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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中事(上) ...

  •   弱冠之前,展昭远不及如今这般温和。像所有的少年人一样,有着对世间最初始的设想与冲动。
      云鹤山的岁月如天边流淌的云,平静无波,却无法控制的随日升月落而缓缓向前。展昭看过云鹤山的雪,扫过每棵树下的叶,尝过每一处的山泉水,并在仲春时节撷取过角落的花。骨节便在四季轮回中拔高,师父每年为他做的新衣裳塞满了柜子。他年少的光景里,除了云鹤山的日暮黄昏,常州府的年节,和手掌里日益增长的茧,再无其他,着实浅薄。
      师父岁云修得是清心寡欲之法,面前的少年跟着他久了,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和在同岁人中少有的安静。
      直到那日,来人肩扛银刀,着深色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玉带,说是习武之人却有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说是纨绔,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江湖之气。
      道骨仙风世外高人似的师父第一次乱了神色,长袖一甩,关上房门,连带那怪人和展昭一同留在院子里。
      展昭和那怪人大眼瞪小眼,他圆溜溜乌黑黑的猫眼一转,道,“师父讨厌你。”
      被个毛头小子戳穿心事,怪人心口一痛,坚毅的面容挂着唬人的神色,恶声恶气道,“你个小包子懂什么?小云明明是讨厌你!”
      “一十二年里,师父从未将我关在门外。而且,”展昭默默地走到一边,蹲下身托着腮,道,“你叫师父小云,是会死的。”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紧接而至,叮铃哐啷的金属落地声后,展昭拍拍胸口,后怕地盯着被怪人扫落在地的袖箭。
      再之后,展昭就被师父丢下了山。

      云鹤山的山脚下有一处依水而建的小木屋。展昭就在那屋子里独自居住下来,没了师父监督,虽不敢放任自流,但到底懈怠了些。
      闲时上上树、追追鸟,心血来潮下下水捉个鱼,给他这只被师父叫了很多年的猫儿加加餐。
      这日是展昭被丢下山的第十五天,少年耐得住寂寞,却受不住无聊,正倚在树枝上,嘴里叼根草,翘起二郎腿,向往地看着山脚下密密匝匝的屋顶,他屏声静气,抱元守一,寻着似有若无的喧闹,把神思飘向热热闹闹的集市。
      却偏偏有人扰了他“闲逛”。
      师父岁云在云鹤山住了很多年,人温和易相处,懂黄芪之术,每年会下山两次,专给山下的村民看病拿药。村民感恩,知师父喜清净,因此鲜少会有人上山。而这会儿,不仅有人上山,还是挺嚣张的法子。
      山口处,影影绰绰的树枝遮着来人的身形相貌。展昭一时看不清,凝神细听,深秋的落叶一踩上去,簌簌作响。
      当先的是一匹马,从枝丫间看那马通体雪白,展昭撇撇嘴,有些羡慕——竟是照夜玉狮子啊。可这照夜玉狮子的身后拖着什么东西,踩得落叶哗哗作响,脚下毫无章法,倒类似箱子之类的大物件。
      展昭心生警惕,挑开挡在眼前的枝丫,而那玉狮子也恰好出现在视线里。窥见全貌,展昭陡然睁大了眼睛,那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身后背着一柄银刀,而玉狮子的身后,拖在地上的既不是箱子也不是物件,不是任何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衣少年速度不减,拖在地上的人看起来奄奄一息,衣服没一块完整的,大大小小的布满擦痕。
      袖箭破空而出。
      白衣少年微微惊讶,随后冷哼一声。展昭直觉不好,就听“叮”一声,箭尖撞在锁链上,去势被阻,掉在地上。
      白玉堂勒紧缰绳,抬头看去,就见前方,稀疏的黄色叶子间,有一位红衣少年蹲在枝丫上,正惊讶地看着。
      被人捉了个现行,展昭懊恼地挠挠头,然后在马上少年和那身后半死不活的人之间来回逡巡,看这少年年纪不大,倒是个狠角色,什么深仇大恨要用链子把人绑在马后拖行呢。
      展昭张开双臂,单脚落在地上,道,“兄台要往哪去?”
