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瞎》柳絮摇

1、第一章

　　早晨8点半，304公交车停靠在了城市之光公交站牌前。

　　这个站虽被取名为城市之光，可却是这个城市的郊区，304公交车的倒数第二站。由于政府计划着将这一块儿开发起来，所以周围尘土飞扬，一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建筑工地，看起来一片荒凉。

　　余杭和他爸吃力的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拉下公交车，刚一下车，公交车就跟后面有人追杀似的绝尘而去，两人冷不丁的被扑面而来的滚滚黄沙呛得直打喷嚏。余老爹一手将装满了褥子被套的编织口袋扛在肩上，一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巾捂住余杭的口鼻，等灰尘差不多散去了，父子俩这才松一口气。

　　“爸，”余杭扛不动装换洗衣物的袋子，只得把东西先搁在地上，边蹲着休息边对余老爹说：“你给咱叔打个电话呗，该往哪儿走咱们还不知道呢。”

　　余老爹正在用刚才的手巾拧了下鼻涕，叠吧了一下又放进兜里，听儿子这样说，连忙掏出他那堪比扩音器的老年机：“你叔之前说了，下了公交就不远了。”说完开始眯着眼翻找着通话记录，拨通了电话。

　　余杭蹲了会儿觉得腿有点儿麻，索性坐在了行李口袋上，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

　　他没来过几次市里，印象中每次出村子，都是为了给他爸看病。尽管如此，看看这周围的景象，余杭也大概明白这并不是他叔描述中的繁华市区——他爷俩当初就是被他叔所构造的美好蓝图给吸引来的。

　　余杭今年开学就高三了，在乡镇里一所普通中学读书。他的成绩不太好，在这所很一般的学校也只能排个很一般的名次，勉强上个本科估计都悬，这可把他爸给愁坏了，他家就剩余杭这么个独苗苗，不读个好大学可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妻子和另一个孩子？

　　如果余杭的哥哥还在，那抗在余杭肩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

　　可惜他哥哥12岁那年去水库游泳，一不小心溺水，就这么走了，余家夫妇俩悲痛好一阵子，却意外发现怀上了二胎，中年丧子又得子，这大悲大喜之下徐家妈妈就这么一病不起，支撑到余杭出世不久后便撒手人寰，留下余老爹一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妈的把余杭抚养长大，一颗心全系在余杭身上，就盼着余杭能有个好出息。

　　这种情况下，余老爹心里一琢磨，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让余杭读好大学去。于是他第二天就立即去找关系四处打听，这才找到余杭他表表表表表叔家里。

　　听说他表叔正在从事高考艺术集训方面的工作，余老爹和对方通了一次电话，就被那些所谓的艺术加分政策，低分上名校给哄得团团转，东拼西凑的把钱一交，就给余杭定下了走艺体这一条路。

　　到了集训开始的这天，两人天不见亮就提着行李赶了最早的一班车来市里，跟着他叔留的地址一路坐公交车过来。一开始经过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商业区时余杭他爸还忍不住提醒余杭别被外面的花花世界乱了眼，一定要好好学习，后来繁华的市区一点一点的远去，父子俩在车里看着人烟越来越稀少的四周，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走错路了。

　　不过……瞧着旁边的余老爹已经开始跟着电话那头的指示开始向前走，余杭就明白他们肯定没走错了。他站起来呼了口气，挥了两下手膀子放松肌肉，然后拎起行李包就小跑着跟上他爸的脚步。

　　当他们来到画室所在的办公楼时，才发现其实他叔说的也没错。

　　这办公楼位于几栋正在修建的大楼中间，旁边的两栋楼被墙围着，看上面写的字，应该是要修一所大学的学院在这儿，周围的几块地皮也正在打地基，看样子是要把这儿规划成一个大学城。

　　如果是几年后，这里说不定还真是个比较热闹的地方，不过现在确实是有点太荒凉了。

　　但是现在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去观察太多，父子俩提的行李实在是太重了，眼看着就快到了，两人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走进办公楼。

　　一进去就看见余杭他叔叔正在打电话，旁边还坐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女生正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看见余杭他们来了，他叔眉头一皱不耐烦的给那女生签了个单子挥挥手让她赶紧撤，那女生这才笑嘻嘻的拿着单子离去。

　　“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还说出来接你们呢。”

　　刘成华——也就是余杭他那隔得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看见两人都快走到跟前了才连忙凑上去帮他们提东西。

　　“我还说来接接你们呢，估摸着你们还有一会儿才到，就没出来。”他笑着摸摸余杭的头，道：“余杭都长这么大啦，上一次见，还是个小孩儿呢。”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下高度，看的余杭他爸哈哈笑起来，开始和刘成华絮絮叨叨的唠家常。

