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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下) ...

  •   第三章(下)

      1995年8月24日晚11点30,翻倒巷的小酒馆

      乌烟瘴气的酒吧里,粗俗的男巫们正高声喧哗。他们毫无顾忌地谈论着女侍者的胸围和臀部的尺寸。慵懒的女巫们正坐在吧台的另一边吞云吐雾,时不时地也向对面的男巫抛个媚眼。夜深了,但酒吧并没有任何准备打烊的迹象。客人们完全沉溺于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无法自拔。这里最清醒的人莫过于酒吧老板,他尚能精明地把账算准;另一个清醒的人就是比阿特丽斯,她尚能轻车熟路地把刚兑换好的麻瓜货币清点清楚,装进钱包。
      就生意本身来说,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所作的最不划算的一笔。没有兰斯洛特•曼撑腰,她在黑市也是任人宰割。翻倒巷的英国佬说,知足吧,年青人,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贪心为好。比阿特丽斯苦涩地笑笑,不予答复。
      在德国呆得太久了,个别音上难免沾染了一些德国的气息;法语也学了很多年,在普罗旺斯的日子那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把H省掉。异国他乡的漂泊让她的英语听起来南腔北调,也怪不得那些无知的英国佬。
      再说,这样也很好;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从哪里来,你是谁,你到哪里去。
      比阿特丽斯点了杯英国黑啤酒。老板打趣地说,小姑娘,你不到法定年龄。比阿特丽斯说,遵纪守法的小姑娘到你这儿来干嘛。老板自嘲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不再说什么了。
      比阿特丽斯一边挑剔地比较着英国啤酒和德国啤酒的差距,一边盘算着未来的计划。她想在翻倒巷进一步打探一下“珍珠泪”的下落,然后立即开始寻找。一个月的卧床不起使她确信,寻找“珍珠泪”已刻不容缓。
      但是,她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这里必定潜伏着许多身怀绝技的人,但他们都把自己隐藏得太深,比阿特丽斯迟钝的目光无法穿过精巧的伪装。她不擅长交际,没法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勾肩搭背;在德姆斯特朗的时候,如果可能,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他们说她只是傲慢罢了,比阿特丽斯不曾否认。那可能真的是一种傲慢,尽管她不认为自己拥有傲慢的资本。据说,早年间,无论是德姆斯特朗的晚宴,上流社会的酒会,还是慕尼黑鱼龙混杂的小酒馆,那个人都能左右逢源,应对自如。老实说,那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份,后天难以获得。比阿特丽斯也不例外。她知道自己学不来,也从来不想学,也故意不学,不过就今天的情况来看,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本领也不是毫无用武之地的噱头。但她仍旧不会去学。
      比阿特丽斯安静地坐在吧台上,闲看啤酒的泡沫随着时间消失殆尽。觥筹交错的喧哗仿佛成了邈远的画外音,比阿特丽斯享受着自己的孤独。那孤独比啤酒更值得品味。
      孤独之酒,伊莱娜……

