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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八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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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7月2日7点半
比阿特丽斯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因为在等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起床),以至于到了七点半大家都尚未开席。与其说是不确定,不如说是根本就不想确定。确定了总免不了一番寒暄与抱歉,一切反倒来得复杂。就这样装聋作哑地闷声不响是再好不过的,尽管如此一来在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中她势必将被描述为傲慢无礼的自私之人,但这么多年来倒也习以为常,若是忽然成了谦虚体谅的名门闺秀,反倒破坏了自己的行事准则,反倒不知当如何做人才好。
明亮的休息室里,夏日的燥热被窗外荫浓的绿叶一扫无余,晚风嘶嘶地溜进来,偶尔在轻薄的桌布边缘掀起微微的涟漪,涟漪成了房间里最灵气飞扬的角落。除了正在友好对弈的斯内普和多洛霍夫,其他人都安静地各占一隅,做着自己可做可不做的闲事。汉娜·贝林斯基在精心地擦拭着自己的魔杖,魔杖很精致,属于比阿特丽斯最不喜欢的那一类精雕细琢但缺乏智慧的类型。阿莱克托随手翻阅着最新的时装杂志,一页一页机械地翻过。贝拉特里克斯安坐在垫着凉席的靠椅上,双眼出神地望着手中装帧精美的手抄本。但比阿特丽斯知道,从她那放空的如空镜头一般的瞳孔中,她一个字也没有读进脑中。
也难怪了,自从魔法部的失败之后,黑暗勋爵就再也没有“召唤”过她,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阿莱克托这么形容的,比阿特丽斯安静地停着,不好问什么,也不好过分地浮想联翩)然而,阿莱克托这种简单而直接的解释是不是未免太过狭隘?比阿特丽斯把身体缩进椅子的靠背里,泻入窗棂的凉风刚好能扫到她金色的发梢,发尖扫过脸庞,微痒。失宠固然是令贝拉特里克斯失魂落魄的原因,但她也是成熟的人了,经历过许多苦难,应该知道美貌的必然消逝和宠幸的变幻无常。也许并没有意识到吧,比阿特丽斯思忖着,这些年来,阿兹卡班不仅囚禁了她的身躯,也钳制着她的头脑。不光是她,这房间里半数以上的人也都是那样。在那座号称史上最固若金汤的监狱中(尽管比阿特丽斯很怀疑这种形容的准确性,因为当自高自大的英国人如此自吹自擂时,另一座宏伟的堡垒似乎保持了一种深邃的沉默,从而让这兀自的鼓吹沦为内行耳中深刻的笑柄)时光是凝固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唯一可以计数的,不是年月,而是堡垒背后空旷平原上荒废的乱坟岗里新晋的躯壳。而当她终于得以离开,得以重回现实延续昨日的追求时,才终于发现,原来阿兹卡班是个梦,是个为梦中人将每时每刻都在飞逝的现实凝结为永恒的梦,梦醒过后,自己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也没有未来。大概就是这样,比阿特丽斯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阿兹卡班得以成为最坚固的堡垒。有多少人真的企图越狱?有多少人愿意从梦中醒来?然后,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在她头脑中萌发。如果当真有机会,纽蒙迦德的囚徒当如何选择呢?梦?还是梦醒?或者再做一个梦?
然后,比阿特丽斯提醒自己,打住,不许胡思乱想。
“唉,多年不见,怎么一点提高也没有?”不远处多洛霍夫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棋局已经分出高下,多洛霍夫是十拿九稳了。
“唉,就是因为多年不见,才一点提高也没有。”落败之人坦然的笑声也随即传来,“就是因为多少年没机会跟高手对弈,才会退步明显。”
“大概这东西现在也不流行了。”多洛霍夫点燃一根香烟,烟味随风扩散到整个房间,“现在大家都玩魁地奇去了,再过几年怕是连高布石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了。”
“也没那么严重,”斯内普拒绝了多洛霍夫的香烟(后者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么多年,连这点也没变)“虽然魁地奇是比原来更流行了,不过霍格沃茨高布石协会也没有撤销,只是聚会得比较少了。我学院里有个叫布雷斯·沙比尼的学生在参加。”
“我说你能不能不抽烟!”大概是烟味让她从神游状态中清醒过来,贝拉特里克斯不耐烦地提醒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毛病,走到哪儿都是一根烟!看来你在阿兹卡班的十几年算是白待了。我看你还是戒了好,免得下次进去了又不习惯,阿兹卡班可不提供香烟!”
