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後、雪解け ...
-
早春轻寒。
院内弥漫着微凉的晨雾。身着红衣的黑发少年慢悠悠地清理着杂草丛生的小路，一只披着红纹的白色小狐狸忽然从草丛间跑出来，冲他行了个礼：“早安。”“……？啊、狐之助，早上好。”他停下手上的工作。
“审神者大人不在吗？”
“主的话，刚才去锻刀室了。”加州清光露出一点忧虑的神色，“但是还没回来……那样真的没问题吗。有什么事吗？”小狐狸摇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过来看看。”
少年提起手中的笤帚：“那，我带你去找她吧。”
天还未全亮，廊檐下显得有些昏暗。狐之助小心地打量着这间空旷的院落。它前天才刚刚带领新赴任的审神者抵达此处，两天过去，除了明显整顿过的起居室以外，这里似乎并没什么变化。院内的杂草只简单清理过，也没有添置什么物件。“总感觉……有点冷清呢。”
走在他前方的少年笑了笑：“毕竟就我和主两个人。人多起来的话，立马就会变热闹了吧。”
“也是呢。……两位适应得怎么样？”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主人的话……你自己问她吧。”他说着叩响锻刀室的门。
站在昏暗的锻刀室内，凝神望着温吞火光的审神者回过身。
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一身小豆色无地，长发松松挽在左肩，眉目温和的样子。
狐之助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审神者那天，她也是这幅打扮，静静伫立在荒草丛生的本丸内，神色遥远，仿佛陷入沉思。它提前在政府的通讯中看过资料，自己辅助的审神者曾经参与过时空战争，记录里留有战功。这让小狐狸想起其他同伴的闲谈——在长达六年的战争中活下来的人，与新上任的审神者间有着根本性的差别。那甚至不需要留心探查，是一目了然的鸿沟。
见到来客，年轻的审神者点了点头：“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是狐之助好像找主人有事，就带它过来了。”加州清光耸肩。被点到名的小狐狸慌忙甩了甩尾巴：“审神者大人已经赴任两日了，想看看您这边安顿好了没有。”
“这样。”她微笑起来，“谢谢你们。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您是在锻刀吗？”
“诶诶……马上就要结束了。”
“因为主人一直不回来，我刚才还有点担心来着。……毕竟是初次锻刀，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她为少年琐碎的抱怨而笑了，“谢谢清光。”
黑发少年露出无奈的神色。
看上去适应得很好呢。
站在他们脚边的小狐狸这样想道。战争结束后，政府曾向过去的参战者发出大批邀请，但实际真正应邀的人寥寥无几。它并非人类，不好揣测个中原因，只是听说少数归来的审神者或多或少有些性情乖戾，在行事作风上也与显得格格不入。大多原本立下战功的人，如今却变成了避之不及的对象。
狐之助原本也以为自己会遇上难以相处的审神者，还好这一位性情温和，也很容易说话，除了在某些方面意外固执，倒是无可挑剔的。
“这间本丸，是在过去的本丸上重新改建的吧。”
“……？是的。”
初见那日，年轻的审神者凝望着荒芜的草木，曾这样问道。那时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解释：“这一带在时空战争中曾经是审神者的居住范围，在溯行军突破结界时被烧毁了……尽管战后很快就重建完毕，似乎也一直无人搬入的样子。”
“那场火啊……”
她似乎想起什么，沉默下去。
黄昏的天际飞过一只离群的鸟。审神者仰起脸。夕阳在她的侧影上投下大片阴翳，仿佛透着还未散尽的、硝烟的余灰。
“……我来过这里。”良久，她忽然开口。
“是、是这样吗……”
“嗯。”像是注意到它的紧张，审神者笑了笑，“不过不像现在这么大。没有田地，后面都是森林。”“啊……确实，因为政府的规划，这一带也都扩建过了。”它转了两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带您去后面转转吧？”
“当然。麻烦你了。”她微笑起来。
自那以后，审神者再未提过关于这所本丸所处位置的任何话题，狐之助也认为那不是自己该涉足的事。它带着新的主人走遍了整座院落，又逐一讲解每个任务——重新返还战场的审神者是不需要通过前期训练的，因此狐之助讲得细致了些。最后它陪着审神者选择出第一位付丧神，又多叮嘱几句，这才离开。
年轻的审神者站在屋内，影子化为小小一团。让她们重返战场真的好吗。转身跑开前，狐之助这样想道。
火光摇曳。
“……啊。”审神者发出小声的惊呼，“好像完成了。”
“？结束了吗？”
“嗯……”
她应声时有些踌躇，也没有召唤付丧神显形，只是望着锻刀台。
黑发少年察觉到异样：“怎么了？”他也跟着凑上前去，“……？这把刀是……”
狐之助还坐在原地，摇了摇尾巴。
火光熄灭后，房间立即昏暗起来。
“审神者大人？……没关系吗？”见她没有动作，小狐狸轻声提醒。
她眨了眨眼。
漫长的、漫长的寂静与等待。
好像过了很久，审神者忽然很轻地笑起来：“……不好意思，没事的。”
“……？主人？”
加州清光侧过身。
“你……”
她摇头，只是笑：“清光……对不起。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不用叫主人的。……我是长月。”
“……诶？”
——“审神者大人以前是在万屋工作的吗？”
走在田边的年轻女性停下脚步：“嗯。是在万屋帮忙。所以做审神者的工作其实还是第一回。有点紧张。”
“一定没问题的。”小狐狸仰起头。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这么说起来，您为什么不继续从事万屋的工作呢？”
“诶……？”
“啊、非常抱歉。问了失礼的问题吧。”
“不会，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已。”她笑了笑，望向还未经收整的田地，更远处是静谧的森林与山原，被金辉浸染的天穹飞过春归的鸟群，“……可能是因为已经休息得够久了，总觉得还是得做点什么吧。”
她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又或是想要看到什么。
狐之助确实看到了。
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最后的战士们。
那天离开前，小狐狸向她行礼：“审神者大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希望您一切顺利。”
她笑起来：“谢谢你。”
回想起来，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审神者不是擅长回忆的类型，如今站在昏暗的锻刀室内才想起，自己的记忆其实早已七零八落，只剩下难以连缀的琐碎断片。她可能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抵达这里，但一路昏昏沉沉，旅途中的种种也一概不明。文英说她在家中闲歇太久，反而愈发显得疲倦，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她终于接受了政府五次三番的邀请，却在来的路上恍惚不安，甚至于对自己召唤的第一位付丧神都显得太过疏远。——对于这点，回头确实要好好道歉。审神者苦笑。可能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付丧神的各位在碎刀之后，会去哪里呢。”
——“……反正不会回来。损伤倒不会有，记忆的话……不知道。大概也就那样消失了吧。”
战争，确实已经结束了。
已经不会再见面了吧。
她没有再看黑发少年诧异的神色，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略微颤抖的指尖抚上那柄刚刚锻造出的刀。
这个本丸的第二位客人。
并非她所选择，而是命运为她选择的那个人。
天色渐明，落在廊檐上的阳光斜斜投进昏暗的锻刀室内。
她闭上眼。
——。
莹白的。
通透而纯粹的力量。
“——”
一生一次的交换。
长月握紧手中的刀，仿佛听到振翅的声音。
她呼唤出那个名字。
IF END 终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後、雪解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