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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程海鸣的独白 ...


  •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跟宋泠泠到底是怎么牵扯上的。
      最早的记忆好像来自于罗憩树。
      我当然知道罗憩树这小子满脑门里转的是什么心思,正是从他嘴巴里我第一次听到宋泠泠的名字:“烦死了那个男人婆,一天到晚地缠着夏朝颜!”
      其实依我看来,宋泠泠长得挺不错的,神采飞扬的眼睛,光洁的额头,除了厚一点但弧度绝对优美的嘴,后来我看《小李飞刀》才恍然大悟,她长得真像那个惊鸿仙子,但是,那种飘逸的神态,在她脸上是绝对找不出来的。她经常是前一秒还是灿烂着,后一秒就会突然阴沉下来。反正挺怪的。
      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之于我,也只不过是外班的一个普通女生,我想起她来的时候肯定不会有总嫌她碍事儿的罗憩树那么多。而且,其实她那种咋咋呼呼的女孩子,我也并不感兴趣。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夏朝颜曾楝霏这样闷声不响的女孩儿多一些,长得好,性格也好,从不惹事生非的,男人嘛,以后总是要干事业的,家里放着个贤妻良母总比放着个母老虎省事儿多了。
      不过,我可没罗憩树那么想不开,死缠烂打恨不能为爱情舍弃一切,对我而言,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何必一早吊死在棵小树上把自己弄得魂不守舍?
      我就是这样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十足享受型的人。
      高考前,我很容易就保送到了北外,跟那个挺出名的《快乐大本营》主持人何炅做起了校友,不过我学的是法语。据说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之一。
      我当然轻松惬意,高考前人家都忙着呢,我天天提溜篮球去操场,惹得放弃这一保送名额专攻北大的罗憩树心里极不平衡,压根就看不得我出现:“滚滚滚,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我从善如流,立刻消失,可是那天还真就巧了,我蹬蹬蹬往楼下跑,拐弯处竟然撞上一个慌不择路往上冲的人,我实在刹不住,先是硬生生顿住,紧接着出于惯性整个身体向前冲去,以至于不得不伸出手去抓住离我最近的物体以保持平衡,立刻我就傻眼了。
      我抓到了不该抓的地方。
      宋泠泠捂着自己胸口,脸上红彤彤的,恶狠狠地瞪我:“流氓!”
      我其实应该反驳的,可是,我呆若木鸡的看着她恨恨地从我身旁跑上去。
      看着她人瘦瘦高高的。
      发育得……还挺好。

      不过后来我就没见过她。
      听说她出国了。
      不过我也没闲心去管她的事儿,就算她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还跟我做起了同班同学。
      其实我当初执意保送北外是有我的私心的。因为我留心听到曾楝霏说过好几次,她第一志愿一定是北外。
      是的。
      我,喜欢她。
      弯弯的眉,含笑的眼,秀气的小脸,沉默的表情,乌黑的短发。
      她的一切,我都喜欢。
      如果我们注定碰不到面也就算了,但既然我们进了同一个学校,既然我们甚至在同一个班,我对她又有好感,那么,为什么不呢?
      从开学第一天开始,我就卯足了劲追她,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写情书,送花,点歌,贿赂她室友。她对我一直淡淡的,不回避,也不热情。时间长了,我有点泄气。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后来宋泠泠笑嘻嘻跑来告诉我:“听说你对某人有意思?”
      我瞟她:“跟你有关系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她并不恼,还是笑嘻嘻地:“需要我帮忙吗?”我瞅着她实在好笑:“你能帮什么忙?”一年多不见,她长得越来越漂亮,一进系就引起轰动,只是她自己仿佛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是那么咋咋呼呼地,弄得开始当她是玫瑰的男生们个个皱眉,都嫌扎手。
      她转转眼珠子:“那你甭管,帮你追到手你要怎么谢我?”
      我没当回事,直接回了句:“随你!”
      她看着我,眉头一挑:“什么都答应?”
      我还是没当回事:“多了不行,只能一件。”

      没过半个月,曾楝霏果然来找我。
      她态度还是那么温柔,她告诉我,以前是觉得自己太小,后来又觉得,我对她一片真心,所以想尝试相处相处。
      我当然大喜过望。
      我们处着处着,整整一个月了,突然有一天,她对我态度又冷淡下去了。
      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
      我突然遭到这样的打击,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去找她:“到底是怎么了?”就算以前我贫嘴贫舌的,可现在我连女孩子的边都不沾了,对她又那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想不通。
      她淡淡地:“我还是觉得我俩不太合适。”
      大热的天,我觉得我整个人如堕冰窖。