“你们在玩高布石啊?”汉娜·贝林斯基也把魔杖的布丢在一旁,“我从小就不喜欢。每丢一次分就要被喷一脸的臭汁,真恶心!”说着,汉娜·贝林斯基做了个反胃呕吐的动作。
“我也不喜欢。”多洛霍夫吞云吐雾地说,“斯内普给棋子施了咒语,让它们不喷臭汁。”
“哪有这样的?我还以为玩高布石的人就是喜欢那种被臭汁喷的刺激。”汉娜·贝林斯基耸耸肩。
“是吗?”斯内普有点惊讶,“我倒觉得是喜欢看别人出丑的样子,而自己却安然无恙。”
“那要水准很高才行啊!否则,还看别人出丑呢,自己没臭晕过去就不错了。”汉娜·贝林斯基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让棋子喷臭汁了。”多洛霍夫从他那扭曲的鼻子中哼歌一般地哼出一团烟雾,“喷臭汁容易让人太如履薄冰,限制自由发挥。”
“哼,一副专业得不得了的样子。不就是个小游戏吗?用得着这样么?”贝拉特里克斯还在为弥漫乾坤的香烟恼火,讪笑着没好气地说,“搞得跟职业似的,还自由发挥呢!那你当年怎么没去当个高布石教练什么的?”
“是啊,我们也就只能在小游戏上发挥发挥了。”斯内普一边收拾这散乱的棋子(多洛霍夫还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享受香烟,无心收拾)一边有条不紊地说,“有的人,当然了,能力强,可以在‘大事’上‘自由’发挥。虽然我们的确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么样。”
贝拉特里克斯阴沉着脸,不说话了,一来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歇斯底里地发作,二来也的确无话可说。正如阿莱克托说的,“叫她去拿预言球?谁让她跟自己的堂弟俩打得火热?”,这大概就是自由发挥的后果。比阿特丽斯背过身去,尽量不让贝拉特里克斯看见自己没能忍住的笑容。但她相信,贝拉特里克斯即使不看,也会知道。
而后纳西莎走进来,显然是注意到了这夹杂着气恼和滑稽的气氛,因而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吃晚饭吧”,说完便率先向餐厅进发。
因为才刚起来不久,比阿特丽斯并没有什么食欲,一说到吃饭,几乎就像被喷了臭汁一般想要呕吐。她本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没有食欲就率先退场的,但她只要一想到都是因为不想让她吃残羹剩饭的缘故这么一行人才耽误到现在,又觉得这种我行我素的话实在是难以出口。于是她说:“我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还真是饿了。”
结果,这句话的后果让她相信自己还不如一开始便宣布退场!或者根本不要上场。
“我们还真实荣幸可以和比阿特丽斯·凯尔特小姐共进晚餐。”贝拉特里克斯冷笑着说,虽然明着是抱怨比阿特丽斯的怠惰,可她厚厚的眼睑却含义丰富地抬向站在比阿特丽斯身后的斯内普。
“是啊,斯内普先生还真是对后起之秀‘关怀备至’,”汉娜·贝林斯基操着天真无邪的嗓音,“还嘱咐我们不要风卷残云地把凯尔特小姐的晚餐给吃光了,害得凯尔特小姐饿肚子。这个不用说我们也知道,我们可能把凯尔特小姐给忘了呢?”
