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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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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乌集安回岳城的途中,顺手救了个差点被抢劫的小男孩,或者应该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虽然对方知道作为一个姑娘独自在外出行时,应要作好一定的遮掩,以防被人盯上,但这遮掩实在太不高明,以致她还是被人打主意了,并且也被他一眼识破。
自从被救之后,她就一路跟着乌集安走,他走哪她跟哪,他住哪她也住哪,他吃啥她还吃啥。乌集安对此并不反感,虽然他身份特殊,确实不能与人接触太近,但他有自信可以在到达前完全甩掉她。更何况,他也想知道,她能跟多久。
她不是他救的第一个人,也不是第一个跟着他的,从前那些人的时间或长或短,最后不是被想报复他的人杀掉,就是被他杀了,总之是不再有了。
他不明白,但也不在意。
因为带了个小拖油瓶,乌集安走的就是官道,慢是慢了些,但也确实比山道好。
至少这些新出来的话本,山林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的。
乌集安拎着一叠书从巷口拐出来,就看见那姑娘灰扑扑一身蹲在他脚边,双手拢着膝头,望着远处的目光泛空。
太像他小时候喂过的狗了,可怜兮兮的。
乌集安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小腿:“走了。”
关皓月回神,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了好一会,这才说道:“我脚麻了。”
“那我等你会。”说罢,便直挺挺地站在她身旁,跟她一起眺望远方。
关皓月看他手上拿的竟是书,颇觉新奇,行走江湖的男儿郎,原来也好读书?再细细打量了眼书名,顿觉一言难尽……
千金小姐与落魄公子,王家小姐逃婚记……
可是对方一脸坦荡,十分地正经严肃,也许江湖儿女就是好这口?
二
没被乌集安出手相救之前,关皓月一度认为自己会死在外面。
毕竟身携重金,毫无功夫又粉头白面,她自己心里都没底。被抢劫流落街头,或者曝尸荒野,或者被卖到青楼楚馆都有可能,她想了许多结果,都不是什么好下场,但这都不能阻止她要离家出走的心。
好在峰回路转,竟然来了一个乌集安。
这一路来,她不止一次看见乌集安行侠仗义,慷慨解囊,关照他人,也关照她,明明不过是陌生人,她还是很厚颜无耻地擅自跟着他的陌生人。
假设一下,如果她救了一个人,却从此被那个人黏上……呵,别说关照了,死在身边她都只会多看一眼,嫌弃的。
但是乌集安,很是与众不同,看着不像个好人,却总见他在做好事。
就好比现在,街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正在卖身葬父,周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絮絮叨叨,有心善的怜惜姑娘命苦,也有好色的觉得这女孩颇有姿容,但没有一个冤大头愿意掏荷包。
噢不,现在有了。
乌集安上去了。
他扔了锭银子,转身就要走,想做个沉默的善人,但是没成功,他才转身就被拦住了。葬父的姑娘拉着他的裤脚,边磕头边哭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待小女让父亲入土为安后,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恩公的。”
乌集安抖了抖腿,不太想理,可是那边还在继续。
“不知恩公姓名,居于何处,小女安置过后也好去寻。”说着,抬起遍布泪痕的小脸看着他,简直不是一般地惹人心疼呐。
关皓月在人群中冷眼看着,这种戏码他都信,对于乌集安,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救。
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皮肤白皙,身如弱柳,瞧着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需要卖身葬父的农家女。
当然,事无绝对,但反正她是不信的。
可她不信没用,乌集安信。