      忽然,一只肥胖的大手冷不丁地拍在她肩膀上。
      比阿特丽斯下意识地飞快地把手伸向自己的魔杖,当她的手已经触及了瓦尔基里氏仙女杖后,她猛然转过头去。
      可当她看清楚究竟是谁时,比阿特丽斯的紧张情绪陡然退去。那人竟然是兰斯洛特•曼,她熟识多年的忘年交。
      “薄情寡义的家伙,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兰斯洛特•曼见比阿特丽斯伸向魔杖的手,调侃道,“这两年,你混到哪儿去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比阿特丽斯并没有正面回答,兰斯洛特•曼突如其来的现身让比阿特丽斯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我也没想到。大老远的,异国他乡……”说着,兰斯洛特•曼给自己要了杯啤酒。比阿特丽斯知道,喝了英国的啤酒后,他必然会缅怀那些消磨在德国小酒馆里的岁月。
      “别忘了,对我来说,这里可不是异国他乡。”比阿特丽斯提醒道。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原本就是英国人啊。”兰斯洛特•曼轻轻拍了拍脑门,他正艰难地把肥胖的身体挪到吧台高高的座位上。这对于中年发福的他,这着实有些困难。
      “是什么大买卖把你给引到了英国?难道德国的生意还不够吗?人不要太贪心。”
      “的确是大买卖。价格是自己的生命。”兰斯洛特•曼豪饮了一口啤酒,没好气地抱怨着。
      “出事了?”
      “人都有倒霉的时候,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兰斯洛特•曼耸了耸肩,似乎不打算详谈。
      “人当然都有倒霉的时候,但你应该没有,兰斯洛特。你们家不是号称金字招牌吗?”比阿特丽斯明知兰斯洛特是落难了,否则他决不会闲着没事跑到英国来,以他现在的体重他是绝对没心情享受异域风情的;但她还是没心没肺地揶揄老友的苦难处境。除了揶揄,她想不到更恰当的语句。她不喜欢假惺惺的同情,那种廉价的叹息和泪水令人作呕;以前,在德姆斯特朗的时候,当某些神经质的小姑娘在公共休息室里哭的梨花带雨,人们纷纷凑过去看热闹顺带着说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时,比阿特丽斯也会过去,但她会假装自己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不情愿地被挤到了外圈,错失了充当情感垃圾桶的良机。
      “别这么没心没肺,比阿特丽斯。现在局势变了。政治这玩意就是瞬息万变,比他妈娘们儿的心思差不多。”兰斯洛特•曼已经干完了一杯啤酒,准备让使者领第二次小费。
      “所以,我说,女人才适合搞政治。”比阿特丽斯继续打趣地说到,但她发现兰斯洛特似乎对这个玩笑似乎并不来劲,她只好言归正传,“几年前我就说过,拿先锋党的好就给先锋党干事,收社会党的钱就替社会党卖命,不要两面三刀。可你到觉得我是‘不谙世事’。我不想说那句很恶心的台词,兰斯洛特,可我不得不说,‘我他妈的早就告诉过你’”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他妈都明白的东西我能不懂吗。要是连这也不懂,我早三十年就让人给劈成两半了。”兰斯洛特•曼摇了摇头,又开始牛饮,似乎那该死的啤酒招惹了他,“所谓‘盗亦有道’,干我们这行的,就是收钱办事,别的什么都不过问。至于政治,我们玩不起,也不想玩。”
      兰斯洛特•曼没有撒谎,他说的是实话,比阿特丽斯清楚。自从他祖父在那位大人物失势后吃了苦头,那家人早已不问政治。早在几年前,先锋党要拉他入伙时比阿特丽斯就隐隐地嗅到了不祥的气息。兰斯洛特心里也有数,但就是无法挣脱。在德国,先锋党实力太强大了,即便是在□□上跑了几十年的兰斯洛特也无从抵抗。政治是个善妒的女人,总是不惜一切把明哲保身的局外人笼罩在自己的魅影之下;兰斯洛特本是个局外人,可就因为他是个春风得意的局外人,因而不能幸免。所以,他必须在先锋党和巴伐利亚割据之间做出抉择,赌注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赌赢了,飞黄腾达;赌输了,肝脑涂地。他企图保持理性的中立,但政治没有给予政党足够的理智,政治从来不曾理智。
      “现在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会打仗吗?”比阿特丽斯也喝了一小口啤酒,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打仗?大家都在这么传说。但老实说,我觉得短时间内还不会。可能还会僵持一段时间。”
      “说的也是。真打起仗来,两边都是一样地怕死,别看他们说得那么热血沸腾。”比阿特丽斯从鼻子里发出几声笑声。这种笑声曾一度招惹了许多麻烦。
      “也是,在这一点上他们没法跟那个人比。你知道我说的谁。”兰斯洛特瞅着比阿特丽斯,似乎想看她是否和自己想得一样。
      “这不值得夸奖。”比阿特丽斯无所谓地耸耸肩。小时候,兰斯洛特•曼常这样逗她玩。而现在,他却再也没能力逗她了,她长大了,知道怎样绕开地雷。
      “的确。”讨了个没趣,兰斯洛特•曼只好悻悻地喝起了啤酒。
      “你是怎么把自己给卷进去的?”比阿特丽斯看兰斯洛特不再纠缠于刚才的问题,便开口关心他的近况。
      “别问了,反正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兰斯洛特•曼的怨怒之情依然溢于言表。
      比阿特丽斯不再紧逼,她知道,不管怎么问,兰斯洛特也不会告诉她。他向来如此。于是,她说:“喂,我说,跑到国外来未必是最佳方案。他们可以暗杀你,别忘了,还有美丽的‘莫妮卡’。”比阿特丽斯故意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仿佛只有这种姿势才配得上“莫妮卡”这种美人的名字,“或者更高明点,他们也可以引渡你——就你这种在□□上混的,找个恰当的罪名扣在你头上是再容易不过了。如果我是你,就会考虑跟其中的一方合作。”
      兰斯洛特•曼狐疑地瞥了比阿特丽斯,但很快又把目光收了回去:“你是在游说我帮巴伐利亚人卖命吗?”
      “我在游说你给‘其中一方’卖命!别把我想象得那么狭隘!”比阿特丽斯作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在想什么。我听说,两年前,你在德姆斯特朗把先锋党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命真大,居然没横尸街头。”
      “错!我没把先锋党骂个狗血淋头,我只是陈述事实而以;我没横尸街头也不是因为命大,而是先锋党宽宏大量,或者说,想要显得宽宏大量。”比阿特丽斯故作沉思状,“啊…不过…当然…你知道…也可能是他们觉得我根本不值得他们费神来干掉?”比阿特丽斯喜笑着耸耸肩。
      “算了,我说不过你。你同情巴伐利亚社会党,这一点,我理解。老实说,先锋党那群家伙真是群狗屎。不过,你太感情用事了;换句话说,你太高抬社会党了。”兰斯洛特噎了口啤酒,继续说道,“虽然说,社会党盘踞在巴伐利亚这么多年,也不是小打小闹;但要说和柏林那边抗衡,我个人觉得,还差把火候。当然了,仅凭先锋党的力量不足以铲除巴伐利亚的势力;不过,一旦开火,他们还能求到国际上的声援。你可别小看了这群外国佬,当年,格林德沃就是栽在了这股力量手上——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这是事实。说白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德国没有两棵大树,只有一颗。另一颗还在成长,长不长得成,只有梅林知道。”
      “啊,梅林!”比阿特丽斯对这上苍作出一虔诚的祈祷模样,然后对兰斯洛特小声说,“梅林告诉我说,他不能说,不过到时候我们自会知道。我每次问他,他都这么说。”
      “不要侮辱梅林!渎神是要付出遭天谴的!”兰斯洛特瞪大了眼睛,一只粗大的手指狠狠地敲打在比阿特丽斯的脑门上,严肃地训斥道,“你可以不喜欢芸芸众生,但你不能和梅林为敌!明白吗?”
      “噢,那你从来都听从梅林的旨意?是她叫你到英国来的?他让你来投奔我?” 于是比阿特丽斯故意打趣地说。
      “是啊,是啊。在来请求你的庇护的同时,也顺便拜访了一下康奈利•福吉,跟他叙了叙旧。也好提醒他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说着,兰斯洛特•曼笑着点起了香烟。
      “看样子,你还挺安全。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对了,我问你件事,你知道‘珍珠泪’的事吗?就是阿斯特丽德•施奈德的头冠。”比阿特丽斯趁着兰斯洛特•曼享受高档香烟的机会转移了话题。