“我不过是说我们该尽地主之谊而已。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失礼的。”斯内普面无表情淡定地回答。
“地主之谊?”一直没有发言的阿莱克托突然插言道,那笑容含义丰富寓意肮脏,“‘斯内普’先生还真实进了‘马尔福’庄园的地主之谊啊。”说着,眼睛直瞟向纳西莎头也不回只管进发的方向。
“哦,不,不能这么说。宾主之别还是要讲究的。虽说这里暂时作为总部,我负责指挥,但主人终究还是马尔福家的人。这一点不能混淆。”斯内普回赠了一个含义深刻的笑容,精明、淡定却又显得自嘲意味十足。
“那是,看得出来,斯内普先生对成为这里的‘男’主人丝毫没有兴趣。”这一次,虽然贝拉特里克斯说的是斯内普,但正如上一次的含沙射影一样,厚厚的眼睑毫不客气地抬向不知所措的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她能说什么呢?除了赶快跟上纳西莎的脚步离开这群乐在其中的长舌妇,她能说什么呢?她无话可说。自己不过随便说了句话(这是她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其他人明争暗斗的工具,每个人都来推一把,每个人都来说几句。他,斯内普,为什么一定要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他已经树敌太多,又何苦还要将自己陷进长舌妇的泥潭?她,她们,一群庸人,除了会在别人风花雪月的花边里找寻那点下作的快乐,填满自己好奇心里最私密最肮脏的角落,一无是处。也难怪魔法部的行动会失败,也难怪闹了多少年也闹不成气候,如果当年那位大人物的辅臣也是这样一群庸人,他怎么可能得到半个欧洲的赫赫功勋?
“别让纳西莎等久了,她指挥小精灵收拾花园忙了一下午,挺累的。”多洛霍夫似乎对这充满隐晦与□□的争论毫无兴趣,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场争端。他的话就像是规劝,又像是通牒,即便没有任何愠怒的色彩,也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不容争辩的威严。
晚饭,寡淡无味。当然,那是比阿特丽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舌头和刚才听了太多话的头脑在作祟。饥饿的人们风卷残云,不一会儿,桌面上便杯盘狼藉。似乎有那么一部小说,是个俄国作家写的,说他家里人“吃饭要吃到犯困”。比阿特丽斯觉得这个滑稽的句子用来形容这具有讽刺性的场面是在适合不过的。尽管追求的都是血统、思想、政治之类的大问题,但再大的问题也最终不过具体到每一粒米每一粒小麦之上,再大的构想也不过是由狼藉的鸡骨头和残剩的蛋糕屑填满的。那些鸡肉和蛋糕,连带着昨夜的残酒,在胃里分解发酵,就像那些狂热的信仰和宏伟的追求,在心里藏得太久最终也就烂在腹中,消解在争吵、嫉妒和猜忌中。
吃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退场,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还是装有事。但不管怎么样,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汉娜·贝林斯基说自己的魔杖需要修理,但比阿特丽斯相信那魔杖再好不过;贝拉特里克斯说自己困了,但比阿特丽斯相信她的精神足以支持她再来一场魔法部大血战;多洛霍夫说他要去和阿米库斯下盘棋,可比阿特丽斯怀疑,阿米库斯那样的莽夫也会下棋;纳西莎说自己还要去落实一下明天的各项安排,好吧,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让自己闲不下来。
然后。这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于是,沉默和尴尬在安静中缓缓地爆发。
“待会儿,黑暗勋爵邀请你单独前去。”斯内普注视着自己的刀叉,那刀叉娴熟地切割着盘中残余的牛肉,却不碰触镶银边的盘子,不发出一丁点响声。此时此刻,他是这般小心翼翼;可为什么,彼时彼刻,他是那般地大胆妄为?比阿特丽斯感到胸中迸发出一阵地恼怒。她不喜欢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至少,不能是这种茶余饭后闲聊的佐料。
“知道了。”比阿特丽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出奇。在那一刻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这种胸中怒火中烧面相却又平静至极的本领。人是会变的,这句被无数个人说过无数次的烂俗的真理,果然是真理。
