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文刀申扬

18、暗香浮动

　　宸星太子是个十分稳妥的仙人，因母亲先前忽然将轩冰哥哥带走，留下了一堆尚未收拾的烂摊子，他便理所当然地变作了哥哥的模样，帮我处理海族的大小事宜和鲛人军队的各项军务——事无巨细，皆是安排的妥帖顺当，井井有条。
　　一月之后，他便平复了先前那些叛乱的鲛人将士，重新整顿鲛人大军，并命海族女祭司牢牢控制了水族所有凶兽的行踪和动向，整个海族复又归于平静安详。
　　那一日宸星在琉璃宫中处理完鲛人大军的军务后，宫殿四下已经再无旁人，我与他正聊着先前鲛人叛乱的事情，他却忽然望着琉璃宫殿的西墙说道：
　　“阿渊，这面墙一直空无一物，是不是显得有些寥落？”
　　我端详半响：“二殿下所言极是，不如现下你想个法子来装点一下？”
　　宸星唇角上扬，随手瞬间在云纸上挥就了一副丹青：“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笑着在字的下方画了两只很拙劣的兔子，边笑边抬眼问宸星：“二殿下，你说我算是新人还是旧人？”
　　他眸色闪亮，语气笃定：“阿渊，你是故人。”
　　我彼时并未理会他这句话，只当他是在同我开玩笑，当即笑吟吟地用仙术将那幅字画定在西墙之上，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二殿下果真好品味，这下确实好看多了。”
　　他抬眸打量了一下字画中那两只兔子，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因宸星此番在外人面前轩冰哥哥的样子，平日里自然便安顿在哥哥一直住的云浮宫中。旁人在的时候，他也会书卷里抬起眼眸，冷冷地依着哥哥的样子叫我：
　　“阿渊，帮我泡杯茶。”
　　“阿渊，香炉里的沉香燃尽了，再添一些白莲香。”
　　“阿渊，过来替我磨墨。”
　　于是我整日里忙不迭地往云浮宫跑，跑的次数多了，发现这位英明神武的天族二太子有个很好的癖好——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躺在云浮宫的卧榻上，然后化作真身沉沉睡去。
　　这一日我又来到了云浮宫，发现周围十分安静，原来此刻宸星已经屏退了所有下人，化作自己原来的模样躺在卧榻上睡着了。
　　我悄悄凑到跟前去看他——他的睡相也真是好看，锦缎般的长发自然披散着，剑眉斜飞入鬓，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微笑。
　　我见他睡得这般安稳香甜，遂放心大胆地一跃而起，趴在他周身飞快又安静地四处摸索着——这件事情我想做许久了，从见到他第一眼起，我就觉察到他身上有一股霸道凛然又极不寻常的剑气，现下终于找到了机会来仔细探查究竟。
　　我蹑手蹑脚地上下摸索着，最后鼓起胆子伸手向他的腰间两侧摸去，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摸到，倒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衣触到他温暖紧实的腰部。
　　他似是微微颤了一下，好在并没有醒转过来，我连忙屏住呼吸，甚不甘心地向着枕头下方摸去。
　　一柄短剑精致冰凉，还未出鞘就已经有凛然的剑气迎面袭来，我悄悄握在手中凝神查看，短剑的正面只写着两个字：“弑魔！”
　　短剑背面一行蝇头小楷：“天帝轩辕无锋宝剑。见此剑者，如见帝尊。”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卧榻上的宸星却霍然睁开了眼睛，一个利落翻身将我飞快压在身下：“阿渊，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深邃，眉心微蹙。一阵淡淡白莲香自他身上传来，令人心神微醉。
　　我握着那柄短剑，直视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明净双眸，一颗心如同擂鼓，颤着声音问道：“天帝此番其实是派你前来杀死哥哥的，对不对？”
　　宸星飞快扫一眼我手中的短剑，似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从容自若的模样，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阿渊，我这柄短剑很稀罕的，不能就这样轻易被你霸占了去，除非……”
　　“除非什么？”我瞪着他那深邃的眼眸，心跳如雷，口不择言地说道：
　　“莫非二殿下要我以身相许吗？”
　　话一出口便后悔莫及，又慌张解释道：“我，我可是有仙德的！虽然你我二人已有婚约在身，但是现下并未成亲，再说你身为堂堂天族二太子，怎么可以乘人之危趁火打劫……”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眸潋滟似一泓深邃的湖水:“阿渊尽管放心，在你心甘情愿之前，我绝不会勉强于你。我又不是伽叶山主，不需要强迫你来做压寨夫人。”
