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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陆峰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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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崔洋签完约的第二日便去了平阳村。
鲍秋生家祖屋是寻常越地山区民居的样式,三间朝南主屋,共两层,居中为正厅,东屋为厨房饭堂,西屋原为小厅,出租后因二楼不给住人,辟为卧房。
二楼不曾开放,堆了些旧物,按寻常人家的判断,也是居中为主人家卧房,东间住儿子,西间住女儿。
主屋两侧,也就是东屋和西屋对出去的地方还建有两个厢房。
山里民居的厢房和寻常院子的不同,小上不少,门也不是正开,而是侧开。
房屋依山而建,有一定坡度,厢房下方为山石垒成的地基,地基中空,劈为猪圈,茅房等。
余下主屋厢房环抱之中,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门庭。
崔洋里里外外仔细逡巡了一圈,将可供使用的屋舍圈了出来。
主厅辟作作坊、西面小厅作为第一道阴干之处、西面厢房作为第二道阴干之处、东面厢房放成品,门庭可以晾晒。
祖屋整体结构还算坚固,只是个别,墙体有渗漏,小补即可;地面倒是有大问题,鲍家祖上似乎阔过,地面不是夯土而成,而是学着县城里的大户人家,用青石板铺的。
年久失修,石板不少都碎裂,且多有松动,踩上去“咯当”作响。
石板底下垫的土定是空了,会藏有蛇虫鼠蚁,会影响鲞的品质,必须休整。
一想到休整,崔洋忽然有了个主意,左右都是修,索性全部起开换新的,就去陆峰的采石场定石材,先探探口风,看介绍人可否有提成,若有,便让陆峰去谈。
定下主意,见天色尚早,崔洋便寻着路往采石场而去。
石匠们远远就看见了崔洋,荡在山壁上好奇问:“崔小哥怎么来了?今天怎么没挑担?”
崔洋将自己准备在平阳村建个作坊的事大致说了下,又唤陆峰:“陆大哥,有空吗?有事与你说!”
陆峰正半敞着膀子凿石板。
他知崔洋租屋子一事,今日应是来验房的,刚来便来找他,定是有要紧事,便停了手中的活,顺着绳降了下来。
他速度极快,动作又利索,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崔洋跟前。
崔洋只觉得是一阵风来,就有一股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峰满身是汗,却未散发难闻的汗臭味,取而代之的是青壮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朝气、肆意、火热。
令崔洋有瞬间的失神,回神后羞涩低头。
结果便望见了对方的胸膛,陆峰比他高去大半个头,目光所及处,对方呼吸急促,汗珠汇聚成水,逐一滑落。
崔洋愈发羞涩,连耳廓都不禁泛红。
“何事?”
陆峰的声音打断了崔洋,他敛了心神,将购石材一事告知陆峰,他没有明说提成,只说让陆峰帮忙询价。
陆峰也不傻,听着便懂,忙带着他到一旁石匠歇息的地方坐,倒了杯山泉水给他:“你先坐,我去唤裘叔来。”
陆峰口中的裘叔就是当初唤他买鲞的中年石匠。
将事情大概听了一遍,裘叔便同陆峰走了过来,细问了起来:“屋子多大?需要多少尺寸的石板?厚度多少?可要负责铺?”
他问得很仔细,崔洋有些答得上来,有些答不上来,好在陆峰熟悉鲍秋生家,帮忙答了不少。
“我帮你算了算,三寸厚的石板,屋子加厢房与门庭,三尺与一尺半大小,需一千三百块,五十文一块,六十五贯钱,折成银两,二十六两。”裘叔熟练地算着账。
崔洋默默在心底算了一遍,目前越地一两银子兑两千五文钱,是二十六两不错,便点了头。
裘叔又道:“场头说过:场子里的石匠介绍去的生意,有五分的提成,可五五开,返你一半。”
十分的提成也就是六十五贯钱里,有三千两百五十的文的提成。
比崔洋预想中的低了不少,他本就是想让陆峰赚一笔的,不好分成,便道:“利就不用返我了,送来的石板好些就是。”
裘叔一听很是开心,陆峰倒是想起之前崔洋说的不富裕,想劝几句。
但裘叔拦住了他,在耳边小声说:“别推辞了,赶紧赚到钱给你娘看病要紧。”
陆峰只好应允。
裘叔让崔洋再坐会,自己陪陆峰进去跟场头说去。
石场的生意不太好,二十六两算是难得的大单,场主当即就应了,与崔洋定了约,还允诺了再多给陆峰一分的提成。
一分也有六百多文,陆峰一月的工钱也不过三百文,半数交租,余下买吃食、日常用度,时常不够用,捉襟见肘。
喜得陆峰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陆峰的样貌周正,浓眉,双眼炯炯有神,在人群中甚为亮眼,天生挑头能带领人的那种,和他爹一样。
只是这般眉目的人,会令人生畏,有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带上笑意后就不同了,明亮中带着欢喜,极富感染力,令人一见就忍不住沉沦。
崔洋本已消下去的耳廓复又红了起来,下意识地躲开,又觉得这般好看的眉目不多看一眼甚是可惜,便又望了去。
他不知,陆峰也在看他。
少年有着一双好看的灵眸,眼眶比旁人深邃些,眼神清澈又灵动,像极了山间穿梭的小动物。
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陆峰想着,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小孩的身影,身量不高,约莫五六岁,也有着一双如小兔子一般好看的眼。
陈小兔!
