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言[镜系列同人文]》苏蔷薇

2、报答平生未展眉

　　空寂之城内。到处都是一片忙碌之景。
　　每一个冰族人俱是严肃而又疲倦的来回奔波，作着最后的准备——他们，即将逃亡。离开云荒大陆，这个他们统治了近百年的其实可以用故土来形容的地方。
　　依旧是寒冷而孤寂的夜。风肆无忌惮的吹过伫立的城墙上的年轻将军。
　　他的目光隐含了悲伤和叹息，遥远的定格在那东方的白塔上。
　　——沧流的战士们啊！你们是否在空桑人的围攻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飞廉俊秀的脸上，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砺，已经再难见到当初在帝都里温润如玉的模样了。现在一身戎装的他，目光里更多了些坚韧和责任——他从帝都所救回的十万族人和本就在空寂大营的族人，合在一起居然都是需要这个昔日的军中双璧、门阀第一贵公子飞廉来带领。
　　这宛如帝王般的重任压在这个年轻军人身上，让他一度喘不过气来。夜夜思量，左右权衡，最终，他做出了浮搓海上的决定。
　　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这是冰族人现在唯一的活路。
　　“咳咳……”飞廉的心一急，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深知时间紧迫——要赶在空桑派兵追来之前，转移所有的族人。多日来的繁杂事务让他愈发的疲惫，如果不是妻子明茉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说不定有一天，这个冰族人现下的支柱就会倒下。
　　——他真的太累了。
　　——由身至心。
　　飞廉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心里居然一再的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碧。
　　——碧。现在的你，又过得如何呢？是否已经得到了最向往的自由，回归于碧落海……
　　飞廉微微苦笑起来。
　　原来自己还是担心她的。始终没有放下。
　　她曾彻底的背叛于他，可是曾经在帝都度过的那些彷若夫妻般举案齐眉的生活，依旧是他心里最美好的时光。一直没有办法忘记。
　　一个单薄的人影摸索着爬了上来。
　　“飞廉。”是熟悉而甜美的呼唤。
　　飞廉一惊，回过头去，就看到自己的妻子，有些费力的举着比她自己还大的大氅走近他。
　　“明茉，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不适合你的。”似乎是只有在妻子的身边，这些日子来坚毅果断的少将才会流露出难得的温柔来。
　　“我……”明茉抿了抿樱桃般的唇，清灵如水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自己的丈夫，欲言又止，半晌，也只是将大氅披在他身上，轻轻道：“我来了好一会了……”
　　飞廉一震。
　　他想碧想的太出神了么？居然不曾留意明茉的到来？
　　明茉安静的看着他，捕捉到了他神色间的变化，没有多说，只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
　　寒风猛烈的吹过来，让曾经的贵族少女愈发显得单薄，飞廉眉一蹙，连忙又将大氅脱下，裹住自己的妻子道：“还是你用吧。”
　　明茉的眸子黯淡了一瞬。
　　——也只是这样了。
　　——飞廉对她，也只是这样相敬如宾，极尽全力的疼惜了。
　　可是……
　　“可是飞廉……”女子忽然出了声，神色间有些哀婉和失望，她转过身，让裹在身上的大氅无声的落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往城墙下走去：“你知道么？若是平常夫妻，大风刮来的那个时候，丈夫往往会把妻子搂在怀里……这样，两个人，就都不会冷了……”
　　飞廉一颤，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那个女子一步一步的离开，她的背影那样孤寂，踏出的每一步都让飞廉心中涩楚，却无力出声阻止。
　　——这一刻。她彷佛走出了他的生命。

