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27、贵圈真乱

　　如果从高空俯视霞庄，会发现庄园里的建筑群组成了两道平行的新月状弧线。新月的缺口正对着西方，恰好可以承接晚霞的辉光。
　　而两道月弧共同的圆心，则是几座白石搭建的高台。
　　高台附近种植着葱郁的树木，树与树之间以一条条栈桥相连。由圆心向外，树木愈长愈壮，栈桥愈修愈高。只要顺着梯子踏上栈道，便能毫无障碍地观望高台上的景象。
　　如今，近百道栈桥上挤满了各种妖怪，一层一层，绵绵密密，场景蔚为壮观。
　　最中央的、同时也是面积最大的白石台上，正进行到了歌舞比赛的最后一刻——
　　石台上仅有一位女妖，姿态曼妙地旋身而舞，举手抬足间，流转着络绎不绝的蓬勃生机。
　　弥散在空中的花瓣，尤以樱花为最，纷纷扬扬、洋洋洒洒地沉落在妖怪们的头顶上方，又以舞者为中心，浩浩荡荡地汇集而去。
　　栈道上，倚在海棠树的树干上的姑获鸟，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你们知道么，妖怪们比舞比歌，取胜靠的是什么？”

　　“是什么？”神乐坐在栈道上，两只小腿都伸出了木栏外，随着妖怪们的喝彩声不住晃荡着。
　　博雅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向隐藏在重重枝叶间的女妖。明明高台上表演的是舞蹈，她却偏偏站到了花叶最茂密、最遮挡视线的树干处，还颇为惬意地阖上了双目。
　　真不知道她在欣赏什么。
　　实际上，姑获鸟确实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舞者的舞姿上。她闭上了眼睛，却最大程度地开放了另一种感官。
　　气息……流动的春风、花朵的芬芳、鼓荡的妖气——这一切的变化和韵律，都由那高台上的舞蹈者所挑动着、牵引着，恍若一场宏大的伴奏。
　　在姑获鸟的心里，这才是“美”与“力”的真谛，才是从林野和天海中诞生的妖怪精魅们，应有的姿态。

　　但她却并不打算把自己狭隘的偏好加给别人，只是微微含着笑，开口去逗自己的友人。
　　“是特效。”
　　她说:“妖怪们的表演，谁的特效梦幻，谁的戏法精巧，大伙就更容易被谁吸引。”
　　对于这样奇怪的答案，神乐讶异地“啊”了一声，博雅也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
　　正在这时，繁密的花瓣已然浮于石台上空，汇聚为盛大的海洋。随着舞者的一挥袖一扭身，那些娇艳可爱的花瓣，时而泛起滚滚浪潮，时而拧为急流的漩涡，其壮观绮丽，竟到了一种极致!
　　妖怪们的兴致也被挑到了巅峰，欢呼声几乎掀翻树林。
　　人类兄妹俩望着眼前的盛景，目瞪口呆。
　　“这特效漂亮吧？”姑获鸟早有预料，略带得意地笑了起来:“樱花妖，就是舞台上的那位妖怪，她能够操纵庄园里绝大部分的花瓣。”
　　当然，并非樱花妖本身的舞姿不美，只不过，舞蹈中的蕴意和气势，都被绚丽的花海烘托放大了数倍。
　　“这就是妖怪们的‘艺’么？”博雅拧着眉自言自语。在人类的世界中，他同样是于“艺”的领域中造诣极高的大家。
　　但估计没有一位人类艺术家会认为，艺术的高低优劣会更加依赖于外物，而不是艺术本身。
　　女妖睁开蔚蓝的双瞳，嘴唇勾了勾，没有再说什么。