      “小姑娘,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什么关心我的处境,都是扯淡的。说到底,还是想打听自己的事。你总是跟我打听些不着四六的东西。”兰斯洛特脸上挂着一幅老谋深算后得逞的得意笑容。
      “不能这么说,刚才我不是已经关心过了吗?再说,既然你那么神通广大,自认为没事,我在喋喋不休地提请你注意安全,岂不是对阁下能力极大的怀疑?”几年前,比阿特丽斯一定会被兰斯洛特的挖苦弄得窘态毕露,然现在,她已掌握了反击的诀窍。
      “看来在你身手越来越灵活的时候,嘴巴也越来越强悍了。老实说,你的野心还真不小。你已经把法国人给气死了,还不满足?”兰斯洛特•曼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比阿特丽斯。
      “法国人怎么是让我气死的呢?”
      “少装蒜!”
      “怎么,你知道法国的事情?”
      “怎么说呢?可能是你,不可能是别人。那手镯不是博物馆里最值钱的东西,盗贼放着更值钱的东西不拿,而只拿走‘命运之腕’,说明盗贼是对这手镯本身着迷。后来,我没在任何地方的黑市上听说那手镯浮出水面,说明盗贼的目的不是为了钱。如果是这样,除了你,还能有谁呢?老实说,技术本身挺高明的,居然能破坏法国国立魔法博物馆的防卫系统,虽然我怎么也想不通;但这么一分析,似乎也不怎么高明,很容易暴露自己嘛。”
      “有关系吗?就算他们知道是谁,也只有望尘莫及的份。”比阿特丽斯耸耸肩,嘴角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说白了,就是公然的挑衅。我本来打算发预告函的,但后来想想,人还是应该谦虚一点,不要太卖弄。”
      “这话听起来就够狂妄的。不过,我喜欢,这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狂放不羁的青年时代。”兰斯洛特•曼宽容地笑了笑,“至于那顶头冠,说老实话,我知道的不多,说一点算一点。”
      兰斯洛特•曼又点燃了一种香烟,待到烟雾已经缭绕在他周遭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顶头冠,最初是奥地利王朝第十四代国王为他迎娶的德意志魔法王国公主制作的。后来那顶王冠就一直随着联姻在不同的王朝中流传。当然了,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你知道的,魔法王国陆陆续续都灭亡了。王朝虽然灭了,但原先的纯血统贵族还是自顾自地继承财富。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盘踞在巴伐利亚的施耐德家就是奥地利王朝末代君主的后人。后来,这个王冠流传到罗斯玛丽•施耐德手上。罗斯玛丽•施耐德后来嫁给了弗雷德里克•格林德沃,把王冠带到了格林德沃家。这对夫妻生了一个独生子,你知道我说的谁。按照传统,他应该把这个头冠当作订婚礼物送给自己的妻子;后来,他把头冠送给了奥国第一美人,阿斯特丽德•施耐德——他自己的远房表妹,所以当时的人们都称阿斯特丽德•施耐德是帝国的皇后,可直到最后,盖勒特•格林德沃也没娶她。战后,阿斯特丽德•施耐德害怕受到牵连,就处理掉了所有跟格林德沃有关系的东西——老实说,这招还真管用,她居然还躲过一劫,不像路易莎•古特雷特,明明跟政治没什么关系,就因为冥顽不灵,却偏偏遭罪遭得最惨——对不起,跑题了。据说,那顶王冠后来被一个叫艾尔弗雷德•普林斯的英国贵族私下里低价收购了。可是,没过多久,英国官方知道了这事。当时,情况很复杂,普林斯家本来就和英国新政不合——所有的贵族家庭都和新政不合——政府一直想扳倒这块碍事的石头,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下到让他们找到了再好不过的理由。后来,他们以普林斯家在战时和格林德沃政权有瓜葛,暗中支持人民利益党为罪名逮捕了阿尔弗雷德•普林斯,没收了他的家产。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兰斯洛特•曼说着,摆了摆手,“说来也奇怪,他们抄家的时候却没找到那顶王冠,但那个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就只好胡乱地编造了一大通的证据,反正战后审判也是笔糊涂账,有些冤假错案也在所难免。到头来,最重要的王冠反倒没成为呈堂证据。过了没几年,有传闻说,王冠流传到了凯尔特家,想来可能是普林斯家在遭难前,把王冠低价处理了,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你别激动得太早,以为王冠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这故事还有后文。战后没消停几天,神秘人就崛起了,凯尔家投靠了神秘人,这些你都知道。神秘人跟格林德沃一样,喜欢收集名贵的东西,但格林德沃把它们送给女人,而神秘人则把好东西都留给自己。自私自利,真没品味!”兰斯洛特不屑地挥了挥手,德国人对那位连名字都不敢说的暴徒一向没有敬畏之情,也许是因为他们见过比他高明千百倍的前辈,“食死徒内部争权夺利也厉害,所以,为了取得神秘人的信任,凯尔特把王冠献给了神秘人。所以,现在王冠在神秘人那里。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据说他死了,不过我从一些英国佬那儿听说,他们相信他还活着,并没有放弃希望。我知道的就这些了际堑捞舅档模嫖弊员纭!?
      “故事有别的版本吗?”比阿特丽斯早已点燃了自己的香烟。
      “没听说过。”兰斯洛特•曼点燃了自己的第三支香烟。
      “那应该就是真的了。”比阿特丽斯说冷冷地说。这话说得比阿特丽斯垂头丧气。如果真如兰斯洛特所说,“珍珠泪”真的伏地魔手里,找到它的概率几乎为零。她不了解伏地魔,不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儿;况且,就算她知道了王冠的藏身之处,她也未必有能力揭开伏地魔设下的咒语。不过,她的表情却并没有让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有的时候,她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有的时候,则恰恰相反。
      “如果你想找到那头冠,就得多跟英国的食死徒接触。不过,他们可能都不会承认自己食死徒的身份了。就跟卡卡洛夫一样,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兰斯洛特•曼没有察觉比阿特丽斯的失望之情,或者说察觉了也假装没察觉,反正没有任何表现。
      比阿特丽斯一时无话可说,于是,两人之间爆发出一阵沉默。比阿特丽斯暗自感谢着酒吧的喧闹,否则这沉默会让她陷入尴尬,无法自拔。
      “你在想什么呢?你这孩子真奇怪,越大就越不爱说话,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不知过了多久,兰斯洛特•曼说。
      “我说,兰斯洛特,‘凯尔特庄园大火’你怎么看?”比阿特丽斯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只还剩一小口啤酒的酒杯,仿佛对那亮晶晶的液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兰斯洛特抿了口酒,咂了咂舌头,说道:“老实说,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我一直觉的你会问,可你一直没问。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问时,你却突然问我。别总是这么不合时宜。”
      比阿特丽斯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稔熟的歌词又闯进了她的脑子,“how many times can a man turn his face, pretending he just doesn’t see?”逃了十几年,她终于还是不得不在酒吧间昏暗的灯光下,在嘈杂的噪音里,在兰斯洛特躲闪的目光下,不合时宜地问出这个问题。她在乎的不是兰斯洛特的答案,她在乎的是她必须提问。
      “比阿特丽斯,如果我是你,我会当它是真的。”兰斯洛特•曼低声说道。
      “我也当它是真的。但我想知道的是,它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是两回事。”
      “不,这是一回事。”

