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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当时只道是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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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纱暖帐,紫莲秀被,雪梅屏风。
一眼望去,屋外偌大一个池塘,假山林立,紫莲铺满水面,清风徐过,碧波荡漾,一丛丛美丽的睡莲轻舞花叶,形影妩媚,好似凌波仙子,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池塘边一处雕工精细的玉桌、玉凳,隔的远也能分辨是由一整块上等美玉做成。
一只画眉停驻桌面,一边梳理自己的羽毛,一边啾啾得意鸣啼。
院子四周,不知名的树木间,一簇簇洁白花瓣立于枝头,花姿婀娜,气味幽香。
院子三面,环了大小十几间屋子,雕梁画栋,碧瓦青砖,连绵簇拥呵护了一池的菡萏。
静坐窗前,连菡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疲惫之色,然苍白有余红润不足,深陷的眼眶中一双眸子暗淡无光。
忧,能伤身。
世间之人,无论富贵贫贱,几个没有些亲人朋友,幼时的玩闹回忆,谁没有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过去。
可偏偏,老天爱玩笑,挑中他夺去过去,没有与人分享的回忆。
睁开眼,见到的是天阴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花映夜大祭司。
连菡,是花映夜告诉他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
花映夜,惊人的绝世清颜,天下间找不到形容的字句。剪水明眸、如朱双唇、挺直鼻梁,浓密的睫毛在细致如瓷的肌肤上投下如扇浅影,轻风吹起数缕如玉发丝,落到唇上,娇艳的如同春日里最美的那一株仙葩,不属于人间的完美。
“又做噩梦了?”珠玉落玉盘的天籁之音,打断连菡的思绪。
花映夜拿起木梳为他梳理,那姿态,曼妙优雅,恍若舞蹈,看得人如痴如醉。
一旁的绿意见连菡不说话,缓缓向花映夜报告了所有情况。
噩梦,冷汗,早起沐浴,日复一日。
“哪里不舒服?”
花映夜低头,倾城的脸就在眼前,眉间是掩不住的忧色。连菡垂下眼,脸色微红,缓缓摇头。
哪怕艳绝天下,出尘如仙,偶有迷离,乱了眼,惑了心,连菡也知道,这不是梦中的那张忧伤的脸。
菡儿可想出去走走,今日教中无事。
菡儿可想吃些什么,我命人做来。
菡儿可想要些什么……
挥手打断动听的声音,连菡没有抗拒花映夜的拥抱,点点头,“如果真的有空,我想出去走走。”
南疆湿热地带常见的水边,蕨类茂盛,溪边鸢尾寂寞开放,树木的根须和藤萝在微风中飘荡,在水面掠起一串浅浅涟漪,碧绿的水清澈见底,火红的鱼儿轻灵地游弋,偶尔跃出水面妄图叨食悬于水面的手指,然而只需轻轻一挥手,又立刻吓得零落逃开。
天光微暗,抬头一看,一把六十四股的青伞撑到头顶,花映夜浓密的乌发上聚起薄雾,原来是下雨了。
伞外,下着雨的天空,一如南疆多见的气候阴沉晦暗,风起,雨脚扫进,为花映夜镀上一层梦幻的迷雾,美的倾国倾城。同为男子,虽然很丢人,但连菡也不得不承认,经常会被那一张脸迷惑。
刚才,踏出“归晚”,遇到教主菁河。
孔雀绿的锦衣,裹不住的是高贵的冰冷,天阴教教主与祭司,地位如神,教中弟子,见教主与祭司必匍匐低头说话,违者剜目割舌。尤其是精通灵术的祭司,在天阴教中更是无上的权威。
教主和大祭司同时出现,众教徒战战兢兢就差没有整个身子匍匐到地面。不过,高高在的人,好似大多惜字如金。
大祭司这是要外出。
教主有何事。
无事。
那花映夜告退。
肩头错过,菁河绝美双目中射出的敌意,连菡忘记了举步,花映夜极其自然地牵着他的手,向菁河微微颔首,如蝶飘远。连菡忍不住回头看,菁河不挑眉,不咬牙,却是杀意淋漓。
“菁河她……”,好像有恨。
“菡儿,你看,好玩么?”花映夜摊开的手掌晶白如玉,雨滴落下幻化成碟,在掌中翩翩起舞,再有雨滴触碰到,如落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连菡好奇睁大眼,小心伸出手指触碰,谁知轻易就穿过蝶儿的身体,仿佛亲手破坏了美丽,急忙收手。
花映夜握拳抵到鼻尖轻笑,青丝随着雨丝乘风翻飞,狭长的凤目盈笑,眼睫轻颤,绯色薄唇在拳下若隐若现。
魂飞散魄。
有什么就要跳出胸口,连菡狠狠瞪了花映夜一眼。
妖孽啊,妖孽!