      我开始逃课,满大街晃悠。
      终于有一天,宋泠泠揪住我:“哥们儿,你值得吗?”我吐了口烟圈:“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她冷笑:“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她看着我,“你伯父不是ⅩⅩ省领导?”
      我睁大眼睛:“你跟她说的?”我忍不住上前质问她,“你都胡说八道什么?”伯父没有子女,虽然他待我如同亲生,但我从没觉得有任何必要在同学面前招摇。
      甚至罗憩树跟我相交多年,也不清楚我家里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不相信。
      宋泠泠嗤了一声:“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要跟你分手了?”
      我颓然。
      我伯父退居二线的时候,跟曾楝霏跟我提出分手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两天。再联想起曾楝霏跟我在一起一个月的种种,我想不相信。
      可是,我骗不了自己。
      宋泠泠拍拍我的肩:“傻瓜,帮你看清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省得你以后后悔!”
      我顿了片刻,突然间咆哮:“我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跑出来多什么事??”
      其实我只是在迁怒。
      我有多失望,就有多尴尬,恼羞成怒。
      宋泠泠定定地看了我半天,突然间就笑了:“程海鸣,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我要当你女朋友。”
      于是,我走到哪儿,她走到哪儿,撵也撵不脱。我从来不给她好脸色,她好像也不在乎。无论我比赛,还是聚会,还是上课,她都大大咧咧挤到我旁边,向众人昭示所有权。
      我实在生气,瞪她:“你一个女孩子,羞不羞啊到底?”死缠烂打。
      她耸肩:“再羞也没有说话不算话的人来得无耻。”
      我无言以对。
      我发现,宋泠泠天生就是我的克星。
      我说不过她,我就只能躲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一来二去的,失恋的烦恼好像也不那么太强烈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终有一天,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整整一天,这种感觉一直缠绕着我,但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晚上睡觉前,我终于想出来是为什么了。
      整整一天,宋泠泠都没在我面前出现过。
      深更半夜,我躺在床上失眠。数到第三百只绵羊的时候,上铺的冒哥垂下脚丫:“小子,犯贱了不是?”
      我没睬他。
      他不当回事,慢悠悠地:“别怪兄弟不提醒你,男人婆现在可躺在医院的哈。”他们早就对宋泠泠死心了,谁叫她那么不解风情。
      以前我听着刺耳,可这一次,我居然挺开心的。
      还有,生平第一次,我做了件蠢事。
      半夜两点,我翻着墙溜出了男生宿舍。

      她看着我,一脸诧异:“你来干什么?”我瞪她:“你说我来干什么?”死男人婆!
      她瞄了我一眼:“你手上拿着什么?”我眼角余光瞥到隔床病人竖得高高的耳朵,恼怒,直接甩了过去:“吃吧吃吧,吃死你!”从没见过她这么贪吃的女人,居然会因为消化不良住进医院。
      真不知羞!
      她目光一闪,拎起滚落在床的那包怡口莲:“你买的?”她嫌弃地朝旁边一扔,拍了拍手,“我只吃费列罗你不知道?”
      我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我送过曾楝霏很多东西没错,可是,这是我生平首次给一个女孩子买吃的,还是满大街找了好长时间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才买到的。
      我掉头就走,鄙夷:“爱要不要!”
      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不高不低地:“程海鸣,你这是在追求我吗?”
      扑哧,两声笑。
      一声来自邻床,另外一声,居然来自门外。
      我哗地一声打开门。半夜查床的护士尴尬站在那儿,进退不得。

      我跟宋泠泠,算是谈恋爱吗?
      我不知道。
      她还是那样疯疯癫癫。
      我还是那样动不动当众挖苦她,让她下不来台。
      偶尔看到曾楝霏,我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但是,我们的确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出去玩。
      甚至,某晚酒醉,一起贡献了各自的第一次。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年。

      突然有一天,曾楝霏又来找我,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程海鸣,我忘不了你。”
      忘不了。
      短短三个字,我一下子竟然恍惚了起来。
      三天后,宋泠泠很干脆地:“我们分手吧。”
      分手?
      我看着她淡淡的微笑。
      我应该高兴吗?
      好像。

      我终于跟曾楝霏再次走到了一起。
      冒哥他们平时总拿我跟宋泠泠打趣,偶尔也翻我暗恋曾楝霏的旧账,可这次,他们冷眼以对,一声不吭。
      不止他们,就连我自己,仿佛都没有什么兴趣多说话。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所以,某一天,我看向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还有一瞬即逝的浓浓尴尬,居然十分平静:“我爸行政级别是跟我伯父相同,他也远没到退休年龄,可是,”我微笑,“曾楝霏,这一切,跟你有关系吗?”
      她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电话里说着笑着,压根没留意到我站在窗外。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警惕的。
      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终究没有让我失望。

      可是,另外一个人,还是让我深深失望,愤怒,狂暴。
      她抬头看我,清晰地:“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顿了顿,“程海鸣,我勾引你,只是因为,你是孙墨雯的外甥。”
      她介入她的家庭,所以她报复我。
      孙墨雯,是我的小姨。
      五秒钟后,我摔门出来。
      好,好极了!
      这就是我程海鸣的报应!