      “你们这群下三滥些,马上给我滚出酒吧!不想死的马上离开!”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酒吧门外穿了进来。
      刚才还沉浸在纸醉金迷的巫师们全都惊呆了,他们茫然地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盯着彼此。一位今天是愚人节什么的。
      “里面的人听见没有?快给我滚,否则我不客气了!你们这些下三滥的黑巫师!”门外沙哑声音再次张狂地叫嚣道,酒吧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凝神屏息,不敢打破这压抑着惊恐的沉默。
      “是疯眼汉穆迪,快撤啊!”不知是哪个嗅觉灵敏的家伙率先打破了沉默,一声惊雷般的尖叫让所有聚集在这里的黑巫师立马回过神来。他们这才知道自己的克星已经驾到,都各顾各地逃命去了。酒吧里不能使用幻影移行,所有人都往门口推搡而去。尖叫声,桌椅翻倒声,踩踏呻吟声此起彼伏,一副大难临头的混乱。
      “兰斯洛特•曼,你这只老狐狸,我今天就送你进阿兹卡班!”门外人再次口出狂言。

      “怎么回事?”起先,比阿特丽斯还以为是法国魔法部发现了她的行踪。现在看来,反倒是自以为安全的兰斯洛特•曼出了问题。他自以为和福吉达成协议了就完事大吉,没想到突然杀出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一点不领会组织的精神,硬是和他过不去。
      “你怎么办?”比阿特丽斯揶揄道,“看来福吉这小子的威望还是不够。有些人根本不买帐。你这下子有大麻烦了。据说这个疯子不太好对付。”
      “比阿特丽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多年我这么关照你,你可不能丢下我自己逃命啊。”毕竟是见过市面的人,虽然遇到了飞来横祸,兰斯洛特•曼却也并不慌张。反正,他是吃定了眼前这个年轻美貌的女郎。
      “你年轻的时候不是决斗冠军吗,不能摆平他?”
      “决斗冠军?那是慕尼黑酒吧里的娱乐比赛,不作数的。”兰斯洛特•曼耸了耸肩。
      “进了傲罗办公室,福吉还能保你吗?”
      “不可能,如果真进了魔法部,福吉肯定翻脸不认人,而且还会尽一切可能弄死我,省得我跟他翻旧帐。”
      比阿特丽斯抬起头来,满目嘲讽地瞟向入口处各自逃命的黑巫师,眼前却不断地闪现着以前在德国酒吧的景象。兰斯洛特•曼疑惑地打量着她;兰斯洛特•曼给她一杯啤酒,说,为了盖勒特•格林德沃和他祖父的友谊;兰斯洛特•曼帮她把从拉格洛夫老宅搜罗来的破烂古董高价抛售;兰斯洛特•曼在酒吧里给她一一指出,哪些是当今政坛的大人物;兰斯洛特•曼说,算了,你犯不着跟有些蠢货过不去。只为了几代之前脆弱的友谊,兰斯洛特•曼予以了她许多她无以回报的东西。
      没有他,她会活着,但会活得更穷,更苦,更累,更狼狈;没有他,她会长大,但会付出更多,更深,更血腥的代价。