      他白五爷手中的人,是谁都能救的吗?白玉堂哼笑一声,手掌拍马借力,双腿向着展昭踢去。
      展昭后退,在白玉堂的腿风袭来时,微微弯腰,膝盖擦着地面向前滑行。
      两人瞬间变换了位置,展昭侧身瞄一眼地上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体型有点胖,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那衣服料子——说什么来着,小村小镇哪有这种织锦料子,可是江南绣坊里买来的。全村全镇只有一家用得起,那就是富贾吴员外家。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地看着白玉堂——这家伙竟然绑了吴员外的小公子!他也不喜欢吴员外,虚伪、仗势欺人,被宠上天的老来子读书没什么本事,仗势欺人倒是青出于蓝。
      可……毕竟还是个年纪小的,这么被拖着着实有点过了,更何况这小公子虚肉一身,走两步都喘。
      白玉堂可不知展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念头,闪身到展昭身边,道,“还有心思想别的?”
      白玉堂招招直取展昭要害,展昭闪身腾挪,末了在半空中挽了个花,飞身上了树冠,他扒开树枝,早就摇摇欲坠的落叶哗啦啦落下一片,还正巧落在白玉堂身上。
      柔软飘逸的江南织锦衣衫上,缀了一片深秋落叶,而那主人正抬头,面色冷峻地看着展昭。
      展昭不禁瞪大眼睛,这少年……还真是好看,目光向下,乍一看见那少年被玉带紧缚的劲瘦腰肢,心生恻隐,不……不会是个姑娘吧,不是说女儿家行走江湖都爱扮作男子吗?
      这么想着,察觉有股力道正沿着树干而上。他一低头,见白玉堂脚蹬树干借力,眨眼的功夫就到近前。
      展昭自知轻功燕子飞鲜少有人能敌,听说这是师父最得意的功夫,但这少年也不赖嘛!
      展昭翻身上了另一棵树,还没踩住枝丫,“仓啷”一声,疾风袭来,一把闪着森然冷光的银刀堪堪插进展昭的落脚处。
      展昭一踩银刀借力,有样学样,横在半空中踩着树干落地。
      白玉堂收了银刀,回到地面,刀尖一指展昭,道,“展昭,你的剑呢?”
      一声“展昭”,让展昭更加疑惑,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在白玉堂耐心耗尽前,道,“敢问兄……兄台是谁?”
      展昭心道不好,因为白玉堂的刀风正携着十二万分的怒气袭来。
      展昭闪身躲避,衣角被刀风削成缕。他引着白玉堂到了木屋,脚下一挑放在石桌上的巨阙。
      风声过耳,午后的日光正渐渐消退。
      展昭提着剑站在院中,白玉堂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笑了,他把刀扛在肩上,道,“江湖规矩,比武嘛,生死有命。”
      展昭挑眉,“那是自然。”
      刀风如波涛卷岸,剑气似鹰啸长空。两人一来一往,只听院中刀剑相撞声,却看不清招式身形。
      半个时辰后,胜负未分。
      巨阙直刺而去,白玉堂横刀阻挡,末了,展昭一收去势,巨阙归鞘。
      白玉堂微皱眉心,刀尖拄地,道,“我输了。”如果展昭不收剑,刀会当先碎成两半,然后直取他的面门。
      展昭摇头,“名剑对银刀,胜的是兵器。”
      白玉堂挑眉,心头略有宽慰,道,“展昭,你当真不记得我?”
      展昭眯起眼睛,白玉堂的身后是他常去的河,河面上波光粼粼,他在白玉堂明亮的眼神里,呲牙一笑,“想起来了,小玉,别来无恙。”
      秋风里,隐隐传来刀鸣之声,银刀察觉到主人的心情,微微抖动,跃跃欲试地想要砍人。
      “呀,吴大宝不会死了吧?”展昭大惊失色,忙飞出去。
      白玉堂摸摸刀柄,语气森然,咬牙道,“乖,他是小猫崽,咱不砍。”

      山道中,吴大宝被玄铁链绑着手腕,锁链的另一头绑在照夜玉狮子上,他见来人是展昭,忙挣扎起来。
      展昭掸了掸锁链,也不知白玉堂从哪弄的玄铁链,这链子他可弄不断。于是走到吴大宝身边,仔细打量一番,确定这家伙只是皮肉之伤未伤及脏腑。
      听见脚步声,展昭蹲在地上,抬头看白玉堂,道,“他怎么惹到你了?”