一个声音忽得响起,陆峰一怔。
这是谁?自己怎么会忽然想到这种事?他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崔洋见着忙关系:“陆大哥,怎么了?头疼吗?”
陆峰忙摇头,抬眼看日头,快傍晚了,想着崔洋接下去不知作何打算,鲍秋生家久未住人,今晚定无法留宿,是依旧去平阳寺借宿?还是赶着回去?
便问了声。
“不了,趁天色尚早,我还是回去。”崔洋答。
即已寻好屋子,他便要着手回去收拾作坊内的工具与器具,雇好人运过来。
现已是八月的尾巴,海边渔民要开始出海捕鱼,会有新一批海鱼运来,他还需要择日去进货开始腌制新一轮的鲞。
时间有些赶,他不敢耽搁。
这番话自然没有和陆峰详说,他只说城里还有事;陆峰也不多问,只是说:“我送你到山南县。”
平阳村去山南县有约莫三里的山路,路上人烟稀少,到了山南县城才会热闹。
平时这条山路崔洋也走过,行人是少了些,但也安全,便谢绝了陆峰的好意:“天快黑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给陆大娘烧饭。”
不想陆峰执意,说:“我脚程快,赶得及给娘做饭。”
如此,崔洋也不坚持,与裘叔等石匠道了别,与陆峰一道离去。
已然入秋的山间,白天依旧是骄阳似火,有令人闷热难耐的秋老虎,到了傍晚,秋风袭来,却已是阵阵凉意,吹在身上甚是凉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陆峰在前,崔洋在后。
崔洋抬眼,望着陆峰挺拔的背影,有瞬间的恍惚。
仿佛回到了儿时,他们住的山阴县也有些山,没有这边高与延绵起伏,是偶尔零星的几座。
多数成了采石场,小半部分成了小孩们玩耍的地方。
小时候的他经常跟陆峰玩,陆峰很照顾他,带他上山去玩从不走远,也不走危险的路。
做过采石场的山到处都是灌满水的深坑,深不见底,常有小孩失足落下,卡在石缝里,很多日都寻不到尸体。
得等到打雷的日子,大地震动,尸体放会有机会浮上来。
这种事石匠们见多了,陆石匠时常叮嘱儿子,陆峰也就记在心上。
有一回,其他小孩淘气,故意引崔洋往危险的地方走,差点就要跌进深水坑,是陆峰及时赶到,拉着崔洋回了家。
崔洋至今还记得,那也是个秋日的傍晚。
一如今天这般,白天热得难受,他就是热得受不了才会被骗的,他知道自己错了,一个劲地跟陆峰道歉:“大牛哥,我以后再也不会听他们的话了。”
陆峰一言不发,显然是生气了。
崔洋被吓到了,眼泪刷得下就落下来了:“大牛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少年的稚嫩的哭声听得令人心疼,陆峰终于停了脚步,转身为崔洋擦去眼泪,小脸上气呼呼的表情收敛了回去。
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深水坑说:“真的不能去那玩,隔壁三婶家原来有两个儿子,就是掉进那里没的,尸体过了半月才捞上来,比平时胖了一大圈,又黑又灰的,三婶子哭了好久,后来就病了。”
崔洋认得陆峰说的三嫂子,年纪轻轻就疯疯癫癫的,见小孩就抓,抓住了就指深水坑大家都说:水里有妖怪,要吃人。
崔洋也被她抓住过,听她说个那种话,说话时的表情让他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他忙不迭地向陆峰点头:“我再也不会了。”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陆峰又替他擦去眼泪,哄了一会才拉着他的手往家里走。
崔洋记得那双手的温度,一开始是凉的,后来才渐渐热了起来。
他不禁望了眼长大后的陆峰的手,常年劳作,手掌比寻常人宽大,手指也长,指节分明。
不知道这双手握起来,是否也和当年一样?
不!崔洋自顾自地摇头否认,他不想对方的手会如当年那般惊吓后的冰冷,他希望是温暖的,是开心的,幸福的。
他想着,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前面的陆峰察觉,回头问:“可是累了?歇会吧,我走得快,未曾顾及到你。”
崔洋忙回神,想到陆峰还要回去给陆大娘做饭,不能耽搁,就说:“不累,是我许久未在这个季节走在山间,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他将之前的回忆讲述了一遍。
陆峰没有任何相关的反应,只是奇道:“你竟能记得这么清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崔洋失魂落魄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