      “我困住他,你走就是。离开英国,福吉那家伙靠不住。”比阿特丽斯平静地说,惊惶的顾客几乎走光了。
      “你确定,你会没事?”他的确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比阿特丽斯的出手相助上了,但真的事到临头,他却于有点怀疑比阿特丽斯的能力。对手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不能。但能脱身。这就够了。”比阿特丽斯看着满脸狐疑的兰斯洛特,莞尔一笑,“别忘了法国的事情。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阴沟里翻船?”
      兰斯洛特•曼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哼,我不管你跟福吉那小子有什么下三烂的勾当,在我这儿,都不管用!遇到我,算你倒霉!”奇丑无比的男人走进来酒吧,其他人都已逃逸。
      “谁遇到谁,谁倒霉还说不定呢!”比阿特丽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冷笑着。
      “你他妈是谁?敢在这里……”瘸腿的男人忽然愣住了,那只假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比阿特丽斯毫无遮掩的面庞。
      比阿特丽斯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那笑容在朦胧的灯光下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男人那只正常的眼睛虚成了一条缝:“哼,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格林德沃那恶魔的窝囊废子孙!”
      “别一出口就恶魔、恶魔的,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战士?走狗罢了。”比阿特丽斯尖酸地讽刺道,那讽刺像劣质的伏特加,浸染了整个房间。
      疯眼汉穆迪,比阿特丽斯厌恶地扭动了嘴角。她说不出她为什么厌恶他,但她就是憎恶他。当她第一次在《科隆观察者报》上看到这张丑陋的脸时,就讨厌他;当她第一次听魔法史老师以无比敬仰的口吻赞美他时,就厌恶她;当她第一次看到梵阿蕾特•希摩尔斯托克在校报上撰稿表彰他时,就蔑视他。没来由的厌恶,无理的排斥。也许,她厌恶和霍格沃茨那个老疯子校长有关系的一切。
      她说,她厌恶他的信徒那种病态的狂热,那种狂犬病般的热情和食死徒没有区别。

