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暖日晴风初破冻 ...
-
罗袖夫人一夜都睡得极不踏实。
因是落难，昔日帝都呼风唤雨的贵妇人如今要和四五个女子共挤一个毡帐，其中的不习惯自不必多说，今日她又担心着女儿和女婿，更是没有好眠。
当朝阳微微在沙漠上露出半边脸，罗袖夫人就匆匆的起了身，从水囊里倒出一点水来擦了把脸——哪怕是在沙漠，罗袖夫人依然注意自己的打扮，就算是珍贵万分的水也不愿省下来。
才一掀开帐门，罗袖夫人就怔住了。
明茉一身素衣，安静的立于门口，听得动静抬起头来，眼神里有微微的愧疚：“母亲大人，”她低声道：“昨夜……是我不对……”
罗袖夫人恍惚了片刻，回过神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现在知道错了？”
“是……”明茉叹了口气，就要跪下：“我的确是顶撞了母亲，而对于您和父亲之间的事，我确实是不知情的多……”
“别……”眼看女儿的膝盖就要碰着沙漠，罗袖夫人终是心疼，亦不愿她这样服软，伸手拉住她道：“我问你，你和飞廉怎样了？”
“我们……”明茉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恬美的神态来：“我们没事了……”
“没事了？”看出女儿神色的变化，罗袖夫人也暗喜起来：“这么说，你和他不闹了？你还是将军夫人？你要跟他回去了？”
“嗯……”明茉轻轻点头。
“这就好……”罗袖夫人欣慰起来，毕竟是自己的爱女，还是心疼她的，罗袖夫人想了想，忽然往自己脖颈摸去：“茉儿，你和飞廉成亲，娘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如今……”
罗袖夫人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纯金的链条上挂着一颗如雪的珠子，隐隐透出灵气。
“如今，这是娘身上唯一的一件宝贝了……要是再从前，娘可以给你更多的……”
“母亲，这……这是什么？”明茉不可思议的盯着那颗美丽的珠子。
“这个？”罗袖夫人骄傲的轻笑，“这在咱们沧流帝国可是禁忌的东西……不过么……还是有人能弄的出来……这个珠子，能延年养颜……是只有贵族中才有的密宝，极其珍贵的啊……”
“延年？养颜？”明茉看了看这颗明珠又看了看罗袖夫人：“娘你是靠它……”
“也不全是……”似乎是知道女儿的疑问，罗袖夫人拍拍她娇嫩的小脸道：“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现在就带上这颗珠子，说不定到了娘这个岁数依然可以保持这样一张倾国的面容呢……”
“我要这个做什么……”明茉摇摇头，本能的抗拒。
“傻孩子……娘老了，离开了帝都，也不想再搞什么延年养颜了。可是你不同，你还这么年轻，要珍惜自己的容颜……你难道不想一直让飞廉看到你这样明媚的面容么？”
女为悦己着容。
这一句话，的确让明茉心动，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可是母亲你……”
“傻孩子，我又不是老妖婆……与其看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容貌，不若看着你——你这样青春年少，甚我而美呵……”罗袖夫人叹息着，将珠子硬塞进明茉手中：“茉儿，你昨夜有些话没说错……我与你父亲欠你的，其实太多……”
“母亲……”明茉望着眼前略有些憔悴的妇人，耳边响起了昨夜飞廉劝她的话——“无论如何，岳母对你都是疼爱的。哪怕她为人为你所不能接受，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她心里实际不比其他母亲少半分。茉儿，她是你目前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呵，你心底，难道真的恨她么？”
——没错……飞廉说得对。哪怕我气她和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却不曾真的恨她。
——她是我的母亲，而我，爱她。
“那么……”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明茉终于不再拒绝，她扬眉一笑，挽住罗袖夫人的手臂道：“我能把它切割成两半么？这样子的话，我可以送给飞廉一半……”
罗袖夫人怔了怔，立时明白过来，她感叹着拍拍女儿的手臂，眼角眉梢有一种松了口气的释然与满足：“你这个孩子呀……这一次，终于是明白了……”
明茉不再答话，只是静静的笑——现在很好呀。亲人，还有爱人，都在她身边。
滢好奇的打量着安静的坐在沙漠上的鲛人。
他们是同类，却不曾说过半句话。
滢实在想不通，一个鲛人又是为了什么加入到了这支流民队伍里？
似乎是觉察到了身后有人，凌回头，看到是昨夜那个鲛人女子，只微微点了点头，就不再答话。
滢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不跟着他们回家？”
这句话，大概只有鲛人才听得明白。
凌怔了怔，摇摇头苦笑道：“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滢更加好奇了：“碧落海不会排斥任何一个鲛人的。”
——因为我曾经背叛过海国……
凌抿唇，却终究没有把这答案说出口，只是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滢浅笑了一下：“我要服侍明茉小姐啊。我欠了她很大的人情，她曾救过我的命。”
“是么……”凌的目光投向远方，他淡淡的苦笑道：“那么我也是同样的理由吧。夫人也救过我……”
