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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①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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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咣当咣当”,火车不缓不慢有节奏地行驶着。陈顾城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抬起手腕看时间,九点四十七分,他竟然睡了四个多小时!窗外黑魆魆的,也不知道火车这会儿已经开到哪儿了。
“哎哟,你可算醒了!”
出发前陈顾城狠加了两个通宵的班,所以自打上车后就蜷缩着睡了,直到这时他才有空打量起这间四人硬卧车厢里的其他三人。说话的年轻女孩留着一头利落短发,坐在他对过的下铺床沿;坐她旁边的是个同样年轻的小伙子,五官深邃,皮肤黝黑,因此凸显得眼睛和牙齿比高露洁广告里的海狸先生还要白;而他们俩上铺,面朝里睡着个长发小姑娘,之所以加个“小”字,实在是因为她那身量怎么看怎么像个孩子......
“他叫乌力罕,也可以叫他王志伟。至于我,你可以叫我‘周黑鸭’!”自称周黑鸭的短发女孩活络地紧接着自我介绍。
陈顾城习惯性摸口袋找名片,把名片递给他们的同时,说:“陈顾城。”
“哇,心理医生?!可以啊!”周黑鸭盯着名片,又抬眸笑问:“哎,那你平时是不是经常会接触那些什么‘精神分裂症’‘臆想症’的病人?”
“不会,通常我接触最多的是抑郁症患者。”
“周黑鸭,你真不愧是干记者的,时刻不忘自己的职业精神,太值得我学习了!”分不清到底是新疆还是内蒙的小伙子乌力罕操着一口不普通的普通话,真挚又崇拜地瞅着周黑鸭。
“嘿嘿,哪里哪里。”周黑鸭挠了挠眉尾,“对了,我跟乌力罕我们俩都是到银川后再转大巴去内蒙,他是回老家结婚娶老婆,而我嘛也就——”
“周黑鸭是公派去实地调查一件大案!”乌力罕神秘兮兮地抢话。
“呵呵,没有没有,就是我们社里派我去查个旧案而已。”周黑鸭又挠了挠眉尾。
“哦?”
周黑鸭因陈顾城一个“哦”的上扬尾音心里“咯噔”一声,好像她调查的案件多么隐晦不能言,她立刻转移话题问:“那你呢?到银川是出差还是旅游?”
“我也是准备从银川到内蒙。”
“这么巧?!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搞不好她也是。”周黑鸭说着抬头瞄了眼她的上铺,“安阳?你睡着了吗?”
回答她的是静默无声。
想是意识到自己问的蠢,周黑鸭解释说:“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仨已经简单作过自我介绍了,她叫安阳,说是个画画的,不过她到哪就忘了问了......”
陈顾城顺着周黑鸭的话举目望去,这个叫安阳的小姑娘始终维持面墙侧卧的姿势,别说是身体,就是搭在身侧的手都不曾挪动一丝一毫。再就是气息,熟睡的人呼吸接近无序,通常情况下身体也会随呼吸微微起伏,而她却无声无息如同一尊蜡像,分明是在装睡。还有周黑鸭和乌力罕这两个人,他们要么就像是《天下无贼》里的刘德华和刘若英,一唱一和哄骗作案,要么就是周黑鸭有问题,说出口的话能骗人,但她的微表情和不自觉的小动作却骗不了人。
“嘿!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周黑鸭朝他面前挥挥手。
“嗯?”陈顾城轻笑,“没什么,我们现在这是到哪了?”
窗外黑魆魆的夜色中,隐约能看到远处高低起伏的矮山,它们被夜色浓墨重笔地勾勒,像是地底漫出的黑暗在向他们靠拢。
“应该是还没出安徽地界吧,快到河南了......对了,你具体去内蒙哪?兴许咱俩还能结个伴呢!”