好在这小伙儿也不是傻到没边,他虽然告知对方姓名,但没告知对方住处。
两人接连好几天都待在客栈住房不出门,就连三餐都是让小二送上来的。关皓月其实挺无所事事的,但乌集安不出门,她当然也不会出门了。
至于乌集安在忙什么……关皓月觉得,十有八九在看上次买的话本。
五日后,乌集安看完了,他们收拾了行李,就打算继续启程。但没想连城门口都还没出呢,就见着上次那姑娘在那儿翘首以盼。
关皓月忍不住笑了,这可不是在盼着她恩公吗,也是有心了。
乌集安听见,很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关皓月就觉得他像是在问她笑什么。
更想笑了怎么办……
“恩公,毕怜在此等候恩公许久。恩公可是要远行?毕怜愿随行伺候。”
乌集安不理,继续走。皓月见状,也不想理,只管自己走。左右对方的恩公也不是她。
毕怜是个有恒心有耐性的,这从她能一直候在城门四五日坚持不走就可以看出。因此,在乌集安并不表态的情况下,她一直跟着不离开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了。
对乌集安来说,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没差。而对关皓月来说,她则更加轻松。
因为对方在照顾乌集安的同时,也顺带着照顾了她。
离开这座城镇,抵达下一个城镇前,必然要翻过一座山,而山林中只有少数几家猎户,更多的是破落的寺庙和落为草寇的逃犯。
总之,条件不是一般艰苦。
好在毕怜手脚勤快,烧得了野味,铺得了草床,她沾了乌集安的光,过得也算不错。
直到一日,来了一群山贼。
三
关皓月心想,防范了这么久,总算来了。
还真是让她……松了口气。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方一直没动静,她也一直不安心,就怕会有什么意外。好在,这番与她所想的误差不大,总归是为了财。
彼时,他们正在一座破庙里宿夜,一群人说笑着进了屋,毫无顾忌。领头一人见了乌集安枕在脑下的包袱,伸手便要去摸,哪想乌集安竟然醒了。两人双目对视,瞬间乌集安不知从哪抽了匕首,一个旋转,再去看,血飞溅而起,山贼的脑袋已掉落在地,双目圆睁,而脖颈切口平滑整齐。
一招毙命。
这下,关皓月吓了一跳,山贼们也被吓了一跳,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怒得不行,嘴里骂着难听的话,手上抄着各种家伙,向着乌集安蜂拥而上。
乌集安并不瘦弱,相反他还是一个挺拔俊俏的小青年,但跟山野壮汉比很显然不够看,更别说还是一群的壮汉,因此他很快便被淹在里头,不见身影。
关皓月跟着他有一段时日,深知对方武艺高强,因此毫不忧心,甚至还有闲情去观察毕怜,这可是她的重点怀疑对象。
她也醒了,眉头紧蹙,神情紧张。
瞧着不像是一伙儿的?
怎么可能,关皓月犹豫了一瞬,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说是不是,她此刻的反应就不该是身为一个无甚见识的农家女该有的,遇见这种骇人场面却不惊不叫,只是紧张……
乌集安很快便将那群人解决了,扭头看见他带的两个拖油瓶还在,竟然还有些高兴,一高兴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带了点笑,问:“你们都没走?”
他目光在她们脸上细细地扫了一圈,似是想观察出有什么不同。毕怜脸上的惶恐之情更甚,乌集安一下阴了脸,再看向关皓月,又阴转晴,跟往常一样。
其实这么看来,反应正常的应该是毕怜,要说不对劲的人,那也得是关皓月,可乌集安不是正常人,他只知道毕怜怕他,而关皓月不怕。
关皓月看了眼乌集安,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血腥场面,再去看一眼毕怜越发虚弱的模样,深觉自己太不容易。
毕怜脸色苍白,之前只是紧张,而现在山贼都死透了,却开始慌乱。乌集安只当她是怕他,关皓月想得很多,确实是怕他。但为什么,恐怕与乌集安以为的有些不同。她不是害怕乌集安杀了人,而是害怕被他发现端倪。
感受到乌集安愉悦的心情,关皓月再次为自己感到不易,随口应道:“总归也跑不远,靠着你倒更安全些。”
她是实话实说,乌集安听得很乐呵,因瞧见毕怜害怕的模样而不悦的心情全然不见,就连小虎牙都乐出来了,乐滋滋跟她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关皓月一下红了脸,下一瞬又是眼前一黑,她好像有些头疼。
他傻成这样,他能知道什么!
