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言[镜系列同人文]》苏蔷薇

8、魂梦不堪幽怨

　　这是一个兀长的梦境——明茉在梦中看到了帝都，那承载了她成长以及痛苦的奢华之地。
　　很多人。从她面前走过。
　　先是父亲，他投给她一个悲凉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开；
　　然后是母亲，她带着复杂的表情凝视自己，她伸出的手马上就要触及她的面庞，却戛然而止，她身边有一个妖娆的鲛人少年，对着她谄媚的笑；
　　跟着是云焕，起初只有一个淡漠的背影，然后逐渐清晰。她看见他对自己残忍而温柔的微笑，然后有另一个自己——曾经少不更事的自己，愚蠢的扑向他，以为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哪知道是盛大的虚伪以及死亡。她眼睁睁的看到云焕伸出手来，带着不屑与嘲弄，亲手扼杀了愚懦的不顾一切为他疯狂的另一个自己，然后望向她，带着一丝的怜悯。
　　只有那么一丝，转瞬即逝。
　　后来居然出现了碧。美丽温柔的近乎于仙子的鲛人女子，眼神婉转生情，她偕着另一个人在离她不远处的前方走着，那人白衣飘然，在昏暗的天地间，成了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伸手去抓。
　　只想触摸到他那样纯净的衣角。
　　然而不过是一转眼，那鲛人女子深蓝色的长发就成了魅惑的波涛，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就这样离开，不曾回头。
　　她没有看到他的脸。
　　可是却悲从中来，默默流泪。
　　什么都不在她身边。
　　到了最后。昏暗而苍茫的天地，不论是对她好的，还是伤害过她的，没有一人在她身边。孑然一身的少女，恍惚间看到的只有模糊不清的前路，然后逐渐清晰的变成博古尔沙漠，那些苍凉的黄沙，居然成了此时唯一的包容……
　　好难过！
　　梦魇逐渐被一种更为清晰实际的感觉所打破，是一种窒息的痛苦和无力。
　　明茉在神志不清的莫名困境中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与不甘——就要这样……就要这样死了么？
　　呼吸逐渐困难起来，明茉感觉到自己伏在马背上，脸紧靠在从胸前掉落的包袱上，她的意识陡然清明了一瞬，她想用力的抬身，却发现异常的艰难。
　　——咳！咳咳！
　　已发现了自己背上全是呼啸的风沙，明茉全身大汗，却无法挣脱这些铺天盖地的束缚，她不敢张口的咳嗽了两声，愈发觉得生之渺茫。
　　——大概，要这样死了吧。
　　汗珠大滴大滴的融入了裹包的棉布内，明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憋得太久，已感觉到了头嗡嗡的疼痛着。
　　恍惚中，她再也无法回顾和衡量自己的出走和这一生是否值得，她在巨大的难受中昏了过去——没有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
　　然后……
　　又是一个接踵而至的梦境。
　　依然是苍茫的一片，依然是曾经在她生活中引起波澜的那些人。
　　母亲，父亲，云焕，还有碧。还有一些让她觉得无足轻重的人们。
　　只是总不见飞廉。
　　——飞廉，飞廉！她在嗓子里无声的呼唤。
　　然而一切重归寂寥，她身边谁都没有。
　　蹲下身去，双手抱膝，她让额头顶在膝盖上，这是自我保护的姿势，她已一无所有。
　　然而……
　　轻轻的，有谁的手，温暖的扳起她的肩——是一张温润如玉的俊秀面庞，是含着柔和怜惜的眸子。
　　飞廉。明茉凝望着他，说不出话。
　　到最后，依旧是这个男子，毫无顾忌的接受了她。
　　温柔细言。带她回家。