“你什么时候再有空,我想去以前住过的地方走走。”
“嗯?你从小就在天阴教长大,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有什么瞒着我?”问的小心翼翼。
花映夜挑眉,收回灵力,掌中雨蝶瞬间化无,“你的过去你全都忘了,瞒着你,指的是什么?”
连菡不死心地问,“过去的我是怎样的人?”
花映夜想了想,“孩子气……坏脾气……冷酷……心地善良……爱笑……很聪明……狠心……很喜欢明知故问……”
目瞪口呆!
这……这……算个正常人吗?
花映夜看着连菡笑,过了一会又道,“不过我最喜欢刚起床的你?”
“刚起床的我?是什么样的?”
“有些人会有起床气,可是菡儿你不一样,你刚起床的时候,好像三魂不能完全归位,呆呆的,叫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很听话。”
三魂不能完全归位?
呆呆的?
很听话?
连菡忽然明白了无数个早上为什么会发生那些尴尬事,原来都是被这个人骗了去的。
花映夜又道,“那时候的菡儿乖乖的,没有这么多怪问题。”
连菡挑眉,“你是嫌我啰嗦?”
花映夜又笑,“这是你自己说的。”
连菡开始咬牙,“喂……过分了啊!”
“坏脾气!”
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你说谁坏脾气?”
“明知故问!”
连菡浑身发抖,一掌劈向花映夜。
花映夜接住连菡的手,眼神幽怨,“狠心!”
连菡抽出手,转身就走。
花映夜抓住连菡的胳膊,“孩子气。”
连菡垮下肩头,低头不语。
花映夜扭过连菡的脸,“原来还是有一样我看错了,你不是很聪明,是很笨。”
连菡想开口,脸颊一下被捧起,花映夜的脸靠的很近,特有的如兰香气如溪面的水雾一点点侵袭,头有些晕,“无论何时,你在这双眼里只会看到你!”
像是响应灵力高强的祭司,花映夜浓密睫毛上挂着纤细的水珠,滚落了下来,落到连菡的眼角,仿佛佛前的一滴泪,是六道轮回也抹不去的红尘心。
摸摸脸,有些发烫,连菡咻地跳开,脸涨得通红。
太——暧昧。
南疆的雨丝细如发,批覆在两人身上,薄如红颜命。六十四股的青伞倒立岸边,风起而滚动,像个机灵的人儿,平添生动。
连菡感觉脸越来越烫,像是生了重病,“我们……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问完这句,心中开始打鼓,对于那个答案似乎既期待又抗拒。可是连菡也不知道,期待的是什么,抗拒的是什么,为什么期待,又为什么抗拒。
花映夜微微一笑,伸手摸连菡的头,“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
连菡动了动嘴,又闭住,不再说话,望着远处。
层层叠叠的绿色中,一只白色纸鹤披风斩雨越飞越近,落到花映夜肩头,费力抖翅晃头,溅的两人一脸水渍,姿态鲜活的如同入水叨鱼的水雁。
连菡靠过去伸手碰碰,纸鹤抖抖脖子,突然朝他啄过来。他撇嘴轻蔑一笑,纸鹤细小的身子突然如同被抽去三魂七魄的躯壳,一刹瘫软跌倒在花映夜掌中。
连菡抿嘴瞥了花映夜一眼,小声嘀咕,“小心眼。”
“纸鹤如果碰到不是要传讯的人,只会玉石俱焚,菁河的灵力,你有把握应付?”
