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要扑我》徐楚

19、第 19 章

　　明则跟夜叉一说完，心内暗自嘲笑自己病急乱投医。夜叉怎能听懂他说的话呢？若真能听懂的话——贾六描述的贾家庄无赖的下场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电光火石之间，心思几度辗转，他下意识转头去瞥眼明止。

　　明止看着被王克宗劫持的红罗，往日的画面在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

　　六年前，他下山游历，在北邙山山脚下，路遇歹徒抢劫。

　　被劫持的是临近郡县的一支教坊司队伍。等他听到动静赶到的时候，劫掠已近尾声，管辖与护送的官员和卫士，尽皆被杀，一个不留。一众女乐先被□□，再被杀害，方圆十里之内，血流成河。

　　他翻检了每一具尸体，试图能够救下一两个人的性命。

　　红罗就是那个幸运的刀下鬼。许是因为她当时不过年方十二岁，小小女童的模样，头上梳着两个髻，眉间点着花钿，身上衣衫齐齐整整，侥幸没有被侮辱，然而胸口深深插着一把刀。

　　明止轻轻将食指按在她的颈上良久，才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跳动。

　　数月之后，他配合官府，捕获了劫匪，红罗也捡回了一条性命。自此之后，红罗宁愿做个逃妓，也要寸步不离跟着明止。

　　明止听之任之，既不觉红罗是个麻烦，也不对红罗特殊照顾。二人一同游历天下，直到明止在安吉病发，陷入沉睡，一睡就是半年。

　　年仅十二岁的红罗凭着过人的聪慧、胆识，入了天香楼，成了一名艺妓，并在次年乞巧节一举夺得花魁的名头，将沉睡的明止照顾得甚好。

　　“情僧”的称号是在明止醒来后才有的。明止苏醒之后，身在青楼亦不以为意，面对众人奇奇怪怪的眼光视若等闲，假若看到娼妓之中有面色不虞的，会言简意赅地给出诊疗建议，一来二去，在娼妓中颇有声望，被冠之以“情僧”。

　　再到后来，他又捡回了小米虾。小米虾的遭遇触动了红罗的心思，将其认作自己的妹妹，认真养护。如此光阴一年半载，一日明止出城之后，忽又感觉浓重的倦意袭来，预知此次旧疾来势汹涌，遂不告而别。

　　“你可知姐姐受了多少委屈——”小米虾质问他的话语言犹在耳，他盯着红罗的眼睛，看着当初的小小女童如今已然长大，这六年期间，他竟没有一次询问过她，她为何要跟着他？在他沉睡的那半年遭遇了多少磨难？选择如此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是否后悔？

　　明止平静的眼神里终于撕裂了一个缝。

　　明则一瞥之下，心中大惊：“师兄不对劲！”
　　心中愧疚渐升的明止更不敢轻易妄动，一时之间竟然束手无策。

　　何劲带着捕快和府衙官兵鱼贯而入。

　　王克宗大喝一声：“退下！”何劲脚下一顿，又欲上前。

　　明止转身道：“施主请留步。”

　　何劲朝着两个和尚拱拱手道：“二位上人暂退，请将此间交由何某，何某向上人保证，必定救下红罗姑娘，完璧归赵。”

　　“你拿什么保证？”明止淡淡回应，稳如泰山，不再搭理何劲，转而向着王克宗道：“施主刚刚所言可值得信任？”缓缓负了手，向前迈进两步：“只要我们退下，施主就放过此女？”

　　王克宗道：“哪来那么多废话，退，还是不退，你们选择！”手上的匕首又往前送了送，在红罗的项上顶出了一个小小的窝。

　　明止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微动了两下，他亦不迟疑，挺了挺后背朗声道：“烦请大家退下！”，

　　明则闻声而动，连忙给何劲作揖：“烦请何捕头屏退左右，您刚刚也听到了，此刻红罗姑娘在对方手中，真若强行上前伤了人，出了命案，县台大人那儿也不好交代不是。”

　　何劲目光闪动，看了看明则和明止，斟酌形式，做出了一个撤的手势。

　　天香楼的守卫们也心神散动，脚步逐渐往后退。

　　“老娘看看谁敢动！”三楼一阵咆哮似的断喝止住了守卫们悄悄后撤的脚：“天香楼平日雪花花的白银养着你们，关键时刻这样怂！你们以后还想不想混了！今日就算拼了柳红罗的命，也要给我把人留下！”

　　即便温和如明则，此刻也心中也不禁恼怒，然而还没有待他反应，明止回头缓缓扫视了一眼众守卫，垂下眼皮，慢条斯理近乎慵懒：“谁敢。”

　　明则何曾见过明止如此形态，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定会呼一声“大开眼界”!