四
翌日。
乌集安告诉关皓月,他是一个杀手。
就是那种有组织有计划,从小就被培养成杀人工具,只要有钱让他干什么都可以的杀手,并且将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师傅,也是个杀手,师傅效忠的东家养的也都是杀手。
也就是说,他们一窝全是。
“你害不害怕?”乌集安眼神亮亮地盯着她看。
关皓月觉得心窝有点疼,他看上去很兴奋是怎么回事…
“还好…吧。”她觉得她家后院里的腌臜事儿跟这也没什么差,甚至很多时候女人的手段反倒会更可怕些,毕竟杀手是手起刀落,而女人却会让人求死不能。
关皓月刚回答完,就发现乌集安他不是看上去,他就是很兴奋。
乌集安这下不只亮眼睛了,他整个人都亮了,絮絮叨叨开始跟她说,他这次接了上头委派下来的任务后,是怎么跋山涉水过来,怎么英勇神武地将那一家人杀于无形,又是如何机智逃出,以及他这次上岳城其实就是回去复命外加领钱等等事无巨细,一一道出,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停下。
关皓月很有自知之明,她自来就晓得自己不是个好人,见死不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都是她会干的事儿,甚至多数时候她都是以恶意去揣测他人。会跟着乌集安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是因为对方瞧着人傻武功高,可以保她一路平安,她早期就盘算着待到了岳城,便跟他分道扬镳。
可是现在,乌集安似是将他所有的根底都一五一十地掏出来了,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背叛。
因为足够信任她吗?
当然不了,他是在试探她。因为见她对他杀人这件事并不害怕,便对她有所期待,希望她可以对他的黑暗全盘接受。如果成功了,那很好,如果失败了,也没什么,不管是逃跑还是告密,直接杀了就是。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烂好人,最初相遇时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拖油瓶的原因了。
关皓月看着开心到整个人都快要亮闪闪的乌集安,觉得自己好难受。想到被乌集安打发去打水的毕怜,不由问道:“毕怜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没告诉她。”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我不想告诉她,我觉得她很讨厌我。”因为我也很讨厌她。
“……”我说你既然知道,那当初为什么还把她带着啊…噢不对,是为什么不赶她走…啊是了,赶了她也不会走……这么一想,乌集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关姑娘?”没反应。他顿了顿,又喊:“嗯…关姑娘?…关关?”
还是没反……
“听见了。”关皓月说。
应啊。
关皓月说:“那我们找个机会把她甩了吧。”毕怜不是好人,她是有目的的。
乌集安一听,兴奋了:“你也讨厌她?我还以为你们处得很来呢。”
并没有,再说你是哪只眼看到……关皓月还没想完,乌集安就要拍板决定了,还很是果断:“不用那么麻烦,我去把她杀掉就好了。”
……果然,她就知道。
五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乌集安颇有违和之处,现在总算琢磨明白了。
乌集安此人,是个没有世俗的黑白是非观的人,也就是说,他十分地随心所欲。因为想救人,所以救了,觉得有人碍着他了,让他不高兴,那就杀了,要是打不过……看他这般模样,大概是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过。
关皓月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住了。
乌集安巴巴地看着她,说:“关关,你跟我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他们一听我要杀人,看我的眼神就好比看恶鬼一般,明明不久前还很感激我,说愿为我当牛做马,要追随我一世。
关皓月听着乌集安似叹非叹的话,很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竟然有点心疼他,虽然乌集安的确很容易就触动她的情绪,但这还是头一回除憋闷、无奈以外的心情。
乌集安过得很艰辛,她虽然觉得不愉快,觉得痛苦难当,但那也只是心理上,物质上她依旧是锦衣玉食,而乌集安过的却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更不用说当他救了那些人,结果转头就因为他的身份被反咬一口时的心情,那得多难过。
这可真比她惨多了。
对方那带着欣喜又透着委屈的表情,让关皓月觉得自己好像更心疼他了,于是她对乌集安的话表示了认可,说:“那是自然。”
乌集安内心十分雀跃。
关皓月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但是她能怎么办,顺着他呗。
……不行,不能一昧顺着他,最重要的还是教会他人生的道理,别让他给人骗了……唉,算了,以后再教吧,左右有她看着。
两人商量过后觉得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现在毕怜不在,那不就是甩掉她的好时机吗,至于一个将姑娘家留在荒郊野岭会不会发生意外这件事,关皓月表示与她无关,而乌集安……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吧。
此前三人的行走路线是前往岳城最近的一条,现在他们决定先绕道前往梁城,后再折返抵达岳城。
这一路,乌集安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随手救人了,最多只是慷慨解囊,还是以匿名形式,终于有了点职业素质。
关皓月闲来无事提了一嘴,乌集安也不回答,就睁着亮晶晶的眼看她。
关皓月:“……”我瞎。
六
两人改道后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行至三分之一的路程。
乌集安心情很好,总喜欢跟她搭话,听说她家里兄弟姐妹多的时候,更是兴致勃勃,问她:“普通人人家的兄弟姐妹间是如何相处的啊?果真就如话本中说的那般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吗?”
