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雨淬竹

33、第 33 章

　　七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摸了下，没摸到任何人。
　　“沈大哥？”七七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入目所及，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
　　粉色的帷帐，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以及可以透过屏风看见的黄花梨木桌子的一角。
　　七七和沈浪的房间不是这个样子。而且据她所知，朱家别院的客房都差不多，也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不是朱家？那这里是哪里？
　　昨天……
　　是了，昨天她救了一个被人盯上的姑娘，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被捉了？那位姑娘呢？也被捉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七七干脆跳下床，走到门边。据她的经验，假如是被捉的话，门口肯定是有看守的人在的。
　　门一下子被推开，门外空无一人。
　　不仅是门外没人，七七走了许久，也未曾有人来阻拦她。
　　这下七七彻底疑惑了，难道她不是被捉了？
　　那她为何会在这里？这又是哪里？
　　若有若无，似有曲声传来。
　　这唱戏的声音七七很熟悉，是茹玉姑娘的声音。
　　七七心中大喜，循着声音跑了过去。她想得很好，茹玉肯定是知道这园子的主人是谁的。
　　水面上的青石桥有九曲之多。穿过曲桥，是一座回廊，透过墙上的牖窗，七七便看见远处的水榭里有一人在唱戏。瞧那身影，一定是茹玉。
　　只是两人的距离太远，七七只得记下大致的位置，继续往前走。
　　这园子里的亭台轩榭、假山池沼无一不布局得当、层次分明，就连回廊的柱子上都雕着繁复的图案。此时虽不是夏季，荷叶却依旧碧绿如翠，铺满了整个池塘，各色鲤鱼在莲叶间穿梭嬉戏。清风徐来，带着阵阵荷叶的清香。
　　若是得闲，这里当真是一个玩赏的好去处。
　　可七七现在实在没有欣赏的心情，她只觉得这里的路弯弯曲曲，着实难走。若不是有茹玉的声音指引，她肯定早就失去了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七七终于瞧见那处水榭，刚想着停下来喘口气时，茹玉的声音突然停了。
　　七七担心茹玉出事，顾不上休息，加紧步伐跑了过去。她此刻当真恨极了这里的道路，明明近在眼前，却非要绕上许久。
　　不妨小径突然出现了一人，七七跑得急，一时刹不住，眼见就要将那人撞倒。好在那人身手极快，扶住七七的胳膊，一退一走，便稳定了身形。
　　七七这才看清了来人。只见那人眼若明星、面若冠玉，黑发用青色发带盘起，身着一袭湖绿色长衫，更是趁得姿容胜雪、眉目如画，单是容貌，便能叫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自愧弗如。
　　“你没事吧？”那人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好听极了。
　　七七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人越看越眼熟，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是景钰非，是这石镜山庄的庄主。此番家姐遭歹人拦截，多亏夫人搭救。”
　　“难怪呢，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七七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继续问道，“对了，我刚刚还瞧见她，她还在里面吗？”说着七七越过景钰非便要往里面走。
　　景钰非拽住了她的胳膊，道：“家姐怕生，已经离开了。”
　　“走了？”七七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见她一面呢。她唱戏唱得真好。”
　　景钰非目光一闪，似有些意外地问：“夫人也爱听戏？”
　　七七坦白道：“原先不怎么喜欢，不过茹玉姑娘唱得太好了。”
　　景钰非笑道：“夫人喜欢便好。”
　　“不光我喜欢啊。我瞧着那茶寮里的人也很喜欢。”
　　“那些人。”景钰非冷哼一声，“不过是些俗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虽然有像那两个人一样的坏人，但我想真正来听戏的人肯定也不少。不然茹玉姑娘为何要到那里去唱戏？”
　　“不过是想去那唱罢了。”
　　七七略想了想，很是肯定地说：“那她一定很寂寞。”
　　“寂寞……”景钰非重复着七七的话，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七七不解地看着他。她感觉眼前的人像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冷淡疏离，不似先前的温柔和煦。
　　不过这感觉只是一瞬，景钰非很快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笑着对七七说：“夫人如不嫌弃，便在舍下好好玩耍几日。”
　　“不了。我出来这么久，沈大哥肯定急了。我得快些回去。”
　　“这……”景钰非有些犹豫地说，“不瞒夫人，此次家姐遇袭，不仅是那歹人贪图她的美色，更是因为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
　　“难怪我后来晕过去了，果然是有人暗算，太可气了。”七七想到那兄弟俩的嘴脸，和后来自己不明不白的昏迷，顿时生气起来。
　　“不错。亏得我和三儿及时赶到，不然……”