连菡愣了,想到菁河能杀人的目光,连忙摆手摇头。
“教中有事……”
“我想再坐会儿”,瞧见花映夜的红唇微启,连菡挥手截断他的话。
颔首,点头,花映夜纤指挥出,在连菡的额头上画下繁复的符号。
“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晚膳。”
“嗯!”
越飞越远的白色身影,划过雨幕,留下层层水波,连菡看的发呆。
也只有那样绝世之人,才能搅得天地也增色。
等花映夜走远了,连菡坐到地上盘腿运功,一会儿丹田发胀,胸口气息乱涌,一股腥臭涌上喉头,连菡猛地睁开眼,身子一歪,一口污血吐到了溪水中。他撑起身子,看着水中那一抹乌黑苦笑。
初到“归晚”,没有过去,他是回忆的旁观者,未来,只能静静观看,传说,与他无关。躲在屋里,越过开合的门窗,看外面的人和事,古籍典藏,就是最好的回避借口。
花映夜的藏书不少,连菡翻看武功秘籍,隐约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属异常。如果不是天生异体,就是曾遭重创,被人封住奇经八脉。
花映夜不说,他不问。
有些纸,即使薄如蚕翼,也不能捅破。
雨丝转为水雾,薄薄拢到皮肤上,温柔的像情人的手。
连菡仰起头,眯眼感受。
花映夜的手也总是冰凉的怜人。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海角寻思遍。
连菡站起来撑起青伞,撑去遐思,缓缓往回走。
拾阶而上,雨后的台阶上铺满了碧绿的苔藓,踏足印下的浅浅脚印,一刹又恢复如常。
如蝼蚁微小之物,也是生命力强盛。
石阶两侧,浅绿、碧绿、浓绿、墨绿,重重叠叠一片片绿色的海洋。红色、粉色、黄色、桔色、紫色,千姿百态的花朵点缀其间,天阴教的一切,收尽天下间的斑斓,朦朦雨雾下,美得如烟似梦。
转过石径,一个灰色身影匆匆而过,险些撞到连菡身上,他拉了拉衣服继续走。一会儿又一人跑过,脸上神情严肃,连菡好奇心大甚,快步追了上去,尾随跟着那人。
那人跑进了一个山洞,连菡停顿了一下才跟了上去,就是这犹豫的片刻,失去了那人的踪影。幸好山洞中并无岔路,连菡扶着墙壁一步步往下,过道两侧的墙上燃烧着火把,浓烟嗤嗤外冒。还好山洞中地形并不复杂而且也不深,轻易就走到了尽头。栅栏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水池,花映夜和紫衣的天阴教左使叶夕正并肩而立站在水池边,看情形像是在审问犯人。水池里绑着一衣衫褴褛之人。发丝已乱覆面散下,连菡侧过身子,避开守卫之人,走到池边。
那人已流了不少血,池中的水变成了暗红色。
花映夜看了池中人一眼,掏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盒子缓缓打开,幽蓝的光芒立刻溢满了整个山洞,连菡看清了盒中之物,浑身一震,下意识退了好几步。
南疆湿热,虫蚁尤其多。传说有一种虫子,嗜食鲜活的血肉,啃咬之时会将腹中毒液吐出,此毒毒性异常,中者痛入骨髓,肌肉腐烂,最终只得在万分痛苦中变为一俱枯骨。眼见自己皮肉脱落,白骨呈现,那种精神上的痛苦更甚于身体。
这种虫子名为尸虫,简单易懂,碰到它,只能变为一具尸体。这种虫子由灵术师以灵术供养,供养者灵力越强,尸虫腹中毒液毒性越强,甚至除了摧残□□之外,它还能钻入人的身体,使那个身体成为灵术师的傀儡,不死不灭,成为一个工具。尸虫平日里会像蚕吐丝结茧一样,将自己包裹在一层保护壳中处于沉睡状态,它们结的这种保护壳坚硬异常,往往带着宝石的光芒,只有当豢养它们的灵术师召唤的时候,才会破壳而出。
这些连菡曾在花映夜书房中的古书里看到,没想到世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花映夜是天阴教有史以来灵力最强的大祭司,他手中的尸虫恐怕有着就连书籍也不曾记载的魔力。
连菡看了看池中的人,又看花映夜,突然觉得很冷。
叶夕扬手一挥,手中的鞭子抽到了那人身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叶夕对花映夜说,“对付这种人,不必浪费你的宝贝。”
花映夜浅笑,走到旁边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装那个黑色的盒子,“你有把握让他开口吗?你已经审了两个时辰了。”
“我是不想浪费你的东西。”
花映夜瞥了手中盒子一眼,轻蔑地说,“这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没什么浪费不浪费的。”
叶夕走到池边拨弄了几下,见那人晕了过去,嘀咕了一句真不赖打,又走回花映夜身边坐下,指着盒子说,“我真不明白,你最近怎么对这些闯入教中的人如此在意,每天闯入的人那么多,难道个个你都用这个来对付?”