　　而高台之上，樱花妖放缓了动作，花瓣的海洋渐渐往四面八方逸散。没过多久，高台上只剩下了些许细雪般零散的樱花瓣。
　　姑获鸟有些意外:“今年怎么……”
　　怎么突然撤掉了特效？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男性径自走上了高台，走到樱花妖的身边。
　　樱花妖并没有停下舞蹈，但她含羞的脸颊、欲流的眼波以及缠绵的水袖，无一不流露出她对这位男性的脉脉情意。
　　男性彬彬有礼地冲她微微躬身，而后抬起头来，一张绘有符文的纸面具，覆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栈道上的博雅突然开口:“人类？”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性，根本就是人类!哪怕他的面具上弥漫着浓郁的妖气，但博雅何其敏锐，怎么可能辨认不出自己的同类？
　　惊讶之下，他并没有掩饰音量，附近的妖怪便纷纷看了过来，狐疑地盯着他。
　　海棠树旁的姑获鸟，顿时感到翅膀有点发痒，很想抽出伞来捅他一下。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咬牙敷衍过去:“他们的外形确实很逼近人类。”
　　妖怪们听到这句毫无爆点的话，兴致缺缺地回过头去。
　　博雅一愣:“不对，明明——”
　　姑获鸟微笑着拔出了伞。
　　一旁的神乐瞪大了眼睛，赶紧伸手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小姑娘敏感地意识到，如果他继续说下去，妖怪姐姐的伞很可能真的捅过来……

　　见人类青年住了嘴，姑获鸟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她依然是一副热情的东道主模样，笑眯眯地同他们讲解着。
　　“舞蹈比赛之后，这儿还要进行和歌的比拼，”她说:“本来樱花妖的舞蹈结束之后，就应该下场了。然后才会有别的妖怪上场，开始咏诵和歌……”
　　和歌的蓬勃发展始于“万叶世纪”，到了平安京时代，更是攀升至巅峰。现在不光是人类，就连许多走文艺路线的妖怪，也能随口哼出几句哩。
　　神乐好奇地问:“那为什么面具妖怪，要提前上去呢？”
　　“没有提前，”姑获鸟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发现了吗？樱花妖，是在为他伴舞呢。”
　　“哦……”
　　神乐恍然大悟，她扒着栏杆往下望去，果然看到那位美貌的红衣花妖，正随着男性歌咏的节奏，或疾或缓地翩翩起舞。
　　她听了一会儿，又眨巴着眼睛问道:“这首和歌是什么意思啊？”
　　那戴着纸面具的男性所咏诵的，是一首长和歌，文藻华美，字里行间仿佛凝聚着款款深情。
　　博雅张了张口，却见一旁的姑获鸟已经开始解释了。
　　“大意是说，在樱花烂漫的林间，一位年轻的男性偶遇了佳人。佳人美丽温柔，聪慧娴雅，令他心向往之，希望能永远和她在一起……啧啧，还真的求婚了!”

　　“求婚？”神乐歪着脑袋重复。
　　“求婚？!”博雅露出惊悚的表情。
　　他们话音刚落，就看到高台上樱花妖停下了舞步，脸庞羞红地点了点头。
　　面具遮住了男性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嘴角泛起的温柔笑意。他含笑前进一步，搂住了扑到怀中的佳人。
　　神乐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对璧人。
　　小姑娘天真地感叹:“好浪漫啊。”
　　博雅收起震惊的表情，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有点佩服高台上的人类兄台了，敢在妖怪窝里向妖怪求取姻缘，这胆量不一般啊。
　　不过……他望了望海棠树上的女妖，她似乎对这件事早有预料？
　　妖怪和人类之间的恋情，居然……有像她这样的妖怪，保持着支持的态度吗。