　　不用景钰非说完，七七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越想越气，那些歹人当真可恶，竟然向长得如此好看的姐弟俩下手。
　　“你放心，等我见到了沈大哥，让他帮你们。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肯定有办法摆平那些人的。”
　　“多谢夫人的好意。只是……”景钰非一脸苦恼，“现在不是有没有人帮忙的问题。而是怎么出去的问题。上次趁他们人少，我和三儿才能救下你和家姐。这次他们不知在庄外埋伏了多少人。若我和三儿还好说，再带一个人，只怕有些困难。”
　　“那怎么办？”七七也跟着苦恼起来。
　　“不如你写一封信，我派三儿交给沈浪。”
　　七七觉得他说的在理，点头答应：“好。等沈大哥来了，那些人就完蛋了。”
　　“在此之前，就劳烦夫人在此多住几日了。”
　　“好吧。”七七有几分勉强地应了一声。

　　朱家别院。
　　沈浪等三人搜寻一夜无果，坐下地上，一脸颓然。
　　雨若抬头瞧了瞧天空，忽地站起，道：“天色不早了，我该给陆简煎药了。”她向前几步，又折回，注视着沈浪，严肃地说：“你若不能将七七全须全尾地带回，我定不会放过你。”
　　沈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莫说你，我自己都不会饶过我自己。”
　　“沈兄……”方明想宽慰他几句，却不知该如何说。
　　便听雨若又道：“若今日没有结果，明日我陪你们一起找。明天就没这么要紧了，随便找谁煎药都是可以的。”听她的话，已是不认为能很快找到七七。
　　方明听她说得丧气，立刻打气道：“说不定今天便找到了呢。那……”
　　雨若打断他的话，接道：“那自然最好。”言毕，转身离去。
　　方明只得看向沈浪，见他皱眉沉思，又闭上了嘴，不去打扰他。
　　只片刻，沈浪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好玩？”方明一时间没明白沈浪的意思。
　　“尤其是昨天，有什么地方比较热闹？”
　　方明思索许久，方说：“昨日，茹玉姑娘会去浣纱馆唱戏，那儿应该是最热闹的了。但我记得七七不爱听戏。”
　　“浣纱馆？”
　　“是一个茶寮。原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茶寮。在茹玉姑娘接手了之后，便带了一帮人改造了整个茶寮，建了一个戏台，隔几日便会演上几出。这茹玉姑娘人长得美，戏也唱得极好，带着这茶寮的生意也变好了。因着他们最拿手的便是《浣纱记》，干脆将茶寮的名字改成了浣纱馆。”
　　沈浪点点头，便听方明继续说：“那茹玉姑娘最常演的便是西施，不少人都称她‘浣纱女’。不过他们也会演其他的剧目，比如《采舟记》、《红拂记》、《玉簪记》等等，最近还常演《牡丹亭》，不过还是《浣纱记》最受欢迎。”
　　“那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演出？”
　　“一般是下午。”
　　沈浪露出他一贯的笑容，说：“好，那我们先休息半日。过了午时，我们再去那浣纱馆看看。”
　　不知怎的，看到沈浪的笑容，方明也忽然有了信心，点头应道：“好。”

　　今日的浣纱馆演的是《义侠记》。台上的演出也极为精彩，不过缺了茹玉，来的人较之昨日少了不少。
　　沈浪在门外看了一眼，便和方明一起走了进去。
　　方明似乎很是熟悉，直接走到了桥边。
　　那小二似乎也对方明极为熟悉，立刻迎了上来。
　　“方公子，这边请。”
　　方明摇了摇头，说：“我今日不是来听戏的。你昨日有没有见到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差不多五尺三寸高，眼睛大大的，很有灵气，十分好看。”
　　“这个……”
　　这小二没有立时回答，似在思考。
　　旁边有人抢先说：“那姑娘啊，长得倒是挺俊的，不比茹玉姑娘差。茹玉姑娘下台后，她也走了。似乎是跟在另两个人后面走的。小二哥，那姑娘还给了你好几个金弹丸呢，你不记得了？”
　　小二似猛地想了起来，指着一个对面的位置说：“对对对。她就坐在那边。”
　　方明看向沈浪，问：“要不要去看看？”
　　沈浪问说话那人，道：“请问这位兄台，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回答：“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来听戏的。也就是见她长得漂亮，才多看了几眼。”
　　“多谢。”
　　沈浪拱手一礼，和方明一起走了出去。
　　方明虽和沈浪一起离开了，但却不是很明白他的目的，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那人说七七是跟着两个人后面离开的。去找那两人？”
　　沈浪摇了摇头，道：“你刚刚有没有注意那小二的神情？”
　　“什么？”
　　“一日收了那些金弹丸，应该是印象深刻才对，可他却想了好久，要不是那位兄台说破，肯定会故作不知。”
　　方明暗叹沈浪细心，继续问：“那我们抓他来问上一问？”
　　“不用。”沈浪笑道，“若我猜的没错，他很快便会为我们带路的。”
　　果不其然，两人藏了没多久，便见那小二匆匆忙忙地从门口出来。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人盯梢，才转向左边的那条路。
　　那小二极为小心，专捡人多的地方走，还不时穿过极窄的小巷。亏得沈、方二人功夫都不弱，没被甩掉，也没被人察觉。
　　绕了好大一圈，直至天色开始转黑，那小二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
　　“水月舫？”
　　沈浪诧异地看向方明问：“你认识？”
　　方明解释道：“曾跟别人来过一次。这里倒不像别的那些地方，算是个雅致的去处。”
