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雨淬竹

9、第 9 章

　　仁义山庄内。
　　冷大、冷二都坐在上首的座位上。下首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女子，蒙着面，看不清脸，不过，看身形，应该是白飞飞。她此刻微低着头，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倒真是跟死人似的。她旁边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正是宋离，另一个却是方明好友、柳卿青的原未婚夫——陆简。
　　只见那陆简对冷大、冷二说：“两位，事情便就是这样。当日，我告知宋离，白姑娘被救活的消息，说服他不要出家。然后，我二人一路寻去，正碰见白姑娘被人下毒，昏迷在地。下手之人临走时留下一句，这次若还想她活命，便找之前救她那人。于是，我二人才将她带到了这里。”
　　冷大闻言，皱起了眉：“只是，你二人又有何把握救她那人会来仁义山庄。”
　　宋离却是摇头：“我们不知道，不过，沈浪肯定会来，他一定知道那人下落。”
　　冷大愈发疑惑：“两位为何如此肯定沈浪一定会回来？”
　　“是飞飞说的。”宋离回答，“先前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体，他们应该早就回来了。”
　　“宋大哥。”飞飞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宋离忙走过去扶住她。
　　“飞飞，你起来做什么，快坐下。”
　　“宋大哥，我们走吧。”
　　“飞飞，你怎么这么傻！”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飞飞语气恳切，若是平时，宋离肯定就答应了，只是此刻，与她性命有关，让他如何能点这个头。
　　“白姑娘，你现在性命攸关。”陆简也劝道，“我想沈少侠也不是那种在意别人容貌的人。”
　　就在此时，冷三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他还没站稳，就开口道：“大哥、二哥，沈浪和七七回来了。”
　　“回来了？”冷大、冷二都站起了身。
　　宋、陆二人闻言面露喜色。只有白飞飞，低头不语。
　　“三叔，你跑这么快干嘛？”还没见到人，七七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只是她刚走到门口，看到这么多人不由一愣：“冷大叔、二叔、飞飞……”
　　紧随其后的沈浪看到白飞飞也是一愣，然后露出了笑容：“飞飞，你没事就太好了。”
　　陆简此时也看到了柳卿青，脸上的笑容一滞，道：“卿卿……”
　　“简哥哥……”柳卿青乍见他也有些微微尴尬。
　　宋离却丝毫未察觉这两人的反应，只是看着沈浪说：“她哪里好了，你看不出来她中毒了吗？”
　　“什么？”沈浪皱眉，向白飞飞走了一步。
　　飞飞惊慌中忘记自己带了面纱，连忙后退并用手挡住了脸。
　　沈浪一看到手，满脸震惊，七七更是发出了“啊”的一声，又慌忙捂住了嘴。
　　那只手又哪里是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子的手，那手上的皮肤都皱了起来，犹如一段枯木。
　　飞飞连忙将手放下，用袖子遮好。
　　宋离满脸的痛心道：“沈浪，这便是你说的没事。”
　　沈浪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简已经从先前见到柳卿青的失态当中回过神来，解释道：“白姑娘这是中了毒。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毒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美人逝’。美人迟暮，英雄白头，芳华在顷刻间流逝。”
　　“哼。”一旁的秦雨若却突然笑出了声，“这是‘美人逝’？当真是没见识。”
　　陆简问：“请问姑娘可是秦川的高足，秦雨若？”
　　雨若挑眉，反问：“是又如何？”
　　陆简说：“下毒的人说了，此毒唯有姑娘可解。”
　　七七疑问：“师父你能解这毒？”
　　雨若如实回答：“真正的‘美人逝’是无法解的。至于这个，我不清楚。”
　　七七立刻说：“师父你一定行的。”
　　宋离见救治有望，连忙说：“麻烦姑娘了。”
　　雨若反问：“可我为什么要救她？”
　　陆简说：“你之前不是也救了她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雨若可还不认识朱七七，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现在么，当然是两个字，不救。
　　猫儿看不过去了，说：“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有能力救，却不救。”
　　雨若一声冷笑，道：“我有能力救的人多了去了，每个都救，我还不累死。”说完直接拽着七七走，边走还边说，“坐了几天马车累死了，房间在哪？我要好好睡一觉。”
　　“师父。”七七不情不愿地被她拖着，还不忘回头以口型对沈浪说，“我会劝她的。”沈浪冲她微微颔首。七七这才乖乖地随雨若离开。
