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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泡沫 ...


  •   长月工作的枫屋是大店面,人手很足,但排班也都满满当当。对门搬走两个女孩之后,楼下又有人离开了。大堂好像一下就空了很多,听说一半的空间都要划给之后搬进来的合并商户。她在替班兼顾核对账目时遇到管事,上了年纪的女人面带愁容:“长月,你不会走的吧?”女孩摇摇头:“我在这里就好。”她当然不会走,隔壁的两家小店眼看就要合并进来,工作只增不减,没有离开的理由。
      女人同她笑了笑:“抱歉啊。弄成这个样子。”
      长月还是摇头:“没关系的。”

      她代替离开的同伴值晚班,回到房间时已有些晚,走廊上一片寂静。打开门,忽然看见靠近连廊的纸门外有人影。长月怔了一下。
      是鹤丸国永。提着刀的白发青年似乎已经等在连廊有些时候,见女孩出来,他露出一瞬安心的神色,指了指旁边漆黑的屋子:“你隔壁没人?”长月让他进来:“嗯……之前就走了一个,现在又搬出去了几位。”“难怪。”今天来的时候他都觉得安静了很多。
      “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嗯?”
      “您突然来这边……”也不是需要帮忙的样子。
      “哦、”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倒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诶?”
      “居然惊讶到这个程度、就算是我也会有点受伤啊。”
      “……请不要取笑我了。”
      青年却笑起来:“嘛、倒不是在开玩笑。就是过来看一下。”
      “……”长月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因为万屋的变动……”
      “姑且是吧。”
      “这样吗……”
      “刚才还以为你也走了,吓了一跳。”
      “……只是多排了晚班而已。”
      “是吗,”青年呼出一口气,看向远处,很轻地笑起来,“太好了。”
      “……”
      长月望着他,眨了眨眼。
      其实她是没什么的。战况不佳,身处后方的万屋原本就随时可能产生大变动。和同僚也不过萍水之交,没什么值得伤感的离去与告别,无非多了些工作。但看着鹤丸国永眼里放松下来的神色,一点奇异的情绪忽然就在她心里鼓涨起来。蓬松的、酸涩的、柔软的。
      她很轻地笑起来:“谢谢您。”
      “……?为什么道谢?”
      “没什么。只是——明明是连和家里人都没有说过的小事、这么想着……”
      “……你啊。”
      青年好像叹了口气,却没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多待,大概深夜还有其他工作要完成。临走前,长月摸出一件东西,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布袋,扎着编好的红绳,上面绣着鹤丸的花纹。“这是……御守?”他抬眼看她。女孩点头:“之前搬走的女孩子是负责帮客人制作御守的,还有几样带不走,就留给我了。”
      拎着小布袋打量的青年收回手,将它收进衣服里:“这样……真遗憾。”
      “?”
      “没什么。”他好像笑了一下,“谢了。”

      一周后,长月的店铺里搬进了新人。专门贩卖灵力制物和食品的小店同原来的店面合并到一起,主间里多了几点新鲜的糯米香。“简直是引人犯罪……”跟她一起搭班的女孩摊在柜台上。前线需求的补给不断增大,政府拨给万屋的补贴却跟不上速度,员工们也都不好做。
      她在某天中午放新闻的时候意外看到了认识的面孔。173065号。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但长月对他的眼神印象很深。新闻中正谈着最近的战况。战场压力过大,导致出现暗堕化的刀剑、乃至审神者。——亏他还知道。长月撇过眼睛。一旁的同伴却打岔进来:“审神者原来能在这种场合露面啊……?”
      “不知道。可能是战绩比较高的特殊审神者吧。”
      “是吗……他们也竞争挺激烈的。”女孩点着下巴,“听说政府那边被好几派高战绩审神者占据着,方针也挺乱的。”长月知道她还有别的家人在担任审神者。“所以我才不想转职,光要打仗先不说,还得受上面的气,可算了吧。”
      长月只是听着,没接话。