“我自有理由。”
“我知道,不过还是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叶夕突然笑得暧昧,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为了……”
叶夕话未说完,花映夜突然站起身子,冷冷地盯着一个方向,“今日到此,明日再审。”
叶夕瞥了花映夜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点点头,走了出去。
连菡死死盯着花映夜,双腿发抖,连呼吸都似乎有些困难。因为花映夜看着的正是他所在的地方。
花映夜画在他额头上的是隐身符咒,亲手施的灵法,难道对他没用。
连菡小心猜测时,花映夜带着叶夕已经走出了山洞,看着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连菡跪坐到了地上,开始苦笑,他清楚地听到了花映夜吩咐所有人离开的话。
原来他还是看到了他。
既然不揭破,就再放肆一次。
连菡站起来,掏出随身的匕首,走到池边,对着那人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不要怪我。”
拔出匕首的时候,那人的血溅到了连菡脸上,他随手抹了抹一口气跑了出去。
跑回“归晚”,连菡跳上床,蒙头就睡。
薄烟拢晚霞,轻波逐碧浪。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笛声如泣,紫莲摇曳,一个纤瘦的人影若隐若现,衣袂翻飞,单薄的身子仿佛要乘风而去。他往前跑,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总是这样,他忧伤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他看不清他的脸,也碰不到他,却莫名其妙地深深感受到他心中的忧伤。
他问他是谁,他不说话。
他问这是哪里,他也不回答。
他发脾气跑开,笛声变得幽怨。
他跳起来问他究竟要他怎么做,然后,一切消失。
醒来的时候是晚上,连菡觉得脸上怪怪的,伸手一摸,疼的大叫。
连菡跳下床抓了一面铜镜跑到院中迎着月光照,半张脸已经成了酱色,大叫一声,铜镜落到了地上。连菡颤巍巍地摸上脸颊,疼得发抖。
绿意听到声音跑出来,捡起铜镜想递给连菡,一看到他的脸,吓得脸色都变了,铜镜又落到了地上。
“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连菡看了绿意一眼,掏出腰间的匕首朝脸上划下去,绿意大惊,抓住他的手,声音开始发涩,“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中毒了”,山洞地牢中的那人,血液中有毒,难怪花映夜要将他囚在水池中。
绿意愣了一下,夺去连菡手中的匕首,“我去找祭司大人,他一定有办法。”
连菡摇头,“你把所有解毒的药都找出来,再给我打一盆热水,不要惊动其他人。”
绿意还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按照连菡的吩咐去做事。
连菡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的解毒秘籍,一一查找,却毫无头绪,等绿意准备好了一切后,他的脸已经整个成了黑色。
连菡看到镜中的自己也吓了一跳,打开药瓶的手微微发抖,“绿意,祈祷你公子我这次不会毁容。”
说完,连菡狠心闭上眼,仰起头往脸上倒药粉。
预料中的疼痛感没有到来,也没有舒畅的感觉,甚至连药粉落到脸上的感觉也没有。
难道……已经中毒到……麻木了?