“唉……”显然是猜想的到对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救的，滢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个背井离乡、今生难再回归海国的鲛人，带着不同的心思，一起凝望着运方——那，是碧落海的方向……
飞廉只是小睡了几个时辰就起身了。
他还记得临别时跟狼朗说过的时间，预计现在自己如果带着明茉他们赶回去的话是来不及的，只有走狷之原寻找冰族的迁徙队伍了。
昨夜和沙魔搏斗后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飞廉却毫不在意——在战场厮杀征战这些年，纵使他外表依然带些帝都门阀贵族特有的散淡病弱气质，内里的坚韧却与时俱长。
出了毡帐，飞廉看到一位中洲女子，黑发黑眸，衣衫朴素，见到他后边笑着迎了上来：“英雄，昨夜多谢你帮我们击退了沙魔！”
“不敢……”飞廉彬彬有礼的将视线放低，不去刻意打量这女子。
“英雄不必客气，我们这里都是流民，也没什么礼数好讲，英雄直接唤我祁缨便可，若实在觉得不适……我夫家姓薛……敢问英雄尊姓大名？”祁缨倒是直爽。
“英雄称不上，薛夫人也可直接称呼我飞廉……”飞廉对着祁缨抱拳一笑：“看来方才倒是在下拘泥了。”
“飞廉？”祁缨讶异：“飞廉少将？”
祁缨初来云荒时，这里尚是沧流帝国的天下。以前住在桃源郡时，她也不时耳闻沧流几位少将的英名——而征天军团的飞廉少将，就是以出身高贵武艺傲人而名满天下。
“惭愧，薛夫人居然知道在下。”飞廉淡淡的笑了笑。
“那么……”隐约觉得明茉和眼前的少将关系暧昧，祁缨大胆的问道：“明茉姑娘是少将的……”
“妻子……”想到那个美丽的女子，飞廉的脸上不禁多了一抹温柔：“这回还要谢谢薛夫人，救了内子。”
“哪里的话……”祁缨一惊又一喜，不曾料到救了位将军夫人。
“薛夫人……”飞廉考虑了片刻，忽然从腰间掏出几锭银两来：“我听内子说你们打算投奔游牧民族，这些银两可以上交给你们要投奔的部落以表诚意。”
“这……我们怎么能收，在我们那里有说法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用不着这样……”祁缨客气的拒绝。
“不……这些日子也承蒙薛夫人关照在下岳母……”飞廉笑着又将银两递到祁缨面前。
祁缨更是诧异的望着眼前气质动人的少将：“岳母？”
“这么说……那位罗夫人……其实是……”祁缨禁不住掩口惊呼一声，心里不住的推算——眼前这少年将军气质动人，出身高贵，如果明茉姑娘是他的妻子，必也身份颇尊，那么那位自称是罗夫人的带着鲛人少年投靠他们的神秘女子，当初的身份岂不是……
看出了祁缨的心思，飞廉上前一步将银两放在她空余的手上，低声道：“薛夫人，总之多谢你照顾她。我这就要带她们离开赶路了。沙漠凶险，薛夫人带着众人可要多加小心。”
不容她再多问，飞廉急急的离开去寻找明茉了。
“茉儿，”飞廉远远的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岳母在一起聊天，心知她们心结已解，心境也有些轻松起来，“茉儿，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走？”罗袖夫人一时还不明白，望向明茉道：“茉儿，怎么回事？”
“嗯……母亲，您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冰族要返回西海，浮搓海上了……”明茉低声答道。
“什么？这……这……天下……天下已经……”罗袖夫人大骇：“沧流帝国已经毁了么？”
“岳母大人……”飞廉叹息道：“破军被封印，空桑已攻入帝都，鲛人业已复国……我们没有办法……要保冰族，必须……”
“逃亡么！”罗袖夫人声音尖锐：“我们近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了？我们又要去做流浪者？”
“这是没有办法的啊。母亲，您想开些，就算、就算现在帝都仍在，我们也是回不去的呀……”明茉苦笑着摇头劝道。
罗袖夫人神色凄凉，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是啊。就算帝都仍在，她也不可能回去了……可是一想到沧流曾经的繁华，近百年的统治，这个一度权力在握的贵族女子仍是忍不住心痛。
——毁了。在历史的洪流交汇中，这样一个大国，毕竟也是毁了。
“母亲……”女儿的声音就在耳畔：“跟我们走吧……”
“哪怕是浮搓海上，我们一家人毕竟在一起不是么？”明茉望着母亲略有些呆滞的眼神恳求道。
“好……”似乎是被爱女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罗袖夫人淡淡笑着回望明茉，“我和你们一起走。”
飞廉一喜：“我这就去找滢，马上去狷之原……”
“带上凌。”罗袖夫人冷静的吩咐女婿。
飞廉一怔，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匆匆离开了。
“娘……”明茉有些不解的唤了一声。
“茉儿，你不明白，我欠凌的是命……而他，永远也不能回去了……”罗袖夫人疲倦的笑了笑，握紧了女儿的手。
两个时辰后，飞廉一行五人收拾好行装，告别这支流民队伍，向狷之原出发。
放下了该放下的，飞廉望着身边的如花美眷，心底安宁。
——碧。我们就这样，一世不再相见吧。将对彼此的回忆封存一生，或许也不是坏事。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一样，是没有办法融合的。那么两两相忘，便是彼此善终。
——我有如花美眷，你亦有似水流年。
——有的时候，我其实猜测，你并没有杀掉晶晶。你并不是心狠至此的女子对么？盼你，一如我，亦能重新开始生活，良辰美景，切莫辜负……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暖日晴风初破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