      后来,我们一直形同陌路,直至大学毕业那年。
      我爸当然希望我回江苏,富庶之地,又在他权力管辖范围之内,可是我拒绝:“我想留在北京,而且,”我顿了顿,“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管我。”
      他笑了:“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
      就在人才招聘会上,我居然看到宋泠泠。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狠狠咒骂着什么,还两手奋力撕着手上的材料,状如疯妇。
      我冷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正常的她。白白辜负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但是,我的双脚不由自主朝她靠拢:“早知现在,当初做那么厚的材料干什么?”撕都不好撕。我不小心看到过,学生会,记者团,书法协会,她还真敢吹!除了CET-6、计算机二级这些硬指标不敢往上填,其余种种,洋洋洒洒一大堆,当那些招聘官们是吃素的?人家火眼金睛,两三个问题就能把她问得下不来台。
      果然出糗。
      她狠狠瞪我:“关你什么事?!!”
      我耸肩,是不关我的事。
      可是,下一秒,我专为应聘准备的手工定制西服便活活报销。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埋在我胸前,毫不客气地眼泪鼻涕涂了我满满一身。
      很贵啊!
      但是此刻,我更心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在她伪装的坚强外表下,斑驳剥离,苍白脆弱。
      记忆缺口,无力填埋。

      我跟宋泠泠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尽力帮你留在北京。”我应聘那家单位的负责人突然有一天就问我:“小程,我们还有空缺,有没有相熟的朋友也有意进来的?”100:1的录取比例,居然还有空缺?
      傻子才会信。
      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更明白,背后那双推手究竟是谁。
      老爸,虽然我跟你向来不对盘,可是这一次,我深深感谢你。
      我毫不犹豫地发了七个字的短信给那个中年男人:“宋泠泠,我女朋友。”

      再一次,她让我深深失望,愤怒,狂暴。
      我正式签合同那天,罗憩树告诉我,她走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单位楼下,满心期盼着她来签约。我们一早约好了的。
      甚至我的指尖,还残留着她昨夜的体温。
      她,还是那么自私凉薄,还是那么满腹猜疑。
      还是那么不信任我。
      到了全盘否定一切的地步。

      一年后,我飞去了法国,继续念硕士。
      后来我知道,原来她的好朋友夏朝颜也到了法国。
      只是,我从来没有动过联系她的念头。哪怕一次都没有。
      就像每次跟老同学联系,在我的无限冷漠中,每个人都刻意在我面前忽略那个名字。
      我有我的骄傲,我有我的自尊。
      她满不在乎践踏。
      我面无表情收回。
      后来,我遇上了Lilian。
      莉莲。
      偶尔恍惚的时候,我会叫错。
      泠泠。
      只是偶尔。
      Lilian对我无限地好。我们开始谈婚论嫁,在其间,巴黎街头,我居然还偶遇匆匆过客的夏朝颜。
      她来开个会议。
      我们只是淡淡打了招呼就挥别,擦肩而过。夏朝颜那么聪明,我知道她绝不会多事。
      感情路上,我们各自坎坷。
      只是仿佛,我还是有着那一丝丝的挣扎,还有期盼。
      我找了个理由,推迟了婚期。
      整整两个月。

      一年后,Lilian为我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她的名字叫做Angel。天使般的面庞,天使般的微笑。
      美丽的妻女,我多么满足。
      如果能这样过完一生,我至死无憾。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那年的圣诞夜,Lilian匆匆走在巴黎街头,拎着大包小包,打算为我和Angel做一顿丰盛大餐,就在戴安娜王妃车祸身亡的那个隧道的前一个街口,她同样地,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菲亚特轿车重重撞倒在地。
      Angel问我:“爸爸,外婆说妈妈被天使接走了,可我也是啊,妈妈为什么宁愿跟着那些不认识的天使走,也不回来陪我?”
      我搂着不懂事的女儿,这么多年,第一次,我嚎啕大哭。
      上帝在云端,只轻轻一眨眼。
      已经远去,好多年。

      我带着Angel回了国。
      从前,有Lilian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现在,她已经不在了,留在异国他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又回到了苏州。
      Angel被我爸妈照料得无微不至,换了个新环境原本还有些怯生生的她,不出三个月,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疯丫头,闲来无事就喜欢骑在我爸头上撒野。
      我妈拐弯抹角劝我:“Angel需要人照顾。”
      我笑了笑,替女儿扎起小辫:“宠她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已经开始替她以后的丈夫发愁。

      可是,我又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某日,下班,我开车回家,路过那个熟悉的街口。
      当年,我跟一个疯丫头在这里纠缠,她追着我跑,我奋力躲着她,无限懊恼。
      现在,我又看到了她,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她穿着职业套装,高跟鞋,大大的挎包,还是那么美艳无匹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学聚会的时候,男生们总是感慨,当年的那些花儿,无论曾经开得多么热烈,在岁月荼毒之下,无一例外,慢慢凋零,消散风中。
      可是,她仿佛还是没什么变化。
      躲在自己坚硬的壳中,竖起重重的刺,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
      这世间,每个人终究,还是爱自己更多。
      我收回目光。
      绿灯亮了。
      我从后视镜里遥遥望过去。
      她已经过了马路,折了个方向,踏上了跟我完全相反的路途。
      我微微一笑,一路向前。

      相识错。
      相知错。
      相遇错。
      从头到尾,我们之间。
      错,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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