　　“等……”宋离见状想冲过去，却被一人拦住。他转头，见阻拦他的人竟是沈浪，又气又急，道：“沈浪，你什么意思，你就这么放她走了？我真是看错你了，亏飞飞当初还为你挡剑！”
　　“宋大哥，我们走吧。”飞飞却是拉住了他，“我本来也不想来。现在正好，她既然不愿意医治，我们又何须勉强。”
　　“唉……飞飞，你如今这样，我又怎么会不管你。”沈浪叹了一口气，对宋离说，“宋兄，你们二人先在这里住下吧。七七或许可以劝说秦姑娘改变心意。”
　　说完，沈浪想到此事不应该由自己做主。只是他刚看向冷大，还未出声，便听冷大开口说：“这件事，你做主就好。”
　　沈浪颔首。
　　但是白飞飞却不同意，拼命摇头说：“不，我不要留在这里。宋大哥，你带我走吧。”
　　“飞飞……”
　　宋离还未说完，就听见雨若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若是想立刻毙命，就继续激动好了。”
　　“师父，救嘛。”
　　“不救。”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
　　陆简也立刻上前一步，对白飞飞说：“白姑娘，你也听到了，你这毒，应该安心静养才是，你还是在这里多留几日吧。”
　　“不，我……”飞飞话没说完，突然晕了过去。
　　“飞飞！”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沈浪上前一步又停住，这时宋离已经抱住了她。
　　冷大也关切地问：“白姑娘没事吧？”
　　宋离只是紧张地看着飞飞，陆简叹了口气，开口解答道：“一路上这个情况已经出现了很多次了，我们也问过大夫，据说这只是毒发的正常现象。据说，中了这种‘美人逝’的人会日渐衰老、精神不济、容易昏迷，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会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飞飞这样，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宋离一想到可能会再次看着飞飞死去，差点忍不住又呕出血来。
　　陆简劝道：“宋兄，我们还是先送白姑娘回房休息吧。”
　　“好。”宋离也不多说，将白飞飞一把抱起。
　　沈浪想要跟着，却被陆简叫住：“沈兄，白姑娘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应该就是你了。”说完，便准备离开。
　　“简哥哥。”柳卿青叫住他。
　　“卿卿，知道你安好，我便放心了。”然后，陆简不等柳卿青回答，转身便走。

　　夜幕降临。
　　沈浪犹豫了半天，还是敲响了飞飞的房门：“飞飞，你醒了吗？”
　　房中，宋离刚要回答，却被飞飞拉住了。她现在满头白发，皮肤枯黄，脸上堆满了皱纹，如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她不想让沈浪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算死了，她也想沈浪记住的是原来那个面容姣好的白飞飞，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沈浪在门外虽然得不到回答，但是房中的些许动静还是听到了，他知道飞飞此刻定然是醒了，于是说：“那我进来了。”
　　“不要。”飞飞惊慌的声音响起。
　　沈浪的动作一停。
　　宋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飞飞现在不想见你，你走吧。”
　　沈浪叹了口气，说：“那你好好休息。”便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房中，飞飞见沈浪果真走了，突然起身下床。她这举动吓了宋离一跳，连忙抓住她，问：“你干什么？”
　　“宋大哥，房中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那我陪你。”
　　飞飞只是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宋离慢慢松开了手，“那你自己注意，觉得不舒服就回来。”
　　“好。”飞飞将面纱带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宋离慢慢闭上了眼，他知道，飞飞一定是去找沈浪了。说起来，他真是可笑，明明知道飞飞的心里只有沈浪，却还是忍不住喜欢她，忍不住想对她好。一旦动情，便是覆水难收。因此就算是知道有些事情是白飞飞利用了他，他依旧不在乎。飞飞想做什么，他也不会拦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好。但是，只要是飞飞的意愿，他都不会勉强。

　　沈浪漫无目的地走着，正瞧见七七站在花园里。一见到七七，沈浪的眼中便不由染上一层笑意。不过，他刚刚抬起的脚步因为雨若的声音止住了。
　　“不救。”雨若的声音依旧坚决。
　　“师父。”七七求饶道，“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嘛，干嘛不救，飞飞都那么可怜了。”