      “混蛋!你以为你是谁,敢跑到英国来撒野!看来,今天我是要你们两个一起收拾了!”疯眼汉穆迪畸形的嘴愤怒地抽动着,他眼睛里似乎要蹦出火花来。
      “兰斯洛特,快走!”说着比阿特丽斯迅速抽出自己银白色的魔杖。
      “牢笼重重!”一道坚固的屏障一瞬间便将疯眼汉围了起来。被囚禁的人疯狂地发射五颜六色的咒语,把房间照得光怪陆离。
      “你小心!”趁着疯眼汉被比阿特丽斯的牢笼捆在原地动弹不得,兰斯洛特费力地移动着肥胖的身躯,奋力向酒吧大门跑去。他跑出了门,一瞬间便幻影移形了。
      就在兰斯洛特•曼消失后不到半秒钟,疯眼汉骤雨般的魔咒敲碎了屏障。
      “统统石化!”他大叫着,一道咒语直逼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用力握紧魔杖,使劲一挥,那咒语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打在了比阿特丽斯斜后方的吧台上。
      “强风破浪!”比阿特丽斯的魔杖爆发出一股飞速旋转的白色旋风,那旋风卷积这巨大的力量,狂野地旋向疯眼汉。疯眼汉立刻变出一道魔法屏障;尽管化解了咒语一部分的威力,他仍然被残留的巨大力量仍出了几米远,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极光惊眩!”比阿特丽斯赶在对手尚未站稳脚跟时,先下手为强。一簇绚烂无比的七色极光喷涌而出,抢光照得疯眼汉无法睁眼。
      他看不清比阿特丽斯的位置,但仍然下意识地胡乱向前方不断地发射漫无目的的强劲咒语。那些咒语在比阿特丽斯周围遍地开花。
      “火树银花!”银白色的魔杖喷发出一股苍白色的火焰,银色的火花向四周飞溅开去,火焰宛然怒放的花朵。那苍白的火焰直杀向对手,疯眼汉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咒语,就被凶猛的热浪席卷。
      疯眼汉靠倒在墙壁上,疯狂地扭动着被灼热的身躯,使出全身力气叫到:“清水如泉!”可他魔杖中冒出来的泉水还没落到火焰上就被炽烈的火焰蒸干了。他一连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小小的清水咒,无法应付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强大咒语。
      “水火不容!”一道淡绿色的咒语从比阿特丽斯的魔杖中喷出,当它遇到苍白的火焰时,立马熄灭了方才还猛烈无比的火焰。
      “怎么回事,疯眼汉?是猛将老矣,还是从来都浪得虚名?”比阿特丽斯轻轻地舔了舔那银白色的魔杖,仿佛吮吸着甜美的冰激凌,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格林德沃家的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疯眼汉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比阿特丽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鄙视着地上挣扎的身躯。
      “啧啧啧,做人要量力而行,疯眼汉。虚张声势可救不了你的命。”比阿特丽斯发出了几声刺耳的笑声。
      “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英国,不是巴伐利亚,你唯一的亲人在纽蒙迦德,没人给你撑腰!雷霆万钧!”一道闪电从疯眼汉的魔杖里蹦出。
      “磐石压顶!”比阿特丽斯下意识地叫到,飞出的岩石迎上了猛烈的闪电,顿时崩了碎屑一地。

      比阿特丽斯感到一片绚烂的光斑在自己眼前炸开,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那散乱的光斑并不是闪电的威力,而是记忆的穿透力,那闪电一直都存在于她的意念中,现在突然跨越了十几年的光阴,猝不及防地向她猛扑过来。
      凯尔特玫瑰园的闪电蓦地在她脑海中惊显。
      愤怒!愤怒!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一下子蹿到了比阿特丽斯的心头。她憎恨闪电,对雷电咒深恶痛绝。她恨每一个擅长雷电咒的家伙,包括盖勒特•格林德沃。她曾经发誓,要让任何一个使用雷电咒的对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要报复!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一大堆散乱的光影在她的头脑中叠映,她分不清它们究竟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它们都在表达着同样一种愤怒的情感——
      然后,突然,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要失去控制了……
      停下!快停下!比阿特丽斯在头脑中无声地呐喊。然而,太晚了,停不下来了,她自己也掌控不了自己的意识。她强迫自己向大门飞奔,但一股神秘的力量,一股已经困扰了她许多年的力量却拖住了她的脚步。她傻站在原地,一下子被自己的两种意志支配得动弹不得。

      “小崽子,我早就跟你说了,姜还是老的辣。”疯眼汉已经完全离开了墙壁,正朝比阿特丽斯逼近。他显然已为自己的雷霆万钧咒击中了比阿特丽斯,没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别以为学了点三脚猫的黑魔法就能横行无阻。在德国可能行,在这儿,门都没有!”逼近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你这个格林德沃的孽种!要得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停下!停下!比阿特丽斯继续着自己的挣扎。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撤退了,否则今天的决斗必然要以一方鲜血溅地收场。但潜意识里,那股力量拉住了她,支持着她的右手毫不松懈地捏紧魔杖,仿佛要把那魔杖嵌进肉里。
      凯尔特庄园满天的大火——玫瑰园里定格的瞬间——多年前那个叫埃里希•德特林的男孩扭曲的五官——德姆斯特朗沾满鲜血的碎玻璃——伊莱娜涣散的瞳孔——德姆斯特朗咒语飞舞的礼堂——
      比阿特丽斯的意识一片混乱,越来越乱,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正一步步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匍藤蔓枝!”终于,最后的防线在一瞬间崩溃,那只正有力地挥舞这瓦尔基里氏仙女杖的手似乎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一台麻木的机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中了咒,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流血,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使用怎样的魔法。愤怒,狂躁,怨恨,恐惧,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些既真实又抽象的感情。
      巨大的藤蔓蛇一般地在地板山蜿蜒,急速地窜向疯眼汉。他使出这样那样的咒语,却始终无法阻挡藤蔓的匍匐前进。巨大的藤蔓追上了疯眼汉,这个奇怪的咒语让他无从应对,他笨拙地被巨大的藤蔓扫倒,藤蔓像蛇一样地缠住了他的身躯和脖子。