　　——这里……是黄泉么……刚才……是梦……么？
　　明茉在迷糊中微微睁开眼，虚弱的打量四周——居然……是毡帐。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盆，散发出暖人的热量。
　　明茉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她自己先前穿的军装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包袱里另带的一套白绸轻便长裙。
　　明茉一惊，立时挣扎着坐起身来，撑过一阵天旋地转后，才得以认真的观察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明茉先是诧异，然后想到自己的穿着，又堪堪出了一身冷汗：“难道……难道遇到了……”
　　毡帐的帐帘此时被掀起，一个高大的男人挟着西荒的寒风走了进来，似乎是没想到明茉已然清醒，他与她刚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啊——！”明茉尖叫一声，迅速裹紧棉被惊恐戒备的伸出手指着眼前的男人：“你！你是谁！”
　　那个男人大概也被明茉的尖叫吓了一跳，只顾着摆手半天说不出话来，没过一会，帐帘又被闻声赶来的一个少妇掀开了，她见到眼前的情形，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过来，急忙柔声对明茉说道：“这位姑娘，你别怕。是我们在大漠上把你救出来的，那时候你躺在一匹死马背上，已经被沙子埋住了。我们救你出来后，你已昏迷，所以我就擅自打开了你的包袱，帮你换了一套衣服。我们不是坏人，姑娘。”
　　明茉在这位女子的劝哄之下慢慢平静下来，她眨眨眼，有些愧疚的低声道：“谢谢……谢谢你们……”
　　“没关系……”少妇走近明茉，轻轻拍着少女单薄的背：“这位是我的丈夫，我们都是在战乱里不甘于命的难民，流落西荒，能恰巧救了你，也是天意。”
　　“对、对不起……”明茉怯怯的望了那个憨厚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还以为……”
　　“呵呵，没事的……”那个男人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和妻子对望一眼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你也是难民么？”
　　“我……”明茉难以启齿，最后勉强点点头：“算是吧……”
　　“那……”陪在她身边的女子探寻的问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如何？我们这一队人啊，都是流民，正在西荒寻找可以安定生活的地方呢！”
　　“是啊。多一个人多份力……”那个男子也跟着笑起来。
　　“一队？”明茉惊吓过后，慢慢恢复了心神，此时听得这女子这样说，便有些诧异：“一队的……中洲人？”她看出这夫妻俩俱是黑发黑眸，是以推测道。
　　“不是……”那女子无奈的笑了一下：“这云荒混战打了这么久，受难的还不是我们普通百姓？不止有中洲移民，还有像你一样的冰族人……甚至，还有鲛人……”
　　“鲛人？”明茉又是一诧。
　　“是啊……现在我们可都不计较这些啦……只要是不甘愿那么白白被屠虐或者被再一次的剥削统治的人，都可以加入我们……说到底我们都是一群难民啊……”女子有些感叹——本以为千辛万苦的翻过天阙可以来到一个宛如仙境的世界，不曾想到，依然是统治与被统治，剥削与被剥削，一个个的权力争斗，不曾比中洲少半分，甚至更为残酷。
　　“那……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西荒流浪？”明茉蹙眉，“那样的话是很辛苦的……”
　　“嗯……听说西荒有不少游牧民族，在乌兰沙海还有盗宝者……我们打算一边效仿那些游牧民族生活，一边寻找可以接纳我们的西荒部落。”女子尽力冲明茉轻松一笑：“这样努力一下，总好过在战乱中无辜死去的好吧……起码有过短暂的自由呢……你呢，要加入我们么？”
　　——这也是一条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呵！哪怕艰难险阻，荆棘丛生，也因为是为了自由的生活而毫无畏惧……
　　明茉微微扬起唇角，有些感动，她轻轻点点头：“我不能说就这样加入你们。但我也需要去乌兰沙海，如果你们也是去那里的话……”
　　“好！”明茉的话被女子爽快的打断了：“哪怕同路一段，都要互帮互助！这是我们这队人的原则，现下，我们就是伙伴了！”女子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明茉细腻白皙的手，叹道：“看来你曾经也是位生活优越的小姐啊……真是……受这战争所累了……对了！我叫祁缨，夫家姓薛……姑娘你……”
　　“明茉。”已是落魄之身，自然再没有什么顾忌，她很坦然的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真名。
　　“真是好听的名字。”祁缨笑笑，拍拍她的手：“要是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吧。”
　　“那个……”明茉还有些犹豫。
　　“怎么？”
　　“我的马是不是……”明茉有些难过的细声问道。
　　“很遗憾……”祁缨摇摇头叹口气：“它早就累死了……我们……把它……”
　　“不用告诉我了！”明茉忽然摇头快速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什么都别再说了。”
　　祁缨低低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了明茉一眼，然后和她的丈夫一起出去了。
　　明茉怔怔的望着还在燃烧的火盆，想起怎么也曾和自己共患难过一天的战马，忍不住伤心起来——对不起，如果不是跟了我出来，说不定……你还可以在空寂大营继续军旅生涯吧？！
　　为马哀悼了一会后，明茉又打起精神，从被窝里慢慢爬出来，然后站起身寻找包袱，所幸祁缨就把它放在旁边，明茉从里面搜出短剑和匕首藏在腰间，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后，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熟悉而冷冽的寒风“呼”的刮了过来，让方从温暖的帐中走出的女子不禁瑟缩了一下。她抬头望了望天色，似乎是自己离开空寂后的第二日傍晚，她望着四周搭建起的这队难民所住的毡帐，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暗暗有丝惆怅。
　　——这是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路，在自己脚下铺展开来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将来，还那么遥远而不知所踪。
　　——飞廉。后会无期。我们终是陌路。缘分，浅薄的让我心疼。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明茉不自觉的低喃出声，她有些悲伤的望着在黑夜中身形庞大的各样沙丘，极力忘记不久前的那个梦：“你应该会幸福吧……摆脱了最后的束缚，你一定会幸福的……”她这样说服自己，只有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理由，她才能在这渺茫的未来中寻出一个不后悔的路来。
　　——只因为能给他幸福。
　　所以不管日后是多么不可测的流浪或生活，她都有勇气去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