　　慵懒的声调，杀伐之意赫然，迫得众守卫心中一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诿无人敢上前。气得吴妈妈几乎跳脚。

　　王克宗眼见形式突变，抓住机会，一手持着利刃控制红罗，与其余二人肩背相靠，迅速往后退去，竟然去的是后门！速度之快、心思之齐仿似事先商量好一般！刚一得逞，王克宗猛然暴喝：“老三！”

　　“来了！”随着楼上响亮的一个回应，一团团的火从天而降，将三人与明止等人阻隔。

　　楼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来：“快救火啊，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

　　这一变化令众人始料不及。

　　输赢仅在一念之间。

　　王克宗阴冷的眼神毒蛇一般死死盯着明止，嘴角绽放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手上匕首已经切上了红罗左边的脖颈，下一刻只要轻轻一拉……

　　明止在他一声暴喝的瞬间已经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拔地而起，身体斜着几乎飞掠过去。然而还没有等到他有所动作，一道黑影已经先他一步冲到王克宗的面前，快到看不清来者，看不清动作，王克宗的右掌齐刷刷地从手腕部位断掉。

　　夜叉正龇着牙冲着王克宗发狠，模样可怖，咻咻的叫声简短急促，却不知是听了明则的话，还是单纯要报刚才的一摔之仇。

　　王克宗盯着断掉的手，速度之快，竟然还没有觉察到疼痛，一怔之后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断手的愤恨令他的虐杀之气瞬间暴涨，随着一声呼喝：“啊！”提着鲜血淋漓的断手，左手横向持着匕首朝着跌趺在地上的红罗刺去，完全不顾飞掠至跟前的明止，竟然已经抱了与红罗同归于尽的想法。

　　飞掠到近前的明止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左手格挡，反手抓住王克宗左手手臂，右手拉住红罗左臂，稍一用力，将红罗拉到跟前，瞬间变掌为拳，一锤击中王克宗的左臂，只听咔擦一声似是骨裂的声音。

　　不过片刻时间，大厅内已是一片火海，浓烟四起。守卫们鬼哭狼嚎，被掉落下来的火球惊得都往门口飞奔，门口转眼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垂挂在顶上以及围栏四周的纱幔、彩灯、饰物见火便燃，一时间整座楼都沉浸在火海之中。楼上紧闭在房间里的姑娘们听到了着火的呼声后，六神无主，待一出门，满目皆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慌不择路，从楼梯上滚落者有之，直接跳楼者亦有之，甚而还有那跳窗的。

　　天香楼已然变成了修罗场。

　　明则的反应奇快，看到火球降落的瞬间，已经着令韩大壮夹起小米虾一路狂奔出去了。

　　明止一掌击飞的王克宗被手下二人接住，他们半拉半抱，拖走了失去冷静、只想拼命的王克宗，转过巨大的照壁，在浓烟密集的后门处有三人等着接应。待几人离开后，有一人悄悄将色泽暗沉而又厚重的大门带上，并落了锁，这才悄悄离开。

　　经历过初期的惊慌失措之后，何劲恢复了镇定，他“噌”地拔出腰刀，指挥几名尚在厅内的捕快，飞速引导楼内的众人撤退，与此同时，门外退出的官兵也在维持秩序，很快一条快速通道便就清理了出来。

　　明止一把抱起红罗，起身朝外走去，夜叉歪歪扭扭地跟着就想出去，路过正在相助何劲维持秩序的明则，被他一把捉住，抱在了怀里：“乖，晚上回去给你好吃的。”
　　咻咻——
　　夜叉似乎听明白了他说的话，叫声轻快，满含着喜悦。

　　是夜，天香楼失火。初起，火势甚猛，因救援及时，俄顷火势转小，终被扑灭。
　　然死伤者众多。县令动怒，责令彻查此事。

　　不消一夜，民间关于天香楼失火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故事的主角柳红罗被请到了县衙，以证人身份接收讯问。

　　为了照顾证人女子的身份，明止和明则二人将县衙的主院让了出来，给红罗和小米虾居住。而他俩，则搬到了县衙大堂的左侧客房暂居。

　　等到师兄弟二人收拾妥当，同样因证据身份而借居的韩大壮已经呼呼大睡，进入了香甜的梦中。

　　唯有桌上的笼内，小夜叉还瞪着滚圆的眼睛，使劲盯着明则，想提醒他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明止面无表情，唰了一把拉下黑布，吹熄了灯，顿时，黑暗笼罩了房间。

　　明止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师弟……你是否觉得师兄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