　　“她可怜？难道你不可怜？”雨若反问，“你见到沈浪关心她，心里明明就难受得很。却还要我救她？”
　　七七说：“这怎么是一回事。我是有一些些难受，但是，这不是不救她的理由啊。”
　　“不救，我讨厌她。门规之一，讨厌的人不能救。”
　　“师父。”
　　“还有那个沈浪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总是惹你伤心。”
　　“沈大哥他关心飞飞也是应该的。”七七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当时和飞飞的感情那么好。”
　　真是傻丫头。沈浪暗暗摇了摇头，正要走过去，却听雨若说：“既然他这么惹你伤心，不如干脆忘了他。”
　　七七不解：“什么？”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彻底忘记沈浪。怎么样？要不要试试？”雨若的眼中已经闪出了亮光，这个方子她已经研究出了好久了，只是苦于找不到愿意尝试的人。
　　沈浪虽猜到七七的答案，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前挪进了几步。
　　果然，七七摇头道：“不要。”
　　“放心。”雨若打包票，“虽然没人试过，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变成那种白痴的。”
　　“我不要忘记沈大哥。”
　　“为什么？”雨若不解，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拒绝她？先是师娘，现在又是七七。
　　七七认真地说：“虽然他有时候会惹我伤心，不过，我跟他还有很多很快乐的记忆啊。不对，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都是我最珍贵的回忆。我喜欢他，所以，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是不是令我伤心，我都不想忘记他。”
　　“真是搞不懂你。”雨若气恼，直接走人。
　　“师父。”
　　七七还要跟过去，却听雨若说：“别跟过来。”
　　七七只得停住脚，嘟起嘴，不满地说：“真是的，这么突然就生气了。”
　　一直在暗处的沈浪再也忍不住，走出来看着七七笑道：“丫头，你又长大一点了。”
　　“沈大哥。”七七见到他先是一喜，而后又低下了头。
　　见七七不开心，沈浪连忙快步走到她面前：“怎么了？”
　　却听七七小声说：“你怎么不去找白飞飞？”
　　沈浪问：“你要我去找她？”
　　“我。”七七转过身去，“你去找她吧。”
　　“好吧。既然我沈浪已经将自己赔给了七七，那七七的话我只好照做了。”说着，沈浪故意后退了两步。
　　“沈大哥。”七七开口，却不是挽留沈浪的话，“我不要你将自己赔给我了，师父说，如果我不同意，你必须换一个报酬。现在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换一个吧。”
　　“丫头。”沈浪绕到七七身前，“你还说担心我不要你，可现在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我不是不要，只是……”
　　“只是，认为我还喜欢飞飞，心中还放不下她，对不对？”
　　七七不说话。
　　“我是放不下她，但这不是喜欢。她为救我差点丧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她，是不是？”
　　“真的？”七七抬头，眼中满是喜悦。
　　“当然。”沈浪微笑点头。
　　七七的头忽然又地下了，带着些许惆怅地说：“可，我们……”
　　沈浪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若不是因为这个，当时他也不会任由她跟着方明走了。不过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七七。”沈浪两只手抓住七七的肩膀，“当我得知你出事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或许我对你的身世还不能完全释怀，但是我更加不愿意放开你的手，你明白吗？”
　　“沈大哥。”七七一抬头便撞进沈浪深情的眼眸中，当下再也不用多说，慢慢地靠在了他的怀中。
　　沈浪也紧紧的拥住了她。
　　角落，一个人影悄悄离开。

　　柳卿青躺在床上，却总觉得难受，睡不着觉。翻腾了几下，她干脆起身，穿好外衣，准备出去走走透透气。但是她刚一出门，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简。
　　“简哥哥。”柳卿青一转念便已明白了他的来意，“你是来找秦姑娘吗？”雨若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
　　陆简点头：“不过她不在。”说完，转身便准备走。
　　“简哥哥。”柳卿青叫住了他，“你还好吗？”
　　陆简淡然一笑：“有何不好，现在这样四处走走，总比困在家里强多了。”
　　“陆彻他将你赶出来了？可是，你才是长子。”