      冷静——冷静——
      被袭击的人呼救了吗?比阿特丽斯完全听不见了,她正竭尽全力,试图让自己的头脑重新归于平静。她在那海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竭力克制自己的右手挥动魔杖的幅度。她愤怒,她想杀了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英国佬,这个不顾她情感肆意侮辱她和她的家人的傻子;但是,她害怕,即便是在极度的癫狂中,她的弱点依然暴露无遗。她害怕,她怕她会使出那个几乎没有解咒的咒语,那个她让她自己都害怕自己的咒语。
      火!——火!——火!——
      她感到自己在激烈地颤抖,她不知道那是愤怒还是胆怯。

      “千虫百蛊!”于是,她趁着某一时刻微不足道的清醒,使出另一道恶心至极的咒语。
      巨大的藤蔓上立刻出现了成百上千条小虫子,它们贪婪地爬向被藤蔓束缚的囚徒,疯狂地咬啃着他的肌肤,被攻击的受害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他发疯似地扭动着身躯,长袍里的个人物品散落一地。

      冷静!——冷静!——
      刚才的主动进攻让她一下子找回了通往清醒的道路。她又施了几道同样罪大恶极的咒语,终于,渐渐地,她觉得原来的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每一次,她就这样,用疯狂的进攻,让自己恢复清醒。
      终于,精疲力竭的她摆脱了癫狂,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意识。她抬起头,看着快要被千虫百蛊咒折磨死的对手,急忙举起自己的魔杖——
      “你这个狂暴的恶魔,你必将落得比格林德沃更悲惨的结局!你要死无葬身之地!”疯眼汉虽然身体已痛苦不堪,但嘴上却毫不认输,似乎决意用嘴抗争到底。
      “风卷残云!”银白色的魔杖发出一道天蓝色的咒语,几阵清风在屋子里旋了几圈,藤枝上的虫子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阿特丽斯意识到,自己有必要立刻结束战斗回寓所休息了。否则她担心自己又要失去对魔法的控制,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这次就饶了你,下一次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她是个作家,但此时此刻,她却想不到任何一句有新意的台词,只好临时找了一句最庸俗不过的警告,为这次激烈的打斗草草收场。

      “你……你有什么资格践踏英雄的照片!”疯眼汉暴怒地吼叫道,身躯在已经停止不动的藤蔓上剧烈地挣扎,“你这个姓格林德沃的疯子!”
      “英雄的照片?”比阿特丽斯顺着他愤怒的眼神看到自己的脚下,才发现原来自己踩在了刚才疯眼汉掉出来的照片上,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笑容仍然是充满鄙视的,她决心忽略疯眼汉的后半句话,“别那么自恋,总把照片揣在身上。就这点水平,你有资格自称英雄吗?”
      “我不是,可凤凰社的全体成员是!”老家伙的声音有些哽咽,也去是心疼被踩踏的战友,也许是对自己败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感到恼恨。
      比阿特丽斯仔细撇了一眼那地上的照片,原来是张凤凰社成员的合影留念。“你总把这个带在身上?看来,你还挺怀念那段光辉岁月的。可惜啊,都是群浪得虚名的懦夫,死的死,疯的疯。”比阿特丽斯干巴巴笑了几声,把那照片从地上拾了起来。显然,她想要当着动弹不得的疯眼汉的面,把那照片撕得粉碎,再化为灰烬。那是她一贯恶劣的作风。
      他们说,你就是个嗜火的暴徒。她说,对,你们说的对,我就喜欢把东西都烧掉。
      “住口!你这个下三烂!我决不允许你这样侮辱凤凰社的成员!”他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挣开藤蔓的束缚。他的力气很大,那藤蔓似乎松动了一些。
      “你最好别那么在乎。越是在乎的东西,失去时就越是心痛。”比阿特丽斯讪笑地看着疯眼汉,耸了耸肩,“我真遗憾。”
      比阿特丽斯蔑视地瞥着老照片。照片上的人还在愚蠢地笑着,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可惜啊,你心爱的凤凰社全家福就要化为灰烬了。”

