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 子夜百草集》澹容

20、第 20 章

　　莞绮出生在牧州一个偏远县城。
　　那是个版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小郡县。莞绮的母亲是牧州首屈一指的绣娘。
　　母亲有一双巧手，纤细柔软，修长。
　　这双手能剪下天边最绚烂的云霞，能织成世上无双的风景……当然，母亲还有青如瀑布的秀发，皎洁如玉的肌肤，红若珊瑚的樱唇，她纤弱柔美的容颜，恰似绸缎上初生的玉兰花。
　　莞绮的父亲则是郁郁不得志、终生碌碌无为的九品县令。早年迎娶母亲，然后就有了她。
　　她始终相信，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幸福时光。母亲呵护在他手心，仿佛世间最珍贵的绣品。
　　但那也只是曾经。
　　贫贱夫妻百事哀，况且寻常女子的大好光景又能够维持几年？
　　母亲终日坐在昏暗绣房，从早到晚，绚丽华彩的织锦绣品源源不断从她手下流淌出来，被送往京城，流入皇室，成为那些皇族权贵宴间风雅赏谈的玩物。
　　父亲也倚靠着母亲的绝技逐渐发迹。
　　父亲日益膨胀的心无法容纳下母亲的位置。在绣房度过少女、少妇以及中年生涯的母亲，为父亲编织出灿烂的锦绣前程，却挽不回丈夫背离的脚步。
　　数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劳作彻底毁掉了她明亮的双眸。而随着时光流逝的，还有鲜妍明媚的青春容颜。
　　他忘记贫贱不可移，却知道堂堂县太爷的原配夫人瞎了是件多么不体面的事情。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也算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只明白这么一句。厌倦妻子的他开始纳妾。凡事有了开头就会无止境地继续下去，一个，两个……以及更多。
　　莞绮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成长起来。
　　父亲的风流凉薄，姨娘的百般刁难，还有母亲沉默寡言、只会默默流泪，无一不是绳索，深深勒进脖颈，她即将窒息，快要崩溃。
　　莞绮在无止境的压抑绝望中苦苦挣扎，幼年的她立下誓言，她一定要离开这个家，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她要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她抓住了机会————她托人打点关系与大选秀女一道进入宫廷，逃离了梦魇般的牢笼，却落入另一个可怕的深渊……

　　绣儿掀帘子进来，轻声禀告完善准备妥当。
　　银杏菜心、肉米鱼唇、清汤什锦、鸡皮虾丸汤，最后是香喷喷的紫血糯米粥。
　　绣儿果然贴心，几样清淡的小菜令酷暑难捱的莞绮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喝了半碗汤。
　　完善撤下，莞绮品着陈年六安瓜片，赵成来报，说是燕晴宫那边遣人送来两盆应景花卉。
　　莞绮心里一突，握着青花压手杯的手指立刻被滚烫的杯壁烫到，哆嗦了一下。
　　华妃送的是两盆洋绣球。
　　海外进贡的品种，在大靖也算稀罕物。君主赏赐给皇后二十四盆，庄贵侍十二盆，四妃各六盆。能落到繁英阁两盆，也是她天大的福分。摆出平日应承的表情与小内侍扯了几句，备下丰厚赏钱，看着内侍眉开眼笑离开了，莞绮才舒了口气————这个后宫，连一个小小内侍都不能忽略。
　　越窖青釉瓷花盆，造型舒展如花瓣托起亭亭玉立的花枝，风姿秀雅，修剪成球状的花冠点缀星星点点鹅黄花苞，莞绮深深呼吸，隐隐有清甜花香。
　　华妃对她，也算仁至义尽。
　　莞绮却觉得被烫伤的手指更疼了。
　　这次，她又打什么主意？
　　如果说，德妃是莞绮最同情的人，华妃则是整个宫廷除去君王她最忌惮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