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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路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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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芜向茶摊老板讨了块毛巾,细细地将小姑娘的脸擦拭干净,仔细端详了一下,倒是个清秀的姑娘。
“你几岁了?为何会欠下那两个人那么多银子?还有,我似乎听到你提起你娘,她怎么了?”青芜抛出一连串的问题,那小姑娘微微抖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看你,问这么急,人都要给你吓死了。”琉璃拉了青芜一下,从袖中取出个帕子,里面包裹着几块糕点,她轻轻地放在小姑娘眼前,柔柔地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小姑娘看着精致的糕点,轻轻抿了抿嘴巴,倒没有直接伸手去拿,只轻声说:“我叫青果,十七岁了,本是云州人,现在住在帝都南郊的村子里。”
“青芜,青果,名字倒是有缘。”琉璃笑了笑,拿了一块糕点喂进她口中并说道:“饿了就吃,没那么多规矩。”
青芜见她大口吞咽的样子,也不忍再问什么,转头看了眼一言未发的夏凌昱,却见夏凌昱也正在盯着她看,青芜一愣,还是问道:“刚才那两个人,南嬴王认得?”
“曾在七弟府上见过一两次,有些印象。”夏凌昱见她发问,也未隐瞒。
“荣敏王?”青芜刚将这三个字说出口,青果便似被噎住一般,呛得大声咳嗽起来,琉璃赶忙给她递了茶碗过去,青果捧起碗灌了一大口茶,再看向夏凌昱的眼神便躲闪起来。
“你是他府上的下人?”夏凌昱见青果这种表现,身子向前倾了倾,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青果耳中听着他们几人互相的称呼,心中对他们的身份也大致有个了解,当下便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的确欠了王爷的银子,但我不是他府上的人,请各位贵人给我点时间,让我回家看看我娘,而后随便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求您。”
“你起来,慢慢说。”青芜心软,见她如此便心生怜悯。
“我祖籍云州,祖父曾在云州军中效力,屡立战功,为子孙挣得个恩骑尉的世职,祖父过世后,父亲便袭世职。父亲常年征战戍守在外,家中只剩我和母亲两人,靠着祖上留下的十顷官封地的租银度日。”
“十顷地,是多少?”青芜对这些计量单位一向模糊,有些迷茫地看向夏凌昱。
凌昱也不知该如何向她形容大小,只好对青果说:“十顷地的租银,若只你们母女二人,也应过得十分富足,怎落到这般田地?”
“我与母亲都是弱质女流,父亲总也不放心,便让手下的一个军汉去官封地上做了庄主,由他去庄户上收租,再交给母亲。那军汉名叫赖三,起初也算是兢兢业业,可后来交给母亲的租子就一年比一年少了,父亲总也不回家,母亲也不敢逼问,直到五年前,父亲战死,那些地就像赖三自家的一般,交给我们的银子只够我和母亲勉强度日。”说到这里,青果的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流,看得青芜也是一阵儿揪心,从怀中取出帕子,小心给她擦拭泪水。
“前年秋天,母亲生了场大病,我为了给母亲治病,便去庄子上找赖三讨租,谁知他竟叫人将我从庄子里赶了出来,手里捏着张不知哪里来的手书,说父亲临终前已将土地全数赠与他,他养着我们已算是大恩,要银子却是一分没有,我气不过便托了人写了状子去衙门告他,他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买通了知县大人,案未开审,知县大人便是一顿训斥,说我寻衅滋事,再敢来告,轻者棒打,重则拘捕。我们实在没了办法,便想着来帝都投亲,刚敲开舅舅家的门,便被舅娘赶了出来,说我娘重病,十分晦气。”
青芜听着她的遭遇,又见她哭得伤心,心中也是一阵酸楚,跟着掉下眼泪来,夏凌昱对这些事早已司空见惯,心中虽有不平,面上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问道:“官封地是不可以私下赠予买卖的,何况人都死了三年,平白冒出个手书,那知县都不曾有过怀疑?”
“云州是个偏远的地方,若是那知县收足了银子,还会在意这些?”琉璃沾了沾眼角溢出的泪,吸了吸鼻子,愤愤地说。
“那你又是怎么欠了荣敏王那许多银子?”