　　余杭躲在一旁低着头喝水，他刚被陌生人薅了一爪子有点臊的慌——毕竟他印象里从来没见过这个表亲，可他爸愣是跟刘成华乐呵呵的聊了半天，直到余杭看见对方眼里掩饰不住的不耐烦之后，他才用手拐子捅捅他爸的腰：“爸，咱什么时候办入学啊……”

　　刘成华看见话题被打断，就顺着这坎儿下：“就是，哥，你看，这孩子的正事儿都被耽误了。”说着带俩人到前台办理入学。

　　不过余老爹没什么文化，看不懂需要填的资料，于是就让余杭一个人填信息，跟着刘成华去财务室缴费。

　　当初刘成华在电话里头给余杭他爸说，余杭如果要来他们画室学习，他绝对给余杭安排最好的班，班上无论是师资还是学生基础，绝对都是最好的，就是费用嘛，毕竟是亲戚，优惠是绝对会优惠不少的，但是最好的班这个名号摆在那儿，也不是用来开玩笑的，比起其他的班，肯定是要贵上许多。

　　可怜了余老爹这些年来为了供余杭读大学省吃简用的存了不少钱，数来数去也不过刚刚够交学费的钱，于是又找余杭他七大姑八大姨借了一些给余杭当生活费用，想着毕竟是在城里，开销比在村子里大得多。

　　费用一交资料一填，这就算报名成功了。余杭在前台领了一张校卡和寝室入住单子去找他爸，两人原本以为可以直接去上课了，刘成华却让他们先去寝室报道，说是已经开始上课了，现在去教室会打断老师上课，不如先去寝室，等到下午上课的时候再去。于是三个人乘坐电梯上了8楼，在这期间刘成华给他们大概讲了讲学校区域的规划：

　　“一楼是大厅，主要是办理一下杂物的，请假和销假也是在那里办理，侧边是财务，主要是充值校卡和缴费；2楼是暂时没修好，和外面的走廊是连通的，不过别想着从2楼溜出去，被值班的逮住了可是要扣分的；3-5楼是教学区域，每层楼都有一个小卖部和食堂，你们班在4楼；6楼就以上全是学生宿舍了。”

　　这可把余杭和他爸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俩一开始还以为画室是租了里面的几层楼，结果没想到，这整栋楼都是画室的。

　　刘成华看着父子俩呆楞的表情，有点得意的笑了笑：“这还不算什么呢，这个校区只有1000来个学生，规模还不算很大，咱们另一个校区，1500多个人，那规模才叫大。”说完一抬头发现快到了，招呼着两人提行李准备出电梯。

　　余老爹跟在刘成华后面悄悄跟余杭说：“看见没，人家画室这么有钱，请来的老师也肯定不赖，”他看了看电梯两侧贴的宣传广告，看着上面写的去年校考的战绩，忍不住推了推余杭让他来看看：“你瞧人家……你得好好跟着人老师学，知道不？”余杭傻愣愣的点点头，看着那上面写的学校，只觉得跟做梦似的。

　　很快到了9楼，余杭看了看单子上的寝室号，确认是904以后，先去宿管阿姨的房间递了单子做登记，原本他还在想怎么没有宿舍钥匙，听了宿管阿姨介绍以后才知道，原来校卡就是房卡。

　　余杭没用过房卡，开门的时候还纠结了一下，刘成华走上来帮他把卡的方向调正，插进了门把手下的一个缝里，宿舍门嘀的一下应声而开，接着他又把卡取出来放进宿舍里边的一个卡槽里。

　　“宿舍里的供电也是靠这个卡提供的，别把卡弄丢了。”他说完按下了墙上的开关，这一下子，整个宿舍都亮堂了起来。

　　等余杭看清楚整个寝室之后，人都傻了。他以前也住校，学校是8人间，4张看起来破烂不堪的上下铺，没有自己独立的桌椅，做作业只能买一张床上书桌，开个小台灯，每天弓着背眯着眼的做作业，没有空调，只有头顶一盏摇摇欲坠的风扇。

　　而眼前的这个寝室，4人间，全木制的床和桌椅，桌子旁为了方便学生在寝室画画，专门放了画架供学生使用，还很贴心的做了隔板，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更别提空调和晾衣服用的阳台……

　　天晓得余杭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寝室，甚至他自己家里，都比不上这里的万分之一！

　　他磕磕巴巴的问刘成华：“这是寝室吗？”在刘成华的点头示意下，他看着剩下的两个空床位有点激动和兴奋，忍不住走上去这里摸摸那里瞧瞧，简直无法相信这里是他以后住的地方。