乌力罕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三两下爬回自己的床铺,闻言他垂下头补充:“我到银川后是直接坐车回呼和浩特,跟周黑鸭不是一个方向。”
“我......去阿拉善。”陈顾城身体往后缩了缩,突然一颗脑袋自上而下垂到自己眼前,得亏他定力足,否则非被吓得一声惊叫不可。
“我也是——哎哟喂!”
周黑鸭兴奋地就要站起身,谁知下一秒便重重的“咚”一声又跌坐回去。她双手捂着头,一边狠揉一边噙着泪珠笑说:“我也是!我也是到阿拉善,咱俩结个伴呗!一个人走多无聊啊,多个人多个帮手,说说话也好呀是不是......”
撞个脑袋似乎也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虽然陈顾城觉得她从来也没关过。
“哎呀呀,小安阳醒啦!”
被乌力罕叫作“小安阳”的女孩“睡醒”了,她动作僵硬地撑起身体,慢慢靠向火车箱内墙壁坐着,期间没有看他们中任何人一眼。
周黑鸭靸上拖鞋,站到他们床铺之间,热络地替刚打照面的两人作介绍。
“陈顾城,这就是我刚才向你提起的安阳。安阳,他叫陈顾城,是个心理医生......哎对了,陈顾城你要不也给安阳一张你的名片?”这个安阳看着真挺阴郁的,指不定自己这么一说就帮陈顾城多拉了个潜在客户呢,这样他也就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搭伙走的邀请了吧。
陈顾城哪知道周黑鸭心里的小九九,他依言拿出名片夹取出一张站起来,递过去。
安阳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后顺手放到枕边,依旧没有开口客套两句的打算。
没料到会突然冷场,周黑鸭朝乌力罕使了个眼色,问他:“哎,我一直有个问题挺好奇。电视里你们内蒙人打招呼老说‘扎西德勒’,这个‘扎西德勒’到底什么意思啊?”
“扎、扎西德勒?”乌力罕嘴角抽搐地瞧了眼安阳,见她的表情跟周黑鸭简直如出一辙,这就很尴尬了:“这不是我们内蒙话呀,这是人藏族同胞打招呼说的吧。”
周黑鸭眨巴眨巴眼睛,低头问陈顾城:“不是吗?”
“不是。”
“嗐,那也差不多,反正都听不懂。那要不你给我们讲讲你们内蒙有啥忌讳,也免得我们到地头上人生地不熟的,说错话、做错事那可就不好了。”
藏语和蒙语哪里差不多!乌力罕原想纠正,可转头一想:算了,人堂堂一个记者,这也是不耻下问呐。得亏她现在问了,否则真到了咱内蒙跟人打招呼,她迎面就来一句“扎西德勒”,这让咱怎么回!
“其实我们那边现在也没什么忌讳,汉人也多,你们如果住敖包,肯定都会好酒好肉招呼你们,这不用担心——”
乌力罕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声惊呼打断。
是安阳。
陈顾城自己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这姑娘哪里透着古怪,所以一直若有似无地偷偷打量她。果不其然——她低垂着头,坐在那好好的,不过是望了眼车窗外,就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惊呼一声后猛地别过头,又黑又直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住她的脸,只有她紧握帆布包的手泄露了她的......害怕?
“安阳?你怎么啦?”周黑鸭起身关心问。
安阳紧握帆布包的手松了松,转回脸,“醒来”后第一次开了口:“我没事。”
“真的没有事?可你脸煞白煞白的......”
见她头越埋越低,周黑鸭撇了撇嘴,也就不再追问。她郁闷了,想她周黑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到哪哪嗨,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她炒不热的气氛,怎么今儿在这小不拉几的火车车厢里,对着这三个人,她就跟蔫茄子似的了?这不科学。
火车依旧有节奏地“哐当哐当”朝着目的地奔赴,车窗外夜色渐浓,车厢里灯已经关了,四个人各自躺在狭窄的床铺上,除了安阳,其他三人,床上都亮着微弱的手机光。
周黑鸭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9:13,敢情过了这么久,这才刚到她平时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她叹了口气,抓着手机的手很是颓废地重重落下。
陈顾城刚睡了黑甜一觉,此刻自然也是毫无睡意。乌力罕就更别提了,他这次回去是结婚,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就都是这事,心里不由七上八下的,躺着都躺不踏实。
“哎,都睡不着?”周黑鸭面朝外翻身侧卧。
乌力罕转头:“对啊,大家都没睡呢?”
