看过不少古装剧的颜欢也能猜出,这人应该是个走街串巷的游医。
她正打量着那个小郎中,眼前忽然又凑过来一张脸——却是一张虽然已经五六旬年纪,因保养得宜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老脸。
便是这人还没开口,颜欢也已经猜到,这人应该就是那个“医者父母心”的王太医了。
“你醒了。”那王太医冲颜欢和蔼一笑,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然后再次拿起颜欢的手腕把起脉来,却是引得他身后那个灰衣男子模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灰袍男子身边,那个赖二管家,则在看到颜欢睁开眼的时候,眉头狠狠一拧,一副恨不得她就此长眠的模样。
且,那人仿佛避嫌一般,还刻意后退了一步。
灰袍男子看了一眼那位赖二管家后,问着王太医:“她怎样?可以跟着一同回城吗?”
王太医给了个肯定的答复后,灰袍男子便扭头对那赖二管家假笑道:“既这样,我们这就启程吧,家里都还等着呢。”
话毕,他又改回那副恭敬的腔调,对王太医深深一揖,抬头笑道:
“亏得巧遇王大人回城,不然我们二爷怕是要在这荒山野岭上耽误了。我们老太太一向视二爷为心头肉,只怕老太太不放心,回头有话要问。还烦请大人陪我们二爷走一趟,也正好能让我们老爷当面答谢大人的施救之恩。”
那王太医忙摆手笑道:
“你们二爷是厚福之人,原就没什么大碍,我可不敢贪这个功劳。”
许是知道这些勋贵府里的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老头儿扭头看看那个老实的游医少年,便又回头对灰衣男子笑道:
“我原只是凑巧路过,倒是这位小哥,听说是你们半路上特特拦下来的。虽没轮到他给二爷看诊,好歹也辛苦了一场,你们也该好好酬谢人家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灰袍男子满脸陪笑,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手下忙把原本准备打发那游医少年的小封换成个体面的大封递给那个少年。
这灰袍男子则对那少年客气笑道:“我们是荣国公府上。小哥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府上寻我们便是。在下姓丁,是府里的大管家。这位姓赖……”
他指了指身旁那个青袍男子,却是微妙一顿,然后才笑道:“是府里的二管家。你救醒的这位姑娘,正是他的亲侄女。”
*·*·*
因颜欢似乎已经被认定为是什么事的疑犯,那个丁大管家在发现她醒了后,便不客气地命人拿来一根绳索,将她牢牢捆了起来。
那人一边下令,一边还假惺惺地对那赖二管家解释道:“便是看在赖老嬷嬷的份上,原也不该这么对你这侄女。只是,如今事关重大,连皇上都给惊动了,倒不好为了你我两家的私交就叫人说了嘴。回头等这丫头把事情说清楚了,我再登门给赖老嬷嬷和二管家陪不是吧。”
那疑似“欢颜伯父”的赖二管家听了,忙不迭地一阵连连摇手,直说“不敢”二字,又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瞪了颜欢一眼,便打着哈哈,引着那王太医上了那辆描金绘彩的大马车,却是从头到尾都没跟颜欢说过一个字。
被孤零零扔在小马车里的颜欢不禁一阵后悔。早知道“醒来”会是这种待遇,她就装晕到底了。
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那丁大管家似乎怕颜欢会逃跑一般,这一路,不仅将她单独囚禁在那辆小马车里,还派了四个亲信车前车后地看牢了她。
被捆成粽子一般的颜欢倒在那不怎么干净的车厢板上,一边听着车外看守她的那几个仆人的闲聊,一边默默分析着周遭的情况。
于是,颜欢这才知道,原来那位二爷是瞒着家里人出的城。偏偏车到半路时,不知怎么惊了马,那车夫被甩下了马车,马车则带着二爷和他那贴身丫鬟欢颜就此失踪了。
那位二爷可是府里老太君的心肝宝贝。在发现二爷偷溜出府后,老太太原就很着急了,偏又于寻人的半道上得知二爷惊马失踪之事,老太太直接就给吓晕了过去。
府里的下人们惊慌之下,便把事情上报给正在城外皇家猎苑里陪着皇上打猎的国公爷。于是,连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若不是国公爷再三恳求,不愿家丑外传,皇上都有意要下令禁军帮着寻人了。
因为这位二爷是私自离家,如今二爷院里已经锁了一堆的人……
虽然那几个下人因着忌讳语带含糊,一向擅长听锣听音的颜欢还是推测出,那位二爷的身边遭遇了一场大清洗,甚至还有一个名叫喜姝的大丫鬟,被老爷下令生生打死了。
至于那半道被摔下马车断了腿的车夫陈三儿,因不是府里的死契,叫老太太下令给扔出府去。且老太太还发了狠,不许城里的大夫给那陈三儿治腿……
听着这些,颜欢的后脊梁上默默爬起一层冷汗。
她再想不到,自己不过是遭遇了一场车祸,便悲催地落进这样一个残酷的世界里——
她穿也就穿了,偏偏还穿成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丫鬟!
穿成丫鬟也就罢了,偏偏悲催的还是一个待罪的丫鬟……
最郁闷的是,明明决定私自离家的是那主子二爷,罪过却要她这么个无辜的小丫鬟来领……
……最悲催的是,她一个老老实实的秘书,啥都没做,不过是因为偷懒没肯开夜车,就被BOSS直接带累到穿越……
偏偏她和这BOSS间,还有这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想着他俩重见光明的那一刻,那牢牢握着她手腕的“二爷”,颜欢只觉一阵头疼欲裂。
如果说她穿成了丫鬟,那么,BOSS是不是穿成了二爷?!
如果是那样,颜欢很有生生咬死那人的冲动!
偏那原始的马车就没个什么防震措施,且路况明显也不行。车还没有驶上官道,颜欢就被颠得一阵恶心欲吐。
直到这时,颜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头上的伤势,似乎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得多。
她不会是脑震荡了吧?!
郁闷中,颜欢甚至想着,干脆让她脑震荡死回去吧……
可惜的是,马车到得荣国府后,人们挑起车帘,只看到小丫鬟欢颜老老实实地躺在一堆呕吐物里……
——人没消失。
不过,这一回,她倒是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