“心情怎样?”斯内普依然专注于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毫无感情色彩地搭话。
“你说什么?”比阿特丽斯听清楚了,也知道她在问什么。但她一时半会儿拿不准该怎样回答,于是也就只能采取这种让双方都不尴尬的方法——再问一遍。
“你听清楚了的。”斯内普停下手里的刀叉,抬起头来看着比阿特丽斯。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比阿特丽斯,仿佛对那许多人都害怕的蓝色有着天生的抵抗力。
“你就不能再说一遍?”比阿特丽斯也停下手中的刀叉,好不怯懦地迎上黑眼睛深处那黑色的瞳孔,“再说,你的问题没必要回答。第一,你知道我的情绪,这就好像多年前你第一次单独去见他时一样:谈不上激动,因为那种激动是被我们这种自诩为才华有能力的‘精英’所不齿的(比阿特丽斯提高了声音,因为显然斯内普想要否认比阿特丽斯的‘自诩’);但也不可能毫无波动,因为那是有悖情理的。在这一点上,我不打算做不合情理的特殊人才。第二,比较重要的一点,你明知故问,很不同达人情。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留给我一点空白的时间,把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处理得好一点?或者说至少好好地把后者给掩饰起来,不要过分面带桃红、喜上眉梢。”
惊讶,她居然有条不紊、情绪平稳地说出了这么一大段话。在两种,不,准确地说是三种强烈情绪的干扰下。是的,三种,而这第三种才是最致命的一种。她在试图忘了他,可他却在不断地招惹她。今天下午他本可以什么也不说的,可他要说,还偏要在那一干他所熟悉秉性的人面前说;今天晚上,他本可以让别人通知她的,但他却硬要用自己的稳坐让其他人都自觉地知难而退。
他在追求她?不对,比阿特丽斯用叉子把玩这盘里尚未动工的蛋糕,静静地想,那银叉在雪白而平滑的奶油上耕出一道道平行的沟壑。这么多年,虽然除了埃里希和海因里希·罗森摩尔之外没有多少男孩敢对她表白,但他们在她面前手脚局促、面红耳赤的窘样她却见得太多,以至于到后来她并不兴奋也不鄙薄,只是平静如水地看着,宽容地微笑。而这个男人,这个坐在她对面的黑衣,黑眼,黑发的男人,他并没有在极力追求,甚至也许根本连新都没动。一个为人谨慎的男人,在一个强势的女人面前,当他尚未有任何把握之时,决不可能轻易对外张扬。这是成熟男人的老练,或者自尊。
他在利用她。比阿特丽斯想。如此的事先张扬,在舞会上毫无避嫌地亲近,在花园里好不避讳地闲聊,在同僚中好不忌讳地提醒,在晚餐桌上好不退让地彰显。显然,他有他的打算,但这打算不是为了追求她,而是为了一些别的谋划。虽然比阿特丽斯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肯定自己是想要使用摄神取念。但当她抬起头来看到那双并不迷人的黑眼睛时,她刹那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双黑眼睛,黑得纯粹,黑得幽深,她那两汪绚烂海蓝的深潭,未必稀释得了这浓郁的墨迹。
该怎么办呢?是该化干戈为玉帛,还是继续这样僵持下去?比阿特丽斯问自己。一秒钟后她给出了答案,后者。她当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斯内普不会跟他纠缠计较。但他是那么敏锐的人,从她这一瞬间态度的软化中必能体察到她所洞悉的一切。所以,还是僵持下去更好,相比于少年老成的圆滑,青春的孤高刚烈未必不是一种更好的伪装。想到这里,比阿特丽斯只觉得好笑,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梦里,在浴缸里,她怎么没有把这一切给看透?还那么高傲而不知好地地说了好些原本不该出口的话?看来,她犯起傻来也和胸大无脑的金发傻妞一个模样。不过,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之前的轻狂反倒成了现在将计就计的便利。
“不过是随便问问,用不着这么认真。”斯内普淡然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把比阿特丽斯声调高八度的大段独白当回重要的事,“不过,你的描述还是挺精辟的。诚如你所说,就是那样,当我二十年前第一次和黑暗勋爵单独见面时,就是这种极其矛盾的感受。原来我自以为把持得不错,态度也拿捏到位,不过今天见了你,就知道自己还是差了一筹。凯尔特小姐不光能明了地分析,还能如此坦然地承认,还真是令人佩服。”斯内普举起高脚酒杯,将所剩无几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但那分明是略带讽刺的敬酒。