　　明茉安静的端坐在房内。面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缓缓的伸出手去，抚过自己的轮廓，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幕幕以前的时光画面——恍若隔世。
　　曾经是娇纵任性的贵族郡主，明茉的生命似乎是因为一场婚约而改变的。
　　而现在再想起，云焕少将，却已是那么遥远而冷淡的名字。
　　虽然还会因为那场变故而打一个激灵，可是她明白，自己离迷恋着破军的那个女孩越来越远了。
　　爱。
　　自己当初以为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东西，早已经随着那场浩劫和时间一起流逝了。
　　明茉忽的伸出双手往前一拍，铜镜被她的用力震的嗡嗡作响。
　　——那次的血流成河，那么多的尸体，那一步步变成魔鬼一般残酷的男子，时至今日，在女子心中依旧是不愿碰触的噩梦。
　　——我到底有多爱他？我到底有多了解他？我当初自以为是所做的那些，究竟值得么？
　　在反复的对自己的诘问中，当初那朵娇贵的玫瑰，心境一点一滴的成长起来，美丽脱俗的眉眼中渐渐少了冲动，恬淡和从容让这个女子的气质不复当初。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本性里的聪慧反而显露出来，明茉详端镜子里的自己，忽地有了沧海桑田的怅惘感。
　　——世事多变，她尚青春年华，却也已为人妻了。
　　明茉换了一个姿势，托了腮，静静的望着铜镜。
　　飞廉的出现，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吧。
　　彼时还对他一无所知的少女，曾经那样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还蔑视过他爱的鲛人女子。
　　可是自那之后，他们的接触就渐渐多了起来。
　　她在对云焕自以为是的迷恋中沉沦，却好似从没拒绝过和飞廉的亲事。
　　——是的。那个时候的明茉郡主，是打定主意愿意跟飞廉过一辈子的。
　　是为什么呢？或者那个时候，就隐隐生出了好感吧？
　　恍惚中，她已离云焕越来越远，她的人还在为云焕不顾危险的奔波着，而她的心，却悄悄靠近了飞廉。
　　现在的明茉再回首当时，仍是觉得那是怎样一种矛盾的感情呵。
　　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抗拒过。
　　飞廉。那个帝都中的白羽翼。她曾以为他亦是纨绔子弟，不堪一击，却未料到他情义为天，是那黑暗龌龊的帝都里唯一一抹纯净的亮色。
　　她一直相信他。
　　也一直在心底记住了他。
　　明茉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门口——还是安静的。他尚未归来。
　　外人大概不会知道吧？他们这对在众人面前成亲的夫妻，其实是同屋而眠，却不曾同床共枕。可她不曾抱怨半分。
　　她知道他心里有爱人。
　　她亦知道他是难得的良人。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发现，自己爱他。
　　不同于对破军云焕一时的迷恋，在与他相处的这些时间里，她越发的爱他。他的好，一点一滴的渗出来，如最温和的恩人，在她的心干涸绝望之时送来了水源。
　　不能说清楚到底爱他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对飞廉的爱，远甚于对破军的那份感情。深刻而执着，所以她一直不愿放手。
　　“可是……他当初也只是因为怜悯而娶我啊……”明茉吸了一口气，仰起头。让酸涩的眼眶得以平复。
　　——他不知道吧？他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是故意发疯的吧？
　　因为相信他的善良，因为明白他的为人，因为不甘成为玩物，因为还奢求幸福，所以，其实早就神智清醒的少女故意的在有他在场的婚礼现场不顾一切的胡闹着。
　　——她知道他会救下她。
　　果不其然。
　　淡定温柔的飞廉少将当着满堂人的面，在那个盗宝者少主的建议下，有礼的问她：愿意嫁给他为妻么？直到此时，他还如此尊重她的决定，她又怎肯，错开这冒险得来的幸福？
　　为了自保而装疯卖傻那么久的少女，眼神中终于恢复了清亮。
　　——感谢你。飞廉。你的善良与怜惜，已值得我一生相报。
　　可是现在，她发现他并不快乐。
　　寂寞依然如影随行的跟着他。
　　明茉已经从他偶尔的失神中觉出端倪——他之所以会娶她，除了对她的怜惜之外，还有对自己爱情的失望吧？
　　他是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淡漠与她成亲的。
　　他在乱世中为她撑起一顶保护伞，却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给她机会，让她走近他已封闭的内心。
　　不同于她与破军……飞廉和碧之间，有过太多的故事。
　　他所受的伤，要比她多得多啊！
　　一念及此，那种从脚下升腾起的寒意再一次包裹住了明茉的全身，她终于忍不住趴在铜镜前失声痛哭——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不能……她是给不了他幸福的……
　　“那么此时……”明茉自臂湾中抬起头来，泪痕犹在的面容上有一种决绝的美：“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可以给你幸福的，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