      她拿起魔杖,指着那张脆弱的、泛黄的照片。正当她准备施用一个拿手的火焰咒时,却突然被那照片上的一个女人所吸引。
      准确地说,是被那女人胸前美丽的胸针所吸引。那是博拉留在凯尔特庄园的的胸针,美丽而纯情的百合花。那胸针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并没有丝毫磨损的迹象。尽管这样,比阿特丽斯还是一眼就看出,两枚胸针是一模一样的。

      比阿特丽斯下意识地把眼睛从照片上移开,她希望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她觉得自己应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然后马上转身离开。这样对她没有好处,有些事情,一旦知晓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所以,必须撤退。
      但她的弱点就是,她永远要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就像兰斯洛特•曼说的那样。
      博拉!可恶的博拉!自己死了,解脱了,不再管事了,却把这棘手的事情不负责任地丢给后人,难道他不希望他亲爱的比阿特丽斯•拉格洛夫小姐幸福吗?他不希望她一生都过得平平安安吗?他难道要残酷地把她推到这个地步,要她来发现,来亲手揭开?
      真是仁慈的梅林。

      “这女人是谁?”比阿特丽斯指着照片里的女人,走到疯眼汉身边。
      “女英雄!”疯眼汉根本愤懑地说道。
      “名字?”比阿特丽斯把照片抖了抖,似乎在向疯眼汉下最后的通牒。
      疯眼汉把脸转到一旁,根本不予答复。刚才的折磨似乎并没有磨损他的意志。他一向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这个比阿特丽斯早有耳闻。
      但她知道,脾气暴躁的疯眼汉最大的缺陷。
      比阿特丽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最大程度的冷静。摄神取念的关键在于冷静。头脑发热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这项冰冷的艺术。
      “摄神取念!”
      只有一只眼睛有用,但这并不影响比阿特丽斯的发挥。她是个大师,从来没失过手。这次也还是一样。何况对手还是个情绪暴躁,缺乏理智的武夫。

      那记忆是被藏到头脑深处的,一般人无法窥探。比阿特丽斯的意识被不断地阻拦。要击破那道阻挡很难,但比阿特丽斯通晓一般人无法掌握的技巧。她一部分的意志与那道强大到阻隔硬碰,而另一部分意志则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头脑分裂术就是如此神奇。
      图像慢慢形成,幽深而诡异。突然,那记忆被烈火染色,炽烈的火焰在风的助长下迅速吞灭了整个画面。纷乱的人影疯狂逃窜,翻倒的物品散落一地,然后又是火焰,火焰的红色成了一切的主宰……

      “1981年7月21号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比阿特丽斯的语气冰冷而苍白,但她的左手却死死地抠住疯眼汉的双肩,四根指头嵌进了肌肤,被缚战士的双肩登时为鲜血染红。
      “什么?”被问及的人惊诧万分。
      “哦,忘了告诉你,先生,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是格林德沃,而是拉格洛夫。不过可以说得更明了些,我的名字也可以叫做凯尔特,比阿特丽斯•凯尔特。明白?所以,告诉我,1981年7月21日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最后一遍,如果你不说,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以后,我就把跟凤凰社沾亲带故的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语音依然冷淡,但之间的愤怒则足以掐断战败者的经络。

      其实,她完全不必再问。疯眼汉的沉默就已经揭露了一切。他是如此标榜正义的人,决不可能对横加的斥责毫无反抗。他沉默,因为他心虚,因为他怯懦,因为他无颜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比阿特丽斯又何必再苦苦地给他机会。

      在慕尼黑小酒馆幽暗的灯光下,佝偻的老者跟她说过,小姑娘,这是战争,没有正义,不要相信。她看着他,拒绝回答。
      在巴伐利亚沉郁的树荫下,多舌的妇人对她讲起,小姑娘,那是阴谋,没有道义,不要上当。她看着她,不予答复。
      在普罗旺斯喧闹的篝火中,蛰居的逃徒对她谈起,小姑娘,那是骗局,没有仁慈,不要受骗。她瞥着他,沉默不语。
      在她和小酒馆的灯光一样幽暗的内心深处,她害怕。她害怕,有朝一日,她必须回到英国,必须重新拾起这些她已经抛诸脑后的记忆,必须让自己站在善恶的交接点上。

      至于那女人,她还何需回答。天下间,谁不识得哈利•波特大名鼎鼎的生母——莉莉•波特?当她的故事已经写进了德姆斯特朗的教科书,她有什么理由推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伟大的女人?当她的事迹已经成为母爱里程碑上不朽的神话时,她为什么偏偏要把胸针落在凯尔特庄园?为什么她不能小心一点,把一切都带走?

      比阿特丽斯闭上眼睛,把即将漫溢的眼泪从喉管仓促地咽下。那不是纯洁的泪滴,那泪水沾染了她自己的卑劣,夹带着腐烂的气息。她能感觉到,在她心里,有些东西在瓦解,在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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