      周末她被分配到上门派货,在本丸之间转了几圈,最后出来时怀里多了束花,站在一条有些眼熟的小路上。女孩侧眼看了看,同这里相对的路口就是上次驻足的地方。她想了想,迈开步子。
      没多远,通往那间小神社的台阶出现在视野里。
      还未走出几步,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声音:“……长月?”回过头,白发青年有些诧异的面孔出现在台阶底端。“怎么在这儿?”“结束了配送的工作,正好在这附近,就来看看。”“这样。……那个花是?”他望向女孩怀中一捧金黄的影子。“是刚才那间本丸主人送的山吹,好像刚开放。”
      鹤丸国永几步踏上石阶,同她并排:“你之后有事吗?”长月摇头。“那正好,陪我一会儿吧。”他说着朝神社内走去。女孩赶紧跟上。绕过寂静的主殿,走进倚山的一片树林。午后阳光最盛的时期,森林内却静谧清和,漏下的几点阳光打在前一个冬天的枯叶上。再走出一段距离,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出现在视野里,没有枯叶,像被人整齐打扫过。地上高高低低插着许多长条型的石板,有些磨损得厉害,破碎的缝隙里生出绿藓。长月的目光定格在最近的、能隐约辨认出被人削出“兼”字的石板上:“请问……这是?”
      走在前面的鹤丸国永没有回头:“之前碎掉的刀。”
      她愣在原地。
      “小心脚下。”白衣身影轻飘飘地抛下一句叮嘱,她这才重新跟上。漏下的阳光打在石板上,有些刻字看不大清。女孩睁大眼睛辨认着。
      “骨”。骨喰藤四郎。
      “青”。笑面青江。
      “岩”。岩融。
      “狮”。狮子王。
      “一”。……一期一振。

      “……鹤丸先生。”她有些怔忡地唤前人,“您一直在收集这些吗……?”她想起初见那日,被青年紧紧攥在手中的大俱利伽罗。
      “嘛、算是吧。……最开始不是我,是一期一振在做。那家伙在埋葬弟弟们的断刃时被我发现了。”
      “是之前那位一期先生?”
      “啊啊。他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各种意义上。”
      青年停下脚步。
      长月也跟着驻足。两人站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
      一个用刀重重划出的“药”字。最后一点刻得很深,仿佛下了极大的气力。
      鹤丸国永蹲下身,白衣拖到地上,女孩也不好意思出声提醒,只能静静站在一边。有风吹过,从她怀中卷走一两朵山吹,金黄的花瓣打着卷落在草地上。摇曳的树影。枝叶婆娑的声音。花香。寂静而繁茂的春。
      “说起来,万屋那边怎么样?”
      她从模糊而遥远的光景中回过神来:“都还好。”
      “没有强制要求你们转职吧?”
      长月摇头。
      “……那就好。”他呼出一口气。
      “鹤丸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嗯?”
      她想了想,还是回过身:“万屋的通知和文件,审神者那边应该是没有收到消息的。”
      “……啊、这样吗。”
      青年低头。
      “我们的审神者,带着跟他结派的其他人,稍微做了点手脚吧。……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就是了。”他的额发有些长了,在金色眼瞳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最近战况不太好,上面压力很大,那些家伙之间的竞争也很麻烦。”
      “这样……”
      “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不会……”
      “那家伙,一而再地翻盘,对手那边早晚要看不下去的吧。”
      “……”
      “之前的那些事姑且不论,偏偏在这种节点上啊——”
      鹤丸国永笑了一声。
      有黑色的阴影从他眼底浮现出来。
      “真是、——”
      ——
      “……鹤丸先生。”长月伸手。
      “——?”
      青年回头。
      一支盛放的金黄花枝。
      “山吹花。”
      她神色平静,像在诉说什么。
      “不介意的话,把这个分给大家吧。”
      “……”
      青年望着她,怔了一下。
      风吹枝摇。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谢谢。”
      她摇头。

      给每座石碑前都分了花枝,又用随身带的手帕简单清理过,他们回到了药研藤四郎的碑前。“我之前受过药研很多照顾,”青年这次很随意地讲起来,“当时没有碎掉也多亏了他。”“两位关系很好吗……?”“嗯……倒也不算。”他想了想,“比起同伴,更类似于共犯一样的感觉吧。”
      “这样……”她想象了一下,玩笑成性的白衣青年和沉稳冷静的黑发少年,“感觉是有点不可思议的组合。”
      他笑了:“经常被这么说。”
      他们又待过一阵,打算离开时,鹤丸国永才像注意到什么般,笑着提醒她:“说回来,居然用山吹祭奠啊。”
      长月怔了一下,也有点赧然:“那个是——不好意思。”颜色浓郁华贵的山吹,确实不是能用来摆在墓前的花类。见到她的反应,青年扬扬手:“无所谓了,本来也不是人类,没必要讲究。”茂盛的草地间撒了几点金黄的花瓣,原本象征死亡的土地也显得生机勃勃。他眯起眼睛。“本来模仿人建墓这种事就已经很不伦不类了。”
      “说起来……虽然有点失礼,”她看着那片石碑,“付丧神的各位在碎刀之后,会去哪里呢。”
      “谁知道,”鹤丸国永耸肩,“反正不会回来。”
      “……本体那边,不会受到影响吗?”
      “损伤倒不会有,记忆的话……”他明白女孩所指,想了想,“不知道。大概也就那样消失了吧。”
      “这样……”
      “又露出那种表情了。”青年笑了一下,“我又说什么了吗?”
      “没有——”长月跟上他的步子,“就是觉得,这样一来,付丧神的各位……简直和人类一样呢。”