青果红着眼睛,抽泣了两声才说:“母亲身上一直不好,我们只靠做些绣活儿勉强在南郊的一个村子里落下脚来,荣敏王的庄园离村寨不远,村子里的人也有些在庄园里做活儿,后来我便也跟着去干些零散的杂活儿,赚点散碎银子。去年冬天,娘亲重病,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为了请大夫,只好到庄园里写了借据,借了十两银子,今日是定好要还钱的日子,利滚利已经翻到了五十两,我拿不出来,便被他们抓走了。”
“那你娘亲……”
“已经不行了,大夫说,撑不了几天了。”青果低了头,脸上已经看不出是悲伤还是绝望,泪珠儿止不住地往下流,“欠债还钱,我懂得,他们要卖了我,我也没有怨言,我只求能宽限我几日,等娘走了,让我能亲手埋了她……”
青果猛地趴在桌上,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了一般,放声哭了起来,经过的行人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们,青芜和琉璃也说不出一句话去安慰她。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青芜往琉璃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
琉璃取下身上挂着的小荷包,将里面所有的银子都倒在桌上,青芜数了数,不到十两银子,她全推到青果眼前,叹了口气说:“这些银子你拿着,我先送你回家,找个好点的大夫给你娘看看,若还有需要,我再让府里送。”
青果摇了摇头,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说道:“您救了我,还帮我还了债,已是大恩,我不能再拿您的钱。”
“我也是凑巧赶上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青芜说着便站起身来,却被夏凌昱拉住了胳膊,她不由面带疑问地望了凌昱一眼。
“你不能去,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夏凌昱目光颇为坚定地看着青芜,右手背在身后对晨雨做了个手势,晨雨马上会意,将桌上剩下的糕点和青芜赠予的银两一同包好,放进青果手中,又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自己送她回家。
“你这是做什么?”青芜瞪着眼睛问道。
“我等下与你说,晨雨,你将这姑娘送回家,找个大夫替她娘看看,银子不够自己去账房支。”
“是。”晨雨利落地应声,带着青果便要离开,青果似乎心中还有些害怕,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青芜,青芜几次想要追上去,都被凌昱拽着胳膊拦了下来,青芜不由得暗暗心惊,她武功不弱,此时被凌昱钳制竟无法挣脱,南嬴王年纪轻轻被陛下屡屡委以重任,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本王这么做,也是为郡主想。”凌昱见人已走远,才放开了手,又见青芜一脸不悦,便解释说:“这姑娘来历不明,仅靠她自己所说,难辨真假,何况,从她的叙说中,整件事情牵扯甚广,贿赂朝廷官员,私吞官封土地,皇子在民间倍息放银,无论哪一件事拉出来都不是小事,何况还牵扯到荣敏王,谢王府刚刚将信远伯府告倒,你此时最好不要再插手这件事,谢王爷应该也不会允许郡主插手。”
琉璃玲珑心思,听夏凌昱说了一半便已明白其中利害,见青芜一直紧皱眉头不说话,只当她还对夏凌昱有所不满,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南嬴王这是为你着想,你便听他的吧。”
“我知道,多谢殿下。”青芜虽然单纯,经凌昱解释也明白了几分,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声谢。
“若那姑娘说的是真,先不论荣敏王,云州那个知县和赖三,我定会按律处置,还那姑娘一个公道,她的娘亲我也会派人尽力医治,郡主看,这样可行?”
“若真能如此,便要多谢殿下了。”若刚才的谢意只是敷衍,听了他这番话,青芜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谢他,看向夏凌昱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隐隐有了丝笑意。
“时候也不早了,两位小姐可还要再逛?”夏凌昱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向西斜,天都昏了下来。
经历了这样的事,她们哪儿还有心思再逛,两人都摇了摇头,琉璃的眼神在凌昱和青芜身上转了两转,先开口道:“一天下来,也是累了,这里转个弯儿就是我家,我就先行一步,郡主和殿下自便?”