“反正也睡不着,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啊好啊!”
“那我们聊点什么好呢?现在外面月黑风高的,我们来说鬼故事?”此情此景,周黑鸭想起以前大学住宿,晚上寝室卧谈会最热门的项目就是说鬼故事。
乌力罕立刻半撑起身体,头摇似拨浪鼓:“别别别别,千万别!聊啥都行,就是别聊那个好不好?”
“那个?哪个?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怕——”
“啊啊啊啊,别说那个字!”乌力罕双手捂紧两耳,用行动证明了周黑鸭的猜测。
周黑鸭不给面子地笑了两笑后,倒也识趣,“好,我们不说那什么。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真人真事。”
乌力罕闻言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来了兴趣。陈顾城瞄了眼周黑鸭的上铺,除了能确定安阳人躺在那,听不到也看不见其他动静,倒是周黑鸭,他听出她声音里的戏谑,只怕乌力罕是要被坑。
“我家不是陕西西安的么,但这是我爸那一辈才搬过去的,原来我爷爷奶奶家是在宝鸡一个偏远小村子里。这个故事吧,我还是小时候听我奶奶说的,说是那时候村里刚按自来水,用水再也不用靠打井水都挺高兴的。只是吧,这第一天还好好的,水龙头一拧水就来,但过了一晚怪事就发生了。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水龙头不仅拧开没水,而且——”说到这里周黑鸭顿了顿,乌力罕手不自觉地拽紧毛毯,心里是既有点发毛,但又急切地想知道后面的事,于是催促:“而且?而且什么?”
周黑鸭笑了笑,“而且水管里还争先恐后钻出来了一些鱼不像鱼的东西,它们黑不溜秋的,上下颔有须,长得像鲇鱼,但怪就怪在它们长了脚,一从水管里掉到地上,四只脚就跟人似的在地上走。村里人吓得半死,拿锄头的拿锄头,拿火把的拿火把,又是拍又是烧的,后来干脆把水管用水泥封了,从此自来水也不敢用了,深怕那东西再从里面钻出来。”
等了足有半分钟也不见周黑鸭再继续,乌力罕这才开口问:“故事讲完了?这就没了?”
“没了呀,要不你还想怎么着?”
“不是,我就是......”乌力罕挠挠头,“不过,你这故事是真的吗?还是临时现编了唬我们的?”
“当然是真的,我奶奶亲口跟我说的,骗你是小狗。”
“那你说那像鲇鱼但是长了脚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怎么会从自来水水管里出来呢?”
“不知道。”周黑鸭停顿了两秒,“不过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太多了,不能说我们不知道、不了解,它们就不存在不是吗?就比如你怕的那什么,难道你没见过它就不存在?”
“哎呀,周黑鸭你怎么又提这个!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乌力罕急得一骨碌坐起身。
“好好好,不说不说。”周黑鸭见他反应那么大,只觉得逗他实在是有趣:“那你得告诉我,你到底信不信啊?有那什么的存在。”
“不信不信我不信!”说着乌力罕躺下便拉过毛毯盖住脑袋,耳不听为净。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们都不信......”
“我信。”
周黑鸭话没说完,不料惜字如金的安阳突然冷冷飘来这么一句,不由大为感动;她心想她之前真是被自己的刻板印象害了,以为安阳这姑娘不爱搭理人又面无表情的,就是性格阴郁、冷漠,结果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善解人意,为了怕她没人回应会尴尬,她竟然回她说她信,她信这世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