连菡小心伸手碰了碰脸颊,痛得呲牙咧嘴,手中的药瓶打落到了地上,连菡连忙睁眼蹲下身其去捡,却看到一双洁白无瑕的靴子。在天阴教中,能穿这样的靴子且一直保持洁白无尘的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偏偏就是躲不过。
连菡撇撇嘴,绕过靴子,去捡药瓶,头上响起好听的声音,“菡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来却觉得是嘲笑。
绕过白靴,抓到了药瓶,一只红色的靴子随即踩到了手上,“大人在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指骨被踩得发疼,连菡紧紧握住药瓶,一字一顿地说,“让开!”
红靴子的主人显然被连菡激怒了,一震掌风响起,连菡没有躲,反而冷笑着仰头迎了上去。
红珠的手掌僵在半空,“你这是怎么了?”
连菡看向花映夜,花映夜蹙眉,声音不再平淡,“我以为你知道那人有毒?”
“你知道我在?”虽然早就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问出了口,连菡又觉得自己傻的可以,真正像花映夜说的那样——明知故问。
花映夜点点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连菡。连菡突然有股冲动,想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问,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对他纵容,却能看着手下侮辱他;对他百般好,却不愿告诉他过去;就连现在,好似关心,却能在他痛得撕心裂肺的时候还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公子中的只是普通的毒,大人,让属下为公子解毒吧”,说话的是蓝碧。
绿意、红珠、蓝碧、黄彩,花映夜手下四大护卫,除了蓝碧外,其他三个都是女子。这四个人性情各异,武功各有所长,却无一例外的是全天阴教上下唯一得到花映夜亲传灵术的四个人。
连菡想拒绝,花映夜却摇了摇头,吩咐众人离去。
连菡不知道花映夜想怎么样,然而听了蓝碧的话,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连菡找了一条帕子,放到绿意打来的热水盆里晃了晃,拧干了展开铺到脸上,许久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
温暖的感觉消失的很快,连菡打算照样再来一次,一揭开帕子,却看到花映夜的脸近在眼前,一双乌黑闪亮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黑亮柔顺的头发有几缕落到他的脸上,花映夜伸手把它们拨回到连菡耳后。
心跳加速,血液一下冲到了脸上,连菡喃喃,“你……你干什么?”
花映夜雪白微凉的手抚上连菡的脸,连菡下意识地张嘴准备痛呼,却发现在花映夜的触碰下,并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反而舒服的如沐春风。
连菡心想花映夜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放心地眯起眼睛,陶醉享受。
花映夜的手在连菡脸上不断游走,所到之处犹如新生,就像笼到身上的烟雨,细细怜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菡听到花映夜的笑声,睁大眼睛奇怪地看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花映夜见连菡看他,眼睛弯了起来,乌黑的墨瞳像是会发光,“原来菡儿对我的触碰会这么享受!”
连菡腾地站起来,抓起铜镜一照,果然,毒已解。
花映夜又笑,拉着连菡走到床边坐下,“菡儿以后即使要任性,也不要拿自己冒险。”
花映夜眼中的心疼怜惜是真真实实的,连菡感觉的到,每逢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心里满满地像是填满了某种东西,可是每逢这种时候,他也更清楚地提醒着自己,花映夜瞒着他什么。就算不记得过去,他也知道,在天阴教,他什么都不是。整个天阴教,好像除了花映夜,其余所有的人都是从他醒来的那一刻才认识他。菁河的敌意,叶夕别有用意的笑,红珠甚至在花映夜面前也从不曾对他客气过。
“菡儿,怎么了,还会疼吗?”花映夜的手又抚上了连菡的脸。
连菡摇头,看着花映夜绝色的脸,忽然觉得无限委屈,“真的不能告诉我过去的事吗?”