关皓月很想告诉他,不是的。别说他们家你争我斗,互相陷害,就是农家野户恐怕也少有那般如意的……但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乌集安没有正确的是非观,但跟她不同的是,他待人处事多以善意为主,相信这世上总是好人多。但是在动手杀人时,即便面对的是好人,他也毫不犹豫,甚至很多时候他都侵向于用‘杀’来解决问题。
纯白与纯黑。对乌集安来说,是没有灰色概念的。
“……”
“不是吗?”
听上去很失落,若再告诉他一切与他所想的皆是不符,他会不会更难过,但是他已经这么傻了,自己不能让他更傻啊,怎么办,她该如何回答,真是太为难了。
关皓月斟酌了一番,这才说道:“以后少看些话本。”
乌集安:“……”
两人离开后都以为要再见毕怜那是不可能的,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抵达梁城的第二天,竟然就碰见了。
彼时,乌集安刚采进了一批新话本,数量巨多,种类单一,心情愉悦。未曾想一抬头,就见毕怜站在不远处,四目对视,避无可避。
这就有点尴尬了。
最后还是毕怜先开了口:“前任的滁州知府,你还记得吗?”
很显然在她是在跟乌集安说话,但乌集安的表情也很显然在回答我不记得啊。
“肯定不记得了。毕竟……”毕怜浅笑道:“你杀过太多人了。”
乌集安眉头一跳,第一反应竟是去看关皓月的表情。
关皓月知道他在惊慌什么,若是一般人知道他手上满是鲜血,不是嫌恶也会觉得恐惧了。但关皓月不是一般人,她太过冷漠,没有善心,从来只关心自己,现在唯一一点怜惜之情还给了乌集安,哪怕他不好,关皓月也都会觉得他千好万好,更别说关皓月现在还是打心底觉得他好的。
所以她此刻只是在想:“若是杀父之仇,那肯定得不死不休了。而毕怜此刻竟然会同他们笑着提起这事,那不就差在脸上写‘背后有人’了吗。”
这么一想,顿觉自己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果然。
毕怜说:“毕怜是来向恩公道别的,还望恩公能保重身体。”
说完,便转身离开。
乌集安是看着她走的,关皓月总觉得乌集安会做些什么,但是没有,别说趁机下黑手了,以他的性格,竟然没有在一开始就动手,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
怎么了,这是。
七
乌集安没怎么,他好好的,只是突然被问到‘你还记得某某某’吗,于是就开始思索起来了。回去后,乌集安还没放弃,连新买话本都被他搁置一旁,一副‘我很认真,别来打扰’的模样。
关皓月懒得理他,她现在更忧心小命难保这事儿,虽说乌集安武艺高强,但毕怜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实在让她放心不下,最重要的是,她是个渣啊,武力渣!