　　听了大半天的和歌，神乐困倦地打起了呵欠，姑获鸟便引着他们，走到了“梦境之旅”所在的区域。
　　这儿远比庄园里的其他地方要安静，妖怪们纷纷摊在躺椅上，呼呼大睡。
　　蝴蝶精在入睡的妖怪之间轻盈地穿梭着，一边摇晃着手鼓，发出轻柔的“沙啦啦”的声音。一见到姑获鸟，她立刻小跑过来，急切地低声说道:“相羽姐姐，那个妖怪的梦好奇怪……”
　　R，蝴蝶精，Lv.8。
　　蝴蝶精是游荡在梦境世界的妖怪，常常用她的鼓声，去指引在梦中迷路的人们，引导梦境往美好的方向变化。
　　姑获鸟看向蝴蝶精所说的“梦很奇怪”的妖怪，那是一个戴着褐色触角面具的男性，正微微佝偻着侧躺在椅子上，显然睡得正香。
　　“哪里奇怪？”
　　“他，他想把……”蝴蝶精磕磕巴巴地说着，淡紫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窘迫和焦虑。
　　神乐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托着腮好奇地望着她们。
　　“他想把我抓走养起来!”终于，蝴蝶精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神乐迷茫地问:“他是拐小孩的吗？”
　　博雅:“……”
　　姑获鸟:“……”
　　姑获鸟无语凝噎，抓孩子的妖怪，和人类世界里的拐卖小孩，含义是完全不同的。然后，一股怒火从她心里猛地窜了出来——
　　怎么最近变态萝莉控这么多？!前不久桃枝被个狐狸面具看上，现在霞庄里又冒出个触角面具!
　　“你让他醒来。”姑获鸟的翅膀抚上伞柄，微微笑道。

　　蝴蝶精看到姑获鸟充满黑气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怯生生摇了摇手鼓，不一会儿，那褐色面具的男性沙哑地低哼了一声，果然渐渐转醒。
　　R，巫蛊师，Lv.18。
　　巫蛊师刚刚从美梦中睁开眼睛，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黑发白衣的陌生女妖。那女妖翅膀搭着伞，正冲他勾唇笑着，只是那丝笑容，怎么看都充满了恶意。
　　她说:“你想圈养蝴蝶精？”
　　才睡醒的巫蛊师有点迷糊，下意识回答道:“那当然……”
　　女妖笑容里的恶意，顿时更加浓重了。
　　“你在做梦吧。”
　　“老朽刚才就是在做梦啊……”巫蛊师糊里糊涂地说，然后蓦然清醒过来，警惕地瞪着对方:“你是谁？”
　　他口中质问，手里却悄悄地取出一只蛊虫。紫黑色的蛊虫在他手心里蠕动着滑出，隐蔽地爬向面前的女妖。
　　“——哧!”
　　蛊虫刚刚爬到女妖脚下时，她随意地转了转纸伞，用伞尖戳爆了它。
　　“动手可真利落啊。”女妖冷冷地说。
　　说来迟那时快，巫蛊师只觉得身体突然一轻，猝然之间腾空而起!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躺倒在地上，腰腹部一阵阵地剧痛。
　　“你到底是……”
　　他惊骇的话语才吐出一半，便听到自己额头上“梆”的一声巨响，随后脑袋便无力地歪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叮!玩家击败对手巫蛊师，获得经验值510。”
　　姑获鸟盛怒之下，朝着巫蛊师的脑袋狠狠抡了一记，直接把他给砸到了晕厥。
　　她收起伞时，才发现蝴蝶精和神乐两个小姑娘都被惊呆了，木愣愣地望着她。
　　反倒是博雅，这个家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脸兴奋的样子。
　　他说:“其实我……”
　　姑获鸟几乎是同时开口:“其实我……”
　　两个人齐齐顿住，然后，姑获鸟看着他亮到发光的眼睛，嘴角抽了抽:“你先说吧。”
　　博雅也不客气，兴致勃勃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他的眼中闪烁着昂扬战意，朗声说道:“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怎么样？”
　　姑获鸟:“……”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其实我平常不是这样的妖，我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姑获鸟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地说。