“我陪你回去吧。”青芜起身想要送琉璃,却被她按回到椅子上。
“几步路就到,不用送了,谢王府倒是远得很,还是让殿下送你回去吧。”琉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青芜没领会到她笑中深意,见她这般说,也不再强求,只嘱咐道:“你路上慢些,有时间到王府来找我。”
琉璃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目送他俩离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南嬴王殿下可从来不是什么热心肠,如此费心替青芜谋划,要么是对青芜动了心思,要么是对谢王府动了心思,无论是哪一种,她此时早早离开都是对的。
希望是对青芜上心了吧,琉璃挑眉勾唇笑了笑,南嬴王殿下的婚事应当算是本朝的一大难事,他今年二十有四,别的王爷在他这个年纪少说也有个侧妃,而他府中却连个侍妾都没有,陛下多次想为他指婚,都被他委婉拒绝,不少人私下议论,说南嬴王其实是有特殊爱好,据说有一年送年敬的时候,还真有个不长眼的州道台给他送过去个娈童,结果被王府的人乱棍打出。
想到这里,琉璃的眼中浮现出青芜俏丽的脸庞,她最初被娘亲带着去谢王府拜访,本也只是打算走个过场,却在见到青芜的时候被她完全吸引,先不说什么文采武功,美得像仙女的一个人,却偏偏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心思单纯到让她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只能感叹造物者没给自己那样一张精致的脸。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凑到一起,不知要碎了多少男男女女的春心,琉璃一边想着一边摇头,慢慢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尚书府中的小姐许多,她从来都不是最受父亲宠爱的一个,不过是嫡出长女才没被父亲遗忘,这辈子也不求能嫁给皇子王爷得到多高的荣宠,只求能潇洒过活,一世无忧。
青芜心中惦记着青果的事情,一路上半句话也没主动跟凌昱讲,便是凌昱主动开口,她也都是“嗯”一声敷衍了事,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凌昱随意瞥一眼便能猜个大概,也不再主动搭讪,只将她安全送回王府便转身离去。
谢王府与南嬴王府隔了半个帝都,夏凌昱本来只想走走,没骑马也没带车,心里想着事儿,竟一路步行走了回去,等他看见王府大门已经过了戌时,晨雨竟比他回来的还早。
“王爷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让属下好不担心。”晨雨迎了上去,将一件披风搭在凌昱肩上,“天气虽已回暖,夜晚还是有些冷气,王爷还是要当心些。”
“让你说的,我像是个虚弱的病人一般,不过是心情好多走了几步路罢了,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是做了回救美的英雄心情好呢,还是与清平郡主相处了一段时间心情好呢。”晨雨挤眉弄眼地看着自家主子。
夏凌昱扫他一眼,并未接话,只问道:“那女子的事情,办得如何?”
“那小姑娘一句谎也没撒,属下送她回去的路上找了大夫,诊断过后,说她娘药石无医,就在这几天了,大夫勉强开了些药,属下也给她家中留了足够的银子。还有,属下已问清楚了她父亲的姓名,去兵部查过,确有此人,三代皆有军功,也的确有那么个庄子,这些年纳税捐银的署名都是一个叫赖三的人。云州阜城县知县穆涟棠,在任上十年,单从吏部的档案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去年年初曾被人弹劾过,虽被免职,但人被荣敏王保了下来,现在替荣敏王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听说他的妹妹还被荣敏王收做了小妾。”
“先不要动他,这种人应该不会是七弟的心腹,派人照看下那个姑娘,街上发生的事,七弟现在应该是都知道了,想也不会为了个平民女子跟我翻脸,你琢磨琢磨,给她寻个出路吧。”
“王爷如此费心,当是因为郡主对这姑娘上了心的缘故吧。”晨雨汇报完了正事,又摆出副猴头猴脑的样子,看的夏凌昱一阵皱眉。
“不过路见不平罢了。”夏凌昱轻咳一声,回身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晨雨,“你最近当真是闲得很,不如去三哥的追月营训练几日可好?”
晨雨一脸的笑瞬间僵住,端豫王殿下的追月营虽然只有几百人,却是整个夏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能从训练营走出来的人都是以一敌百的军中翘楚,那个训练营他曾有幸随夏凌昱见识过一次,地狱般的训练今日想起来仍让他有些发抖。晨雨缩了缩脖子,紧紧跟在夏凌昱身后迈步进府,再不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