      “没。”白玉堂抱臂,冷冷地瞅着不住小声叫唤的吴大宝,道,“你问他。”
      展昭为难,看看吴大宝这奄奄一息的样,道,“小……白……他这样怕是呼吸都困难。”
      “哼,”白玉堂近前,单脚踩住吴大宝的胸口,阴测测道,“爷没让你一路学狗爬学狗叫,就够开恩了。”
      吴大宝挺怵白玉堂,吓得整个人不住颤抖,灰头土脸地根本看不清那是泪还是汗,不住向展昭身边挪。
      “这小子在他书童脖子上拴了狗绳,上下学堂就这么牵着,让书童在前面边爬边学狗叫,你说他该不该!”
      展昭想了想那画面,想说白玉堂干的好,但是……也太过了点吧。
      似是看出展昭的心思,白玉堂不以为然,“爷一向这么做事,施与他人的痛苦,必要百倍地施加在始作俑者身上。爷还想把他舌头割了,不过师父说,我们到师伯这里做客,不能给师伯添麻烦。”
      展昭瞅了瞅,手指一挑,单手一接,取了挂在白玉堂腰间的钥匙,给吴大宝打开锁链,道,“能走吗?”
      吴大宝瞪一眼展昭,他都这样了,怎么走?接着招来白玉堂似笑非笑的眼神,慌不迭地点头,手脚并用地朝山下爬去了。
      白玉堂没好气地看一眼展昭,跑前头牵着马生闷气去了。
      展昭背着剑悠闲地在身后晃,时不时逗白玉堂一句,“小白,叫师兄。小玉,你越来越好看了。师弟,学武功是强身健体惩奸除恶,但要使用温和一点的手法。堂堂,你说话啊,喊声师兄听听。”
      大抵是展昭一个人呆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年岁相当的伙伴,话也多起来。
      白玉堂停下脚步,哼笑道,“小猫咪,叫声‘喵’让爷听听。”
      记忆如山风呼啸而来,展昭想起来了,师父一直喊他小猫的缘起,就是因为白玉堂!当年同在山上时,白玉堂人前人后跟着他喊“小猫,猫儿”。他不就是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猫儿,那猫儿好了后不告而别,他心情低落了两天嘛!
      这“猫儿”怕是一辈子都甩不掉了,展昭不禁悲从中来,再看白玉堂,就觉得这人无比讨厌,于是默默地跑前头生闷气去了。
      白玉堂扳回一局,心情大好。
      两人一前一后,快到山顶时,展昭猛然停下,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师父把他扔下山时说下个月初一再回来,这还差十五天呢,现在上去大概会惹师父不高兴吧。
      白玉堂正莫名其妙。
      展昭一展胳臂,正色道,“师弟,今儿我出门看了黄历,不宜上山。”
      “爷偏去。”
      “师叔会打断你的腿的。”
      “爷怕他?”
      “师父和师叔在研习武功,我们不好打扰。”
      “骗人!”
      展昭干咳一声,绕过白玉堂,下山,“你想去你去,师兄不陪你了。”
      白玉堂本就是逗展昭,况且和两个三十多岁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玩的,他转头跟上,扯展昭束在脑后的长发,道,“谁是师兄?谁是!不许叫我师弟!”
      “那叫什么?堂堂?小玉?你更不喜欢!白玉堂?多生分啊!那玉堂?不好……”
      展昭还说什么,白玉堂没顾上听,只是在想,“玉堂”多好听,为啥不好呢?

      展昭带着白玉堂在小木屋住下来,问他最近都去干什么了?白玉堂闲来无事,把附近有名的馆子尝了个遍,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而且……
      展昭正翻箱倒柜地找床褥,白玉堂说到这,忽然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中提着一个玉石色的壶。
      “小猫儿,猜猜这是什么?”白玉堂凑到展昭面前,递给展昭看。
      展昭上下打量一番,眼皮子一跳,“……酒?耗子,你找打!”
      “嘁,臭师父能喝,我为什么不能?还有,”白玉堂嫌弃,“你叫我什么?”
      “耗子啊!你刚刚同意的!”
      “谁同意了,死猫儿!”
      “哦对了,只有一床床褥,所以,你睡地上!”
      “怎么可能,远来是客,爷睡床!”
      “客随主便,你睡地!”
      当晚,两人随便对付了点吃的,一个比一个快地跳上床,然后扭打成一团,最终,双双靠着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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