　　我一时愣在那里，他却翩然起身，背对我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柄剑你便留着吧——总归早晚是我的人，你若喜欢的话，就当做是定情信物好了。”
　　言罢他便径直出门去了鲛人军帐，修长背影如同挺拔秀竹，空留我一人躺在卧榻上呆呆地握着那柄短剑。
　　云浮宫内淡淡的白莲冷香怡人，我将宸星方才说的那些话仔细掂量了一番，半响之后终是悟出两件事来——
　　天帝既然赐他这把弑魔短剑，定是要他将轩冰哥哥杀掉。而他已经许诺要将这剑送给我，摆明了是不会杀哥哥。那么，如此一来，我们整个海族岂不是要欠下他许多？
　　还有，照他方才说来，很多年前……就在我差一点做了伽叶山主压寨夫人的那一回，莫不是他于危难之际救下了我？那么，这般推算起来，我自己岂不是已然欠下他许多？
　　我握着那柄短剑仔细盘算了一番——以前在蓬莱岛的时候，若是欠了南宫耀几只鸡腿，他都要喋喋不休地念叨我许久呢。
　　而现下我若是欠下这位宸星太子如此大的人情，以后可如何面对他呢？
　　如此想着，我甚是愁苦地回到了自己的水晶寝殿，并命海族三位长老前来问话，待到十分认真地询问一番后，我让三位长老将海族中所有关于术法的典籍全部都搬了过来。
　　海水静静流动，羊皮书页上下翻飞，我不辞辛苦地在一本本厚厚的典籍中细细找寻，一整天下来后，终是在一张泛黄的羊皮卷上发现了几行字：
　　“净魂之术——魔族噬魄神玉，凤族白凤之翎，天族红莲之心，蓬莱岛养神灵芝，炼化整整三百天，直至四件神器化作金水，方可宁心净魂。”
　　我将这行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去凑这些神物，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从头上响起：“阿渊放心，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给你。”
　　宸星悄然而立，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天地随我翻覆，无不如意，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
　　我望着他殷殷注视的眼睛，心中顿时涌起万丈豪情：“二殿下，我能不能与你同去寻找四件神器？你想想看，我先前已经在蓬莱岛修行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几分用处的！再说我亦不想欠下你太多，若是以后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倒是没有那么小气。”他云淡风清地笑着打断了我：“本来过些天我也打算要为你去凑齐这几件神器的。”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同去！”我扯着他的袖口，很是自信地说道：“你不是一直说我身手不错吗？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凌绝师尊早就说过我慧根深厚，灵力非常，毅力不凡，勇气可嘉……”
　　“嗯，先前在伽叶山境，我已经见识过了。”宸星打断了我的话，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听他说起那件事情，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他：“不如这样好不好？一路上事无巨细，我都会听你安排，绝不轻举妄动，绝不为你添乱——这样的话总可以吧？”
　　我用力扯着他的衣袖，眼神坚定执着，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宸星沉吟片刻：“如此也好，既然阿渊如此迫切地想要每天和我在一起，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太好了！你放心好了，路上若是遇见什么妖魔鬼怪，我可以打头阵的！”我一跃而起，顿时豪情万丈。
　　“嗯，此后山高水长，权仗三公主护我周全。”宸星嘴角带笑，俊眉轻轻挑起，淡淡吩咐道：
　　“阿渊，马上为我磨墨，我要写两封书信。”
　　我心中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总算答应了我，我可不想亏欠他那么多。
　　偷偷瞟了几眼正在写字的宸星，他的字依旧那么潇洒凌厉，不由就想到了那封被我藏于怀里的求婚书，一颗心紧跟着莫名地砰砰乱跳了几下。
　　“谨以金玉之约，书向云笺，好将天海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有的人，一旦不小心入了眼，便会慢慢入了心。
　　此后余生，刻骨铭心，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