　　沈浪似乎没在听他说话，一直看着另一处。方明顺着沈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里只有一棵树，是很常见的棠梨树，就在水月坊的边上，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方明以为是自己看漏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沈浪摇了摇头，道：“我们上去吧。”
　　水月舫乃一座石舫。船体为砖石构筑，舫的上部则为木制。
　　舫前端有平硚与岸相连，沈浪和方明轻轻一跃而上。
　　船头的露台一个人也没有。二人径直进了中舱。
　　中舱分为了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偌大的一个厅，两侧开长窗。里面已经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几乎每一个都有一个姑娘陪着。那些客人倒也还算规矩，只是喝酒聊天，没有几个动手动脚的。后一部分有不少房间，有的灯光虽亮，却是房门紧闭。
　　沈浪在厅中打量一圈，不见那小二，和方明对视一眼，一起继续往里走。
　　一个人影闪出，拦在了二人身前。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那姑娘面若桃花，娇俏可人。她先是看向沈浪，问道：“我从未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吗？”再转眼，她又瞧见了方明，喜道：“我见过你。”
　　“春桃姑娘。”方明笑着施了一礼。
　　春桃嘻嘻地笑了一声，却是继续看着沈浪问：“你们来这里是要听曲儿，还是……”她目光一转，更显俏皮。
　　沈浪笑道：“自然是听曲儿。”
　　“那便随我来吧。”
　　她引着两人一直走向了尾舱，上了楼梯，进到了楼阁里。
　　楼阁三面开窗，放眼望去，河面景色一览无余。
　　春桃等二人都坐下，才笑着问：“你想听什么？”她问的自然是沈浪。
　　“姑娘随意便好。”
　　“好。”
　　春桃拍了拍手，从门外转来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她身着鹅黄色衣裙，罩着一件薄纱，趁得肌肤胜雪。尤其是莲藕般洁白的手臂，薄纱下若隐若现，更添几分诱惑。这女子手拿一把琵琶，瞧也不瞧沈浪他们一眼，直接选了一个地方坐下。
　　方明悄悄凑到沈浪耳边，介绍道：“这是秋水姑娘，她的琵琶弹得极好。”
　　琵琶声起，如玉盘走珠，清脆圆润。
　　春桃的歌声随之而起，有如黄鹂出谷，婉转悠扬，清澈动听。
　　直到曲止歌停，方明半饷才回过神来，拍手赞道：“好！”
　　春桃却只是瞧着沈浪，问道：“可好听？”
　　“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我听说这水月舫的姑娘皆是才艺双绝。怎么姑娘唱歌，还要请个人来伴奏？”
　　春桃嘻嘻一笑，道：“你们两个人，我们自然要出两个人来陪。不好吗？”
　　沈浪也笑道：“好，自然是好，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春桃一挑眉，满脸得意之色。
　　方明被人忽略，倒也不恼，斟了一杯酒递给秋水姑娘，道：“多日不见，秋水姑娘技艺依旧精妙绝伦。”
　　春桃伸手挡过来了酒杯，嘻嘻笑道：“你这话不对，姐姐的琴技本就高超。又不会因为你不来，便退步分毫。”
　　“极是。是我说错了。”方明缩回手，一仰脖，饮尽杯中酒，又斟满，饮尽，接连两次，算是自罚三杯。
　　这酒极烈，方明一直自认为酒量不差。但这三杯酒下肚，他的脸上已逐渐浮出红晕。
　　只听沈浪笑道：“你叫春桃，她叫秋水，是不是……”
　　未等他说完，春桃已经笑出了声，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你可就猜错了，这么简单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这儿，绝没有夏啊，冬啊什么的。快快快，自罚三杯。”
　　沈浪摇头叹了口气，埋怨般地看了方明一眼，似在怪他怎么开了这么一个头。方明两眼迷离，完全瞧不见沈浪神情，瘫坐在椅子上，似睡非睡。
　　春桃催促道：“快快快，喝呀。”
　　沈浪只得连喝了三杯酒。
　　这酒劲果然极大，沈浪也开始脑袋发晕，和方明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春桃走近几步，弯下腰伸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沈浪和方明两人都没有丝毫反应。她收回手，得意地哼了一声，道：“我瞧这沈浪也不怎么厉害嘛，这么容易就中招了。”
　　秋水略显担忧，开口说道：“似乎有些太顺利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怕什么？”春桃举起酒壶晃了晃，“这可是阁主亲手酿制的醉仙酿，就算是神仙喝了也得醉，何况是他们。”
　　秋水还是不放心，道：“要不还是跟四娘说一声吧。”
　　春桃冷哼一声，道：“说什么？她虽然负责我们，但我们也不需事事向她禀报。难道你就不想见阁主了？”
　　“我……”秋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转头看向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春桃也不理她，低下头，凑近了看沈浪，又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
　　“长得是比阁主差些，不过也挺招人喜欢的。”
　　话一出口，她方知失言，忙直起身偷偷地看向秋水，便见秋水一眼小女儿家神态，根本没有注意她。她这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偷眼去瞧沈浪。
　　这二人同样的心态，都没注意到方明嘴角弯了一弯，似在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