花映夜皱眉起身,冷冷地说,“我说过,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
不只一次了,花映夜拒绝说起连菡的过去,可这却是第一次,连菡在他眼中看到了令自己心寒的神情,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他也看清楚了,那是厌恶。
连菡拉花映夜的袖子,有些低声下气,“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整个天阴教,除了你,每个人都把我当异类……”
“是你自己太敏感,没有人把你当异类。”
“哼……就连红珠……”
“菡儿……不要胡思乱想……”,花映夜看着连菡的眼神仿佛一眨眼他就会不见了似的。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花映夜这样看着连菡的时候,连菡就会觉得他其实是在看着别人。每当这个时候,连菡总会下意识地想回头看身后是否真的站了另一个人,而每一次,花映夜也总会把他拉到怀中,将他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温柔抚摸他的头发。
花映夜的怀抱很温暖,每一次趴在他怀中,连菡都很安心,好像经历了一场濒死挣扎,突然睁开眼,发现原来只是梦,一切只是梦。心力交瘁后的放松,总让人很容易生出倦意,花映夜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连菡眼皮越来越重,慢慢闭上了眼,陷入梦中。只是就连连菡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是梦,哪一个不是梦,又或者只是从一个梦进入了另一个梦。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临晚镜,伤流景,云破月来花弄影。
接下来的几天,连菡一直躲在“归晚”的房间里,有人来了就装睡,没人的时候就搬出所有的武功典籍进行修炼,一次一次把自己逼得吐血,换了新衫又接着练,最后终于伤及内腹,力竭昏死过去。
连菡躲在房间里的这几日,一向冷清的“归晚”来了不少人。就连左使叶夕和右使心芜都不惜大驾光临,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等他昏死醒过来之后会见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孔雀绿的衣衫,高贵的装扮,眼角闪烁金色符纹,虽然确实美的不可方物,可是一接触到那人眼中的寒气,连菡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舒服。
“你找死?”菁河指着床脚一大堆的血衣道。
连菡抓过血衣往床下塞,也许因为受了内伤四肢无力,有一件没抓稳落到了地上,正好盖到了菁河脚上,连菡弯身打算捡起来,菁河却早已一脚踢开,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一股气息涌上胸口,连菡冷冷地说,“教主身份高贵,最好不要来在下这污秽之地?”
菁河微怔,“你这是耍什么脾气?”
连菡挣扎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猛灌,呛的剧烈咳嗽,上气不接下气。
菁河急忙跑过去拍连菡的后背,帮助顺气,连菡用袖子抹了抹嘴,见菁河满脸的担忧,讷讷吐出两个字,“谢谢!”
菁河微微一愣,突然收回手,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站在一旁。
连菡惊讶地瞪着菁河,这算什么?莫名其妙到不可猜度。
菁河避过连菡的注视,“你不要再乱练功了,这次幸好我及时发现,下次说不定会送命。”
连菡咬住牙齿,双唇一动不动地说,“你不是想我死吗?”
菁河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菡笑了笑,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摆摆手,不打算回答。
“你以为我想你死?”菁河的声音里有着薄怒。
糕点有些干,连菡喝了一杯冷茶,小心没再让自己呛着。
菁河一把打掉连菡手中之物,指着他鼻尖的手微微发抖,“你居然说我想你死……你……你知不知道……我……”
连菡满眼期待地望着菁河,心中竟有些雀跃。菁河却突然收回了手,愤愤然离开。连菡正哀悼诡计没有得逞,菁河远远飘过来一句话,连菡愣在当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朝雨殿。
醉里烟波,梦中朝雨。
都是醒时烦恼。
如果说神殿是天阴教中最神圣的地方,那么朝雨殿就是天阴教中最美如画卷的地方。因着花映夜的灵力,四季如春,飞泉横空,流水环绕,一片青竹林间,薄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正是朝雨殿。
连菡一口气冲进朝雨殿,吓坏了不少童子。
轻纱飘卷,清香四溢,烟轻风细。
花映夜躺在温玉床上,脸色苍白,胸口的白衣已经被血色染透,侍童青灵正在为他包扎。四大护卫都站在一旁,神色凝重。连菡往前走了几步,青兰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看见连菡小声打招呼。一群人全都转过头看着连菡,花映夜撑起身子想说什么,牵动伤口,血又渗了出来,抿嘴皱起了眉。
连菡急忙跑过去将他按回床上,“你别动。”
花映夜拉着连菡的手,安慰地笑笑,“没什么,只是皮外伤。”
连菡没好气地捅了捅花映夜的胸口,见他一幅很疼又不敢叫出声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
有人在一边笑得开心,却有人不愿意了,红珠一下将连菡推到了地上,冲他吼,“大人受伤了,你这是干什么?”