      死亡意味着不会再回来。
      仅属于自己的记忆。

      “……是吗。”
      鹤丸国永好像笑了。
      “谁知道。——到底是什么呢。”

      春天的空气里仿佛漾着一丝永不消散的花香味儿,轻柔的,明快的,在人心中躁动着。他不喜欢春天。当然也不喜欢任何一个季节。可偏偏在这样的时节,天空澄澈得让人几乎要生出恨意来。和纠缠不休的花香一同浮现的、模糊不明的怨恨。——为什么会有这种无端的情绪呢。鹤丸国永握紧手中的刀。下一刻,时间倒转,陌生的土地出现在脚下。战场上不是春天。
      他回过神来。
      “鹤先生?”
      “?”
      “没事吧……?”
      “啊啊。”他拔刀出鞘,“另外两支队伍到了没?”

      他们的队伍残缺不齐。全员负伤的本队姑且不论,另外两组应该刚刚进行过人员替换。目前的战况、成员的习惯,没有时间一一讲解,也来不及消化,只够匆忙催赶着上场。需要的人数越多,己方的弊端就愈发明显。——他们毫无团体性。
      鹤丸国永扬起刀:“大和守!”
      “——!”
      新来的少年反应慢了一拍。被漏下的敌军朝桥对岸扑去。
      啊啊——
      他就知道。
      任眼前敌人的刀在肩上落下。转身追去。
      ——他就知道。
      曾经在梦里出现的场景。
      铺天盖地的敌人。刀刃的银光。
      碰撞和碎裂的声音。
      嘶吼。黑雾。
      泥土的味道。
      血。血。血。
      锵——。
      “啊啊啊啊啊——!!”
      “清光!”
      他回过头,黑发少年仿佛失去了意识般跪坐下去。哐啷。来不及再分散注意力,只是下意识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正不断从那个方向传来。“大和守!别过去!”“砰——”是陆奥守拦下了。
      该死。

      他们暂时退到山前的树林里。蜻蛉切将失去意识的黑发少年安置在地上。呼吸很不稳定。一旁的刀身隐约泛着黑色。啧。“谁跟他一起的。”鹤丸国永支着刀戒备,“这种状态也不注意一下。”他知道自己语气不善。
      大和守安定有些不安地张了张嘴:“——”“行。”他挥手打断,“这家伙可能要暗堕了,注意点。你和他先留在这儿。其他人跟这边一起走。”
      “……我知道了。”
      “等下……”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的少年忽然开口。
      “?”
      “我一个人……就行了。安定你……跟着他们……走吧。”
      “……”
      火光映亮了阴影中少年虚弱的面庞。
      烛台切光忠他们还在外面战斗。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不能太久。
      他看了神色犹豫的大和守安定一眼。
      “我们先走了。”
      “……鹤丸先生!”
      “自己决定。”他转过身。

      焦黑的土地和漫天的烟雾。漆黑的夜。无法捕捉的敌人。他睁大眼睛。敌人的血溅在脸上,灼烧着蒸腾开的时候,被黑雾掩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过去同伴的身影。跪在地上的黑发少年。贯穿胸口的银色刀刃。从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黑色血液。握着刀的人——染红的白色衣袖。金色纹章。沾血的手。——鹤丸国永。是他自己啊。
      “把我杀了……”
      啊、啊啊——
      “虽然……早就有预料了……”
      杀。杀掉。
      杀了他们。
      “最后……居然是……这种样子……”
      倒下的少年颤抖着望向自己的同伴。
      血。血。血。
      “我们……只是……刀而已……”
      “那种事情……也早就……知道了……”

      飞溅的血液模糊了视野。
      被鲜血染红的金色眼睛里倒映出飞散的金黄花瓣。
      那该死的、恶心的春天。令人作呕的和平的假象。

      “但是……为什么呢……”
      少年露出哭泣般的神色。
      执刀的手停顿一瞬。

      “总觉得……还是……不甘心啊……”

      血光震天。

      2209年春,以173065号审神者为首一派率领的战线全面崩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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