　　虽然口中说自己“不爱打打杀杀”，但姑获鸟还是遂了他的意思。在交待蝴蝶精照顾好神乐后，一人一妖走出了活动区，来到了相对僻静的建筑群内。
　　说到底，她自己的心里，未尝没有和朋友切磋的愿望。
　　只不过她所交的妖怪朋友，要么等级较低，要么并不擅长攻击。除了偶尔去找胧车和海坊主作为陪练对象之外，她的所有对战经验都是靠打野怪积累起来的。
　　博雅的等级比她要高，又是人类，对习惯于在野外虐菜的姑获鸟来说，是非常理想的练习对象。
　　找了一块较为空旷的平地，博雅站定，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姑获鸟转过头，讶然开口。
　　“桃枝？你怎么在这里？不去游园吗？”
　　博雅之前在庄园外见过的女孩子，此时正从附近的小花园中走了出来。原本她那身‘与神乐很像’的粉色衣服，已经换成了另一套淡紫色的裙子。
　　约莫六七岁女孩子停下脚步，语气怏怏地说:“咕咕，我不想过去了。”
　　“玩累了么？那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女妖不疑有他，对那孩子温和地说道。孩子点了点头，乖乖地在一旁找了个石椅坐下了。
　　博雅皱了皱眉，目光越过那个叫作“桃枝”的人类女孩，落到了她的身后。

　　有个神色萎靡的白发少年，恹恹地跟在女孩的身后。他精致的五官简直雌雄莫辨，纵使在美人云集的贵族圈子里，博雅也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孩子。
　　然而，有一道道红痕浮现在少年露出的皮肤上，仿佛被谁恶狠狠地揍过一般。而他的肤色又是如此清透白皙——那微红的痕迹，便显出了些许惨烈凄艳的意味。
　　博雅并不是奇怪这个妖怪的伤痕——妖怪嘛，什么样的造型都是正常的。他只是隐隐感觉到，这个陌生的白发妖怪，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遇到过……
　　没待人类青年细想，姑获鸟低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吧。”
　　女妖面对着他，缓缓后退了几步，抽出了纸伞。
　　那伞如刀剑一般，被她斜斜地提于身后。而选择这样的起手姿势，正说明了她的爆发力和速度极为强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距离化为冲力。
　　可是，这个姿势……
　　黑发的武士心思疾转，面上却一丝不露，所有的无关情绪，都从深红的眼瞳中敛去了，只余下坚锐的战意。
　　他拔出了随身的配刀。

　　红色，腥味，裂响。
　　彦山之上的半空，大妖怪僵缓地掀动着翅膀，干涸的血液粘滞于发丝间，凝成沉重的绺状。
　　模糊的视野中，太阳似乎快落下去了……那鲜红的色彩，是晚霞呢，还是鲜血？
　　他的瞳孔已有些涣散，五感渐次消泯。唯有来自四面八方的风，仍然忠实地裹紧了他的身周，然后化为千万道无形的利刃锋矢，狠戾绝伦地向下剐去!
　　天……更红了。
　　然后，陷入了静谧的黑暗。
　　风也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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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狗的怨念】
忠义君向樱花妖求婚。
姑获鸟:辣眼睛。
博雅:辣眼睛。
姑获鸟:求婚一时爽，结婚火葬场。要把樱花妖嫁给忠义君，得先给樱花妖捏造一个合适的身份，要清白，要有钱，有地位……然后，樱花妖要保持几十年的人类身份，不能在忠义君的交际圈内露馅；几十年后，忠义君撒手人寰，樱花妖又得伤心欲绝——
博雅:虽然我没有娶过老婆，但什么样的老婆能娶，我还是知道的。忠义君要娶樱花妖，首先要给她安排一个大家小姐的身份……然后，他要小心，不能被那些妖怪知道他跟樱花妖的奸情，不然没准哪天被fff团的妖怪搞死了;几十年后，他年老色衰，还得忧虑妻子的芳心是不是还系在自己身上——
姑获鸟:卧槽，妖人之恋真是麻烦，樱花妖我敬你是条好汉。
博雅:哎我去，人妖之恋真是麻烦，忠义君我敬你是个汉子。
踪丝:单身狗，你们就是想太多。
另，祝小天使们圣诞节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