刚进来的时候,连菡就注意到红珠脸上蒙了一层面纱,现在她一生气,面纱被吹了起来,脸上那些伤痕立刻显露出来,那些伤痕配着她现在的怒火,顿时有了几分狰狞。
红珠见连菡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看,更是怒火冲天,抬脚就向他踢了过来。连菡急忙举起双臂挡在眼前,黄彩伸手拉红珠,绿意喊不要,蓝碧出手如风,连菡身子突然一轻,落到了一个怀中。红珠见没踢到,又是一掌劈了过去,不过连菡已经没有多余的功夫搭理她,转身扯开花映夜胸口的衣服,白纱布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色。连菡小心地一点点解开,这才看清楚伤口,不长但很深,一看就是高手,想要一招致命。
火气一冲,语气也变得不客气,“你不是武功很高吗?怎么伤成这样。”
花映夜抬头看连菡,眼神清淡柔和,细长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他轻轻挥了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红珠是走在最后的一个,就在前面一人的身影刚消失,她正跨出门栏的时候,花映夜忽然扭头道,“你如果还想要那张脸,就给我安分一些。”
连菡浑身一震,试探性地问,“红珠的伤是你……”
花映夜皱眉指着自己的胸口,小声哀怨,“疼。”
连菡丢给他一个白眼,扯了新的纱布不分轻重地裹上他胸口,也不管他是不是痛,胡乱裹了几圈,简单打了个结。
花映夜的话,就算再怎么愚钝的人,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原因,连菡不想去猜,也不敢去猜。
连菡觉得头很晕,很晕。
花映夜身上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出来,见连菡许久不语,歪着头朝他靠过去,此时连菡下意识地抬头,刚好碰上花映夜的唇。
连菡眨了眨眼,脸开始发烧,花映夜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又靠了过去。眼见花映夜略有些苍白的唇就要贴到自己的唇上,连菡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逃命似的往门口冲。
“菡儿……”花映夜在身后叫。
连菡脚下一晃,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扑到在地,鼻尖磕到门栏上。立刻,连菡看到眼前有无数的星星在飞舞,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而这时,花映夜已经到了他身边,跪下身子一下将他揽入怀中,温柔地揉着他的鼻子。连菡小心瞥了花映夜一眼,见他微微皱着眉,脑中一阵阵嗡鸣,粗鲁地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使劲蹭,拼命蹭。有些温暖的东西流出来,流到花映夜的胸口,白色的纱布又变成了红色,还有另外两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水印弯弯曲曲地爬在两边。
花映夜的眉皱的更厉害了,他曲起一根手指,先是接住了连菡鼻尖的血滴,然后又接住了刚流出来的一颗泪滴。连菡看着花映夜的手指,血液融化到泪水中,顺着指缝滴到了他雪白的衣服上。
花映夜伸出手轻轻抚摸连菡的刘海,柔声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后天一早启程,去御剑山庄。”
说完这句话,花映夜再不看连菡,走出了朝雨殿。
朝雨殿前,竹林深。
大祭司的寝殿,普通弟子严禁靠近。
连菡埋首拾起满地的棋子。
天阴教中,左使地位仅次于教主与大祭司,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武林中负盛名之人,却如顽童。如此的叶夕,一听说无缘御剑山庄之行,求花映夜不得结果,便执拗缠了连菡好几日。竟还会撒赖的扫落正对弈的棋子。
连菡想起那愤然离去的人,忍不住轻笑,为不得有机会游玩之事,他竟愁苦的眉头都皱到了一块儿,就连那好看的大眼也失色不少。
大祭司地位尊贵,一切用度均是精挑细选,连对弈所用之棋盘石桌,也足够隐身于其后。
连菡捡起最后一颗棋子,便瞧见孔雀绿的衣摆飘进朝雨殿,接着是那熟悉的脱尘白色。
天阴教中,孔雀绿为教主所爱之颜色,南疆风俗,此种颜色尊崇高贵。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教主的声音略带薄怒,失却了连菡熟悉的冰冷。
“教主应该多关心教中事务!”