她不害怕乌集安会丢下她,她害怕乌集安不丢下她然后被她拖累成残废……
虽说这事跟她似乎没什么关系,但要抛下乌集安,她还真没想过。且不说离了乌集安,她能否安全活下去,姑且当她能吧,但她实在不放心乌集安,他太缺心眼儿了。
就在关皓月胡思乱想时,乌集安终于想起了那人是谁。
还真是死在他手上的,没什么误会。
乌集安能这么快想起来,还多亏了这单子价钱的低廉,那是他接过最便宜的生意了,没错,没有之一,就是最。
之所以说是他接的生意,而不说是上头指派下来的任务,是因为像这种‘民事案件’他上头是不管的,全看个人意愿。他的小伙伴都嫌弃银子太少,不想动,乌集安其实也是嫌弃的,但这么一直放着不是个事儿阿,太影响他们组织的声誉了。所以啊,谁傻谁上,那只有乌集安了,两三下就被忽悠过去。
托付人是个容貌艳丽的女人,听说是兰城第一花魁,要那滁州知府的命,纯为姐姐报仇。
要说滁州知府,那也没有多坏。他就是好美色,自发妻西去后,家里的外面的,明着吃的偷着吃的,莺莺燕燕多得很。
花魁既然能是花魁,那肯定美,花魁的姐姐自然也美。姐妹俩都是滁州人士,家中不富,但父母恩爱,吃穿不愁,因此小日子过得不错。直到有一日,知府见到拿了绣帕去店里换银子的姐姐。
念念不忘,思之若狂。
琢磨来琢磨去便想把她纳做第八房的小妾,前面也说了,姐妹俩小日子过得不错,因此姐姐是断然不愿的。她们父母也不愿啊,那知府的女儿都没比自家女儿小几岁。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姐姐还是进了知府的后院。
接下来就很意料之中了,姐姐没过多久就死在后院,知府为小美人伤心了几天后,就被其他美人安慰在怀里。她们的母亲听说过后,大病一场,郁郁寡欢,到底还是没能撑过去。妻女的先后离世,也让父亲大受打击,带着小女儿远走他乡。
到这还没完。没过几年,父亲积劳成疾,也去世了。而家中剩余的钱财只能让她生活一个月,她独自一人,在尚且年幼时便开始抛头露面打拼生计,如果只是这样,那她就不会是花魁了。
她被欺骗算计卖进青楼的那一年,她才十七,二八出头的年华,却仿佛走过了一生。
她生得貌美,开始时还被老人打压过,但后来,她逐渐站稳了脚跟,这期间她接待过各种各样的恩客,其中不乏有特殊爱好的,可她都忍下来了,她早已不是当初纯真的小姑娘,她是被誉为兰城第一的花魁。
她辛苦积攒了三年钱财,不为自己赎身,只为买罪魁祸首一命。
罪魁祸首是谁?滁州知府啊。
八
先前说滁州知府没有多坏,真不是关皓月瞎掰,他家中小妾成群,却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毕怜,捧在手心,疼得如珠如宝。所以对毕怜来说,她那父亲,指不定还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可对花魁来说,那就是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毕怜能知道杀了她父亲的是乌集安,那应当也会知道买动乌集安的人是谁。
可比起拿刀的人,她像是更恨那把刀,关皓月觉得毕怜大概是知道的,所以才将恨意侵数赋予了乌集安,用以慰藉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在父亲死后理应毫无靠山的毕怜,现在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知府不是贵族,不是世袭,这一代死了,下一代就什么都没了,更别说下一代还是个年轻姑娘。
想起曾经相处时,毕怜样样在行的模样,想必是过了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可后来呢,谁了帮她。
很简单,毕怜走了和花魁同样的路,不过一个被动一个主动,毕怜的初心就是为了报仇,虽然她没当上花魁,但她迷了一个官家子弟愿为她赎身,为她一掷千金,为她报杀父之仇。只是当她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她不知自己的恨意是否应该给当年的妹妹,所以她选择了乌集安,她父亲是死在他的手上。
当关皓月发现来的是官兵时,她就松了口气,即便他们现在被堵的毫无去路。
乌集安护在她身前,以一敌百,看得关皓月一阵眼热,感动地要哭,就在她正努力地克制自己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丞相长子,兵部部侍郎关明阳在此,都住手——”
一瞬间,天地都安静了。官兵们收了手,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撤退,乌集安也依旧守在她身前,寸步不移。
一个身着玄服的男人在侍从的拥护下走了出来,停在乌集安身前,说:“四妹,就不出来见见大哥吗?”
乌集安懵了一瞬,四妹?感觉身后衣服的扯动,他反应过来了,四妹喊的是关关吧。他往旁让了让,现出身后的关皓月,自己则站在她身侧前方,以保护者的姿态。
关明阳看出来了,问:“这就是你离家私奔的情郎?”