　　余老爹也吓一跳，没想到画室环境会这么好，他想起刘成华之前跟他说的宿舍费，一学期才那么一点儿，有点不敢相信：“成华啊，这，这住宿费不用再收了吧？”他现在手头上还欠着钱，万一这住宿费是另交的，那可怎么办？

　　而刘成华只觉得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挺好笑的。

　　“哥，这肯定不用再交钱啊，”他将余杭的行李包打开，把被子褥子全部拿了出来，“咱们画室肯定要给学生最好的环境让他们学习，而且小杭以后去上了大学，大学的宿舍都是这样的，我们也是为了让学生先适应适应，来，咱们先把孩子的床给收拾了，下午就该上课了。”

　　一顿折腾完已经是11点了，刘成华带着余家父子去尝了尝学校的食堂，这食堂有饭菜也有面食，隔壁还有奶茶店和炸鸡店，余杭这没见过世面的吃了饭还去点了杯珍珠奶茶喝，只觉得未来的集训生活不能更美好了。

　　吃了饭余老爹就得赶车回家了，两人在公交站牌旁边依依不舍了好一阵子，余老爹唠唠叨叨的叮嘱着余杭，让他好好学习一定要争气，余杭也眼泪汪汪的让他爸注意身体，一直到快赶不上发车时间了，两人这才挥挥手说再见。

　　余杭送走了他爸，一个人回了寝室，他不想麻烦他叔，总觉得挺尴尬的。

　　原本想着12点放学了，回了寝室肯定能看见其他两个室友，他还在路上想了想怎么跟别人打招呼，没想到他等了一中午，都等的睡过去了，还是没等到他的两个室友。

　　下午余杭是被他叔一个电话给叫醒的，让余杭下去找他拿画具。

　　刘成华还是挺负责的帮什么都不懂的余杭准备好了工具，什么画架、画板、笔盒、铅笔炭笔……一应俱全什么都有，等着余杭一下来，直接把他送到了教室门口。

　　余杭原以为没到上课的点，教室里应该没几个人，结果没想到小小的教室坐满了人，都是摆好了画架画板俨然一副很专业的样子，有的在睡觉，有的还在认真的在画画。刘成华推了推余杭，让他先进去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然后继续跟余杭他们班班主任沟通。于是余杭拎着一堆画具小心翼翼地进去，找了个空位补上，他的同桌是个小胖子，正在呼呼大睡，余杭怕吵醒了他，一个人研究了半天，直到上课铃响了他才刚把东西给摆好。

　　旁边的小胖子听到铃声噌的一下就坐起来了，一开始他还迷迷糊糊的没看见身旁多了一个人出来，等到瞌睡醒的差不多了，才发现余杭的存在。

　　“你是新来的？“他往余杭身边凑了凑，打量着余杭干净的画具。余杭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那小胖子还挺自来熟的，就跟余杭聊起来了：“我也是昨天新来的，我叫程严，哎你可算是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得把我憋坏了。”说完他把脚下的纸盒移到他们俩中间开始削铅笔，”你呢，你叫啥？“

　　余杭道：“我叫余杭，上午才来的。”

　　程严笑嘻嘻的说：“那咱俩以后就是同桌。”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埋头慌慌张张的对余杭低声说道：“低头低头！班主任来了！”说着就塞了一支到余杭手里，若无其事的装作正在教余杭削铅笔的样子。

　　余杭低着头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果然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你可不知道，”小胖子程严小声地说：“咱们班主任可凶了，这个班谁都不敢惹他，谁要是不顺他的心，就是一顿臭骂。”接着他抬头看着班主任和颜悦色的跟最前排的几个人说话，又道：“除非你画的好，你看看，前面那几个都是些大神，班主任从来没对他们说过一句重话。”

　　“老师严厉一些难道不好吗？”余杭笨拙的推着”美工刀削笔，不解的问道。

　　程严夸张地做了个哭泣的表情：“我的亲娘啊，这何止是严厉，这简直就是变态……”

　　余杭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音，疑惑的一抬头，就只看见一个个儿挺高，长得挺凶的一个男人站在他背后，冷冷的问程严：“用不用我搬台电视机来你边看边削笔？很闲是吗？”

　　程严吓得一哆嗦，用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僵硬的转过身去画画，那男人才放过程严，转头看向余杭。

　　这一眼看得余杭背后发冷不敢动弹，直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个男人才开口问道：“你就是余杭？”然后也不等余杭回应，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继续道：“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我姓唐，同时也是这个班的素描老师。我知道你基础差，平时有什么不懂的多来问我……”接着他看了一眼程严，“你先暂时在这儿坐着，等有空了我再给你调位置。”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大学宿舍……嗯……一开始集训的时候……我们老师确实是这样讲的……来了大学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