“难道大祭司之事算不得教中事务?”
“教主别忘了你我之间的协议!”
“你……”
“教主若无其他事,请恕花映夜要静修了。”
逐客之令,下得毫不客气。
“哼!逆天之人必遭天谴!”顿地的脚步声泄露了教主的怒气,即使走的远了,连菡仍能见那孔雀绿的衣摆剧烈摆动。
逆天之人必遭天谴,这话所指是花映夜么?何为逆天之事,天谴指的是什么?他们口中的协议又是什么?天阴教自创教以来,大祭司纵是灵力可通天,也需听命于教主。千百年来,天阴教也曾有大祭司灵力强过教主数倍者,但莫不对教主恭敬有佳,这种情况绝非简单一句教规可以维系。身为大祭司的花映夜如何会不知其中缘由。协议么?他和菁河之间似乎更像是一种交易。
天阴教,对教外之人是谜,对身在教内的他原来也是个谜?
朝雨殿外的青竹丛,青翠欲滴,迎风沙沙作响,那是大祭司的灵力,织起亘古不灭的清净之地。
只是身处这清净之地的连菡,心却静不得片刻。
白影飘出,竹叶摇摆有声,大祭司的脚步轻若鸿羽,连菡不敢靠的太近,以那人的功力实该小心。
朝雨殿后,有一处飞瀑,色泽银白。
花映夜停于飞瀑前,神情哀然,久久无法挪开视线,仿佛眷恋着什么。
顺着视线望过去,连菡茫然,那从天而降的一挂水流,究竟有何等魔力,花映夜眼中那似乎见着世间挚爱般眷恋爱惜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凡世的情欲,也会出现在这天人脸上。
白色身影一瞬而灭,连菡心中噔地猛跳。
一直以来,每次见那一挂泉水,连菡总是心觉奇异,原道是那银辉异于天下间其余泉水,直到今天连菡才发觉,眼前之瀑,少了水之剔透。
也是到这一刻,连菡才知道,那,原本就不是水。
花映夜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在水瀑中,水落人身,如入虚空,仍是垂落不息。
那,原本就不是水,那是花映夜布起的结界。
连菡一步一顿靠近,仿佛第一次看清这眼前之物。多少个月朗星晴的夜晚,与花映夜在此处煮酒赏月,怎么就从未想过抚弄这银辉之物呢。连菡爱水,“归晚”的莲池常被他搅得游鱼惊吓四散。那时的花映夜,拳抵鼻尖,笑得妩媚,眼中却是宠溺。那时的绿意,举着外衣,在池边焦急转悠,口中直喊公子莫受寒了。那时的叶夕,顽皮地卷起袖口,不停往连菡泼水。
可为何,每次面对这银辉飞泉时,却不曾想过要玩耍。
此时的他不知,凡那人之物,在他均如同那人一般天人神圣,他爱煮酒赏月,他便陪他煮酒赏月,他只远观之物,他也绝不会亵玩。
可是,当有一日连菡明白了时,许多事已经改变。
伸出的手还未靠近,身子便被强大的灵力震开甚远。
翻看颈间,玉佩仍在,纠结的符纹是由灵力聚成。那时,花映夜说,有了这块玉佩,天阴教任何结界均无法相困。
你说,无法相困么?夜,那为何这处我却进不得?
夜已深,又是月朗星晴的夜,连菡趴在池边山石之上,上下眼睑就快粘到一处,脑子里却全无睡意。大祭司的住处,一切蛇虫鼠蚁均退避三舍,朝雨殿的夜也因此尤其静谧。没了相陪的煮酒之人,连菡这才发现,原来那银辉飞泉竟也是无声的。
醉里烟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月圆之夜,这里,美的如诗如画。
连菡还未撑起身子,就已昏厥。
最后的记忆是白衣黑发的惊世容颜,还有那一声惊讶中透着心疼的“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