一句话,闹了两个人大红脸。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起了乌集安,乌集安此刻头发凌乱,衣裳破了无数口子,虽不至于满身鲜血那么狼狈,但也实在不好看,尤其他身后的关皓月还衣裳洁白,头发齐整的情况下。
没想关明阳竟然还挺满意,小小的赞了一句:“不错。挺有担当。”
也是,这种情况下,乌集安还把关皓月护得一根头发丝没掉,何止是不错。
关皓月不知该怎么解释,虽然她没有情郎,但她还是离家出走了,因此只是笑笑喊了声大哥,虽然现在小命保住了,但她又担心她会不会被带回去,毕竟她的父亲那么凶残。
如果被带回去……乌集安怎么办?
她不看着,他很容易就会被人欺负,被人欺骗,一个不注意,小命都会难保啊。
相比之下,乌集安更直接,她只是在担心会被带回去,而乌集安却仿佛她已经不在了,整个人都要炸了,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看大哥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关皓月都发现了,关明阳这个人精定然不会毫无察觉。他还笑了笑,说:“四妹夫不用紧张,我不是来带她回去的。”
乌集安又懵了,那你是来干嘛的,救命吗?
当然不是了。
关明阳对着关皓月说道:“我是来传达父亲的意思的。四妹你不用回去了,将信物交出来,你与丞相府再无瓜葛。”
断绝关系。她父亲的凶残程度超乎她的想象。你离家出走,可以,既然走了就不用再回来了。关皓月听明白了。
不过,也正合她意。
关皓月从袖兜中摸出一块玉佩,那是她百日时祖奶奶给她的,每一个相府子女在百日宴上都会得到一块,这是他们的身份认证。
现在,她父亲告诉她,你该交出来了。
自她懂事后,她便开始不喜自己的家庭,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一日胜过一日。相府中,没有一块净土。
但她走的时候,却带走了这块身份象征,倒不是说有多么舍不得,但它确实是她从小就带着身上,直至今日的。
深深地看了一眼玉佩,关皓月上前递给了关明阳。想了想,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生养之恩,无以为报。不孝女关皓月,唯愿父亲,一世安康,还望大哥代以转达。”
“会的。想来此后也无再见之期,四妹保重身体。”他看了眼身后的官兵,补充道:“此事,四妹无须担心,大哥会为你处理,就当是给四妹的新婚之礼了。”
关皓月:“……”
乌集安:“……”
九
因关明阳承诺会解决毕怜的事,两人也顺利离开了梁城。两人这次专心赶路,颠簸了半月便到达了岳城,速度可以说是之前的两倍了。
乌集安没有带着关皓月回老巢,他把她安置在城郊的一座四进院,雇了人照顾她,安排好了一切,这才自己回去复命。
关皓月总觉得,他像是要干大事。
乌集安确实在干大事,他跟自己的老东家辞职了,他周围的小伙伴都觉得他不是傻,是疯了。
放眼望去,你见过哪个要辞职的杀手活下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乌集安不想干,可以,你从训练营走,走过了,你就可以不干了。可谁都知道,那地方,简直惨绝人寰,十个能死九个。
乌集安觉得自己会是那活下来的一个。
可曾经的九个也都这么想过,所以乌集安折了。
自到达岳城后,关皓月一个月没有见到乌集安。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她几乎可以想见他在做什么。所以有天在院外捡到气息奄奄的乌集安时,她是很有心理准备的。
幸好她当初离家时带了株千年人参。别的不说,至少是吊命的好手。
关皓月请了岳城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一直用人参吊着,乌集安都没能醒来。
白天时还好,练字作画,侍弄花草,她总能打发时间,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思考若是乌集安醒不来该如何是好。但一到晚上,不看着他,她就心慌得不行,偶尔他的呼吸清浅了点,她都会靠在他身前细细地听,确保呼吸平稳,她才能安心。
她害怕。
自她年幼时发现二姐串通家中侍从陷害大姐不洁后,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无能无力,惶恐难安,哽于心间。
后来关皓月索性在乌集安屋内添了张床,牵着他的手睡,手掌温热,她就睡得好。反正家中雇佣也觉得他们是夫妻,她大哥也这么觉得,她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在岳城度过一次中秋节后,乌集安醒了。
彼时,关皓月正在院里采桂花,进屋后,发现他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着实吓了一跳。她快步向前,正想问问他感觉如何,好不好,渴不渴,饿不饿,就听他用嘶哑的嗓音喊她:“关关。”
这一刻,她控制不住地想笑,她感觉自己咧开了嘴,笑得露牙了,许久许久,还停不下来。