“用不着这样,斯内普先生。用不着待我如此恭敬。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就是十个比阿特丽斯·凯尔特也颠覆不了。所以根本不用打着关心我的招牌来跟把新晋之人收入门下。”比阿特丽斯将自己杯中还所剩颇多的红酒悉数饮下。这样是再好不过的,比阿特丽斯思忖着,用“地位威胁论”(正如许多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的)来顶住斯内普,就像马尔福家那金发小子最近常做的,既彰显了自己的“年少轻狂”,也让斯内普觉得可信。
“你的口气让我想起了德拉科,”斯内普微笑道,“是不是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孩子?”比阿特丽斯挑起了左边的眉梢,“马尔福家的少爷的确是个孩子,不过,作为孩子来说,你不觉得比阿特丽斯·凯尔特年级就显得大了点吗?我倒不在意做个孩子,孩子有孩子的好处。可惜,二十岁了,斯内普先生,很多女巫都已经生儿育女了,我倒想知道怎么才能假装自己还是个孩子?”
“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年轻女人的确是过早地将自己的人生全盘锁定。虽然我个人觉得那是根本不可取的。但问题是,‘你’还没有生儿育女,凯尔特小姐。‘你’还是小姐,而不是夫人。而我们讨论的,也是‘你’。”
“所以呢?”比阿特丽斯口气中透着一股不耐烦的躁动,“所以你是真心地想要像父亲一样谆谆教诲?”
“我?”斯内普惨然一笑,“没资格不是吗?”
“那是。我这一生就没有父亲可以对我进行教诲。我父亲,希尔维斯特·拉格洛夫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去世了,我是他的遗腹子,真奇怪我母亲为什么要坚持把我生下来。”比阿特丽斯蔑视地笑道,“至于后来,也没有任何成年男人足以给我什么教诲。”
“我当然不打算给人什么深刻的教诲,尤其是作为父亲的角色,我显然不合适。”斯内普无谓地耸耸肩,表示对此毫无兴趣,“不过,作为同僚我倒有些建议。譬如说,你身上洒的带着木犀草香的香水。”
“怎样?”比阿特丽斯不解地摊开双手,“难道食死徒规定,女人统统不准洒香水?”她平时很少用香水,可今天起床后总觉得身上仍旧充斥着昨晚的酒气,即使冷水热水相间的淋浴也未能洗尽。为了压住这令人厌倦的发酵的酒气,她才特地拿出自己买了之后便压箱底的香水瓶。
“不是。”斯内普轻轻地摆了摆手,“是我恐怕暗夜勋爵会对这款香水略感不适。”
“他对这款香水过敏?”比阿特丽斯吃惊道,她很难将过敏和黑暗勋爵联系在一起。虽然勋爵是人,也可能会对某些东西极其过敏,但她依然感到这样凡俗的过敏并不适合黑暗勋爵的身份。
“不是生理上的。”斯内普似乎看穿了比阿特丽斯逻辑上极大的困惑,“只不过,嗯,存在着这么一个实事。”斯内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同时也在用空白提高比阿特丽斯的注意力:“如果我本人的鼻子没有记错——不过,你知道的,我是药剂学家,对自己的嗅觉很有信心——二十几年前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那时候还是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固定常用的便是这款香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香水的名字叫“□□之花”,产自中国,在欧洲的话,只有让·丹尼·杜拉的时尚商店有货。”
“厉害!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居然还如此地历历在目,魔药学家的记忆力,果然不同凡响!”比阿特丽斯鼓起掌来,那掌声半带讽刺,却也半带真心。伴随着那并不激烈的掌声,比阿特丽斯飞快地思索着。再明显不过了,他在暗示黑暗勋爵和贝拉特里克斯之间众说纷纭的关系。而他这种淡然又中肯的神态,却使得这种在他人口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猜想全都在一瞬间化作了不可辩驳的实事。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如此确信地知晓,但听话的人就是确信他清楚地知道些什么。
“那然后呢?”比阿特丽斯决定不装傻,于是做出一副对刚才那段含义深刻的话了然于心的样子,“那我当如何呢?”