　　“我本来就对家业没兴趣，阿彻他喜欢，就给他罢了。”说完，陆简叹了一口气，“但是你，你若是不想嫁，可以跟我说的。何必像现在这般，平白背负了骂名。”
　　“我们两家结亲，又岂是你我一句话可以改变的。”柳卿青也叹了一口气，世家，本就如此。
　　陆简微微摇头，不赞同她的话：“但是，总有方法的不是吗？”
　　“简哥哥，终究是卿卿对不住你。”
　　“你不必道歉。”陆简顿了一顿，又说，“他待你可好？”
　　成亲前，他曾与柳卿青见过一面，以他对她的关心，又怎会不知道她心中有了别人，只是，他只以为那是小儿女心性，过几日，忘了就好了。但，没想到……
　　“他很好。”一想到五郎，柳卿青便露出了笑容。
　　陆简只觉得那笑容刺眼，不由移开了目光，说：“只要你不后悔便好。”
　　柳卿青坚定地说：“卿卿无悔。”
　　“那便好。”陆简苦笑一声，“你还是回房休息吧。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简哥哥。”
　　“去吧。”陆简只是笑。
　　柳卿青也只好回房。
　　见她关上门，陆简脸上的笑容立刻散了，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与柳卿青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更是在很小的时候便定了亲。从那时起，他便以为柳卿青只会是他的妻子。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柳卿青对他的态度，与他对她的态度有些许不同。但他只认为那是小女儿娇羞之故，却不曾想，那是因为柳卿青并不爱他。这一切从刚刚聊到那个人时柳卿青的神色中，他便了解的不能再清楚。那种神态，是他之前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便只有祝福她。
　　走了大约百步，陆简忽然停住，冷冷地说：“姑娘既然看够了，也可以出来了吧。”
　　飞飞从暗处转出。她先前听到了沈浪和七七的话后，心里难受，却又不想回房，没想到却撞见了这一幕。只是，既然被发现了，她也坦然，一出来便问道：“你不怨她吗？”
　　“我为何要怨？”陆简却是笑了。
　　飞飞问：“她本应该嫁给你，却跟别人跑了，难道你不怨？”
　　“若是她勉强自己嫁给了我，却不幸福，我才真要怨，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发现她的心意。”
　　飞飞不解：“但是，你喜欢她的心情并不比旁人少啊。”
　　“所以，我才想要她能够幸福。”陆简回答，“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让她得到幸福吗？不管那幸福是不是我给予的。”
　　飞飞虽然因面纱蒙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后退的一步，却显示了她的震惊。
　　“白姑娘，我喜欢卿卿跟她是否喜欢我，并没有关系。”陆简接着说，“所以，你也不要因为宋兄喜欢你，而勉强自己。我想，宋兄应该更希望白姑娘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飞飞喃喃道：“可是，我的幸福已经被人夺走了。”
　　陆简缓缓说：“能够被夺走的，都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不是我的？”
　　“白姑娘，虽然宋兄这人是木讷了一些，但是，他对姑娘是真心的。姑娘在寻找自己的幸福时，也不妨回头看一看他。”说完，又是一笑，“当然，这只是我的私心。姑娘尽管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便行了。”
　　剩下的，飞飞并没有听清，在陆简说沈浪并不是属于她的幸福，她就已经听不进什么了。这些，其实她早已知道，只是被别人赤裸裸地指出，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还记得当初在小屋中的那段时光。但是，正如沈浪当初说的那样，一追一逃，一留一走间，他们已经错过了。现在，他的心中已经住进了别人，她，挤不进去了。
　　飞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她刚一进去，便听到了一个人温柔的声音：“飞飞，你回来啦。”
　　眼前，是宋离关心的神情，让她的心一下子静了。
　　见飞飞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宋离走过去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沈浪跟你说什么了？”
　　飞飞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去见他。”她是去找了，但是没有见到。
　　“哦。那我扶你去休息。”
　　“宋大哥。”飞飞拉住了他的衣袖，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让我靠一会儿，好不好？”
　　“好。”宋离伸出手，慢慢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