十
乌集安醒来后再也不是当初的武林高手了。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两步就喘,衣裳宽大得能兜风。关皓月挺能接受的,毕竟什么都比人没了的好,乌集安却很难过,可怜兮兮地跟她说,他以后再也不能挣钱养家了。
关皓月安慰他:“没关系,我有钱。”
乌集安还是不高兴,问:“你不会嫌弃我吗?就算我拿你的钱去买话本,你也不会嫌弃我吗?”其实他也有钱,毕竟存了这么久的积蓄,他压根没有可以用钱的地方,但他就想花她的钱。
关皓月能怎么办,哄着呗。
“不会,我有很多钱。”
乌集安其实很不安,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之前就喜欢得不行,现在更是喜欢到希望她只看着他的地步。可他不知道关皓月是怎么想的,她也喜欢他吗,还是只拿他当离家后可以护她安全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他现在保护不了她了怎么办,不仅保护不了,他还得让她费心照顾着,她会不会嫌弃他,会不会不耐烦,终有一天就要离他而去,找另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
乌集安光是想想,就恨不得杀了那个男人。
关皓月见他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脑补了什么。
乌集安近日来总是在磨她,各种磨。一会说自己现在一无所长,挣不了钱,得花她的钱,一会又说他虽然一无所长,但等他伤好了,他肯定会努力挣钱,让她不要扔下他。
关皓月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对自己护着的人是毫无底线的,更不用说她现在觉得他是受不了自己现在成了废人的巨大打击,因此越发地宠溺无限,乌集安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乌集安过去的小伙伴来看过几回,既是探望也是监视,隐在暗处,乌集安没发现,关皓月更没发现。但每回过来都被闪瞎眼的老三决定自己走出来,他是捧着乌集安忘在老巢的一堆书来的。
老三将书怒摔在地后,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很不高兴地刺了两句,说:“难怪你小子不想干了,合着美人在怀呢,哼。真没想到,你傻成这样,竟然还能讨到媳妇。”
他指了指被扔在书上的纸,又说:“我们把你这座四进院买了,这是地契,安心住着吧。知道你现在干不了活,给你盘了几间店铺,不要过意不去,都是收入不怎样的,当是你新婚之礼了,收着吧,我走了,弟妹再见。”
他说完再见,立马就不见了。
乌集安和关皓月全程都是懵的。
乌集安:“……”又是,新…新婚之礼?
关皓月:“……”这哥们怎么回事儿?
乌集安拉了拉关皓月的衣袖,让她回神,结结巴巴道:“关…关,新…婚…,我,我们要不……”成亲好吗?好不好?好嘛好嘛。
关皓月等了好一会,也没听他把话说完,虽然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她完全领会到了。
“你想同我成亲?好呀,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乌集安一听,别说脸,耳朵尖都红了。
自打乌集安受伤,她又搬跟他同住后,关皓月的脸皮就没当初那么薄了,见他脸红,她还笑着逗他:“我知道你喜欢我。”
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我能确定自己是否也同样喜欢你,但我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从不会担心他人,却总放心不下你,从来只想着自己,现在却想把拥有的也给你,总觉得一眼不看着,你就会受欺负,所以得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才行……等等,这真不是喜欢吗!
关皓月低头,坐在椅上休息的乌集安正抬头看她,亮晶晶的眼,就差在脸上写着“真的吗,我好高兴”。
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关皓月又一次笑得露牙,敛都敛不住,太高兴了。
乌集安也很高兴,高兴得想抱着她一顿蹭蹭蹭,关皓月说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他,没关系,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的,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关皓月不想现在告诉他,但又想让他更高兴一点,于是她说:“你以后可以叫我月月了。”
“月月~月月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