“把香味去掉。”斯内普言简意赅地说,就仿佛在说“麻烦往汤里加点盐”。
“去掉?”比阿特丽斯稍稍向后挪了挪,右脚搭在左脚上,“没有条文规定说贝拉特里克斯用过的香水其他人便不能再用。”比阿特丽斯决定使出年轻人那种自以为是明知故犯的倾向。
“当然不是。”斯内普耐心地解释道,“不过,我个人以为,在某些不恰当的时候让黑暗勋爵想起某些不恰当回忆未必是好事,也未必能让人得到臆想的好处。”
“你这话什么意思?”比阿特丽斯干脆而直接地长驱直入。
“我的意思是,”斯内普耐心依旧,这让比阿特丽斯感到相当地惊讶,“如果有人想要将计就计地用这种无心涂在身上的香水去勾起某些人的回忆,并借着这种回忆的力量去得到某些人额外的垂青,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我个人以为不值得尝试。”
厉害。比阿特丽斯不得不承认。所谓的“将计就计”,不过在她的头脑中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构想揣摩,就让这个男人抓得一清二楚。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要那样做,她不是那种企图通过自己的胸和臀得到世界的女人。她没有这样的野心,也没有这种“甘愿牺牲”的精神。说到底,她没有那么舍得。她太爱她自己,以至于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在没有情感的欲望中迎合某个人。这个男人,这个名叫斯内普的男人太厉害了。这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她不知道从昨晚到今晚,自己就有多少想法全都让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看透。
“但是,斯内普先生,香水的气味不是说抹就能抹掉的。如果真是那么容易消失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抹在身上?我就不知道一条可以在几秒钟之内驱散香水的咒语。”
“咒语比较困难,药剂的话还是有可能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间里把‘□□之花’的反作用药水取来。”斯内普慷慨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好吧。我在这里等你。”比阿特丽斯面无表情地回答。
停着斯内普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比阿特丽斯不动声色将最后一口甜得发腻的蛋糕塞进口中。她叹了口气,向窗外望去。这又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天边彻底被无力漂浮的云片侵占。当她拿起毛巾轻轻地将嘴角残留的奶油擦净时,一种尚未开张就已经疲惫困乏的感觉忽然油然而生。的确,尚未开张就已经厌倦,这就是她多少年来无法根除的弊病。她厌倦了,厌倦在纳西莎的礼服中,厌倦在贝拉特里斯的讽刺中,也厌倦在斯内普的深沉莫测中。有那么一瞬间,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就此转身,离开。可下一秒钟,她又忽然明白,她不得不,走下去。她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全部的责任。
这是选择,也是宿命。
至于斯内普,比阿特丽斯的嘴角卷起一丝嘲笑,他爱如何便如何吧。反正,只要不干扰了她的计划,他究竟在打算什么,对她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比阿特丽斯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