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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盲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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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雪霰里、人群后的铁匠,面色着实讶异了一下。方才他不着痕迹地打量金叶子时,虽惊慕它的工艺,由于长年的磨难,脸上向来是默无表情的。
盐铁判官瞧着铁匠黧黄色的脸,说:“这样的人,实在是平奇,买去做什么?”
秋上缓缓回:“推车。”
盐铁判官看向夷离堇,请他定夺。夷离堇摆了下头,一名亲兵站在秋上身后,双手把持住车背,将秋上略略调整方向,正对着他家大王睥睨的眼色。
夷离堇生硬地说:“这兵送你。”
那就是铁匠不能卖了。
秋上不置可否。
金叶子还搁置在扶臂上。
夷离堇甩了下腕挂的短鞭,唰的一下在雪地里脆响:“本大王的场子,不谈买卖,只赌东道。”
盐铁判官看着秋上点头,以示不假。
秋上道:“我赌。”
盐铁判官忙道:“公子识时务。”
秋上再次缓慢从袖囊中拈出两枚金叶子,其价值,已然能买下随从等二十数人。每拿五枚金赌一场,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
风起,吹得他的唇色青紫,臂上伤口濡血,已凝结。
相较之下,夷离堇穿着皮袄,系挡风护腰蔽膝,全然不顾宋使之处境,倨傲道:“早些答应,少吃苦头。”
他走回烤炙得火热的营地拖车里,秋上坐在风中。
吃了几口肉后,夷离堇才懒洋洋吩咐:“规矩说给他听。”
盐铁判官转身对秋上说:“赌一人,谁留到最后。公子若错了,自身需顶上,怨不得大王。大王赢了,把那人带走,公子的去留要听任大王的。”
秋上回:“互市一事——”
“也以此为东道。”
秋上打量一下全场,重犯站着,死囚摊在地坑里。在场的辽兵不可选,铁匠不能卖,贵族的伴当随侍没一个牢靠。那么,辽大王所说的赌“人”,顺利成章的,只能从囚犯里选。
秋上惜力,从扶手上抬了抬指:“第三人。”
他的面前,只有地灶坑,坑底落着一个死尸样的人。那人面朝下,黑色罩袍褴褛,号衣、肩刑、剥落的血迹、身量大小和其他囚犯看起来差不多,只在眼部系了一条宽绑布,一路拖曳摩擦过来,绑布污浊不堪,倒也没落下。
盐铁判官数数地灶,无论从左边还是从右边,那个眼系绑布的“瞎子”都是第三个。他走过去踢了一脚,坑里的人痛得呻吟一声。
盐铁判官一把扯下他的绑布,将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提起,让他的脸完全展露在雪地里。
冲着秋上喊:“这是个睁眼瞎,光景瞧着不大好,公子选定了?”
虽说在猎场,处处透着难以善终的杀机,选一个体格强壮的重犯,也比这坑底的瘦子强不是。
秋上瞧着死囚的脸。
那人死气沉沉,全身上下脏污破败,唯独蒙眼布后的眼骨、鼻梁,是干净秀挺的。常人被外力抓擢了头发,必定是吃痛,进而牵发了脸上的抽搐。他却安然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死透了一般。
秋上道:“就他。”
盐铁判官忙不迭地丢下囚犯,把手在外衣上擦了擦,有点犯嘀咕。自秋上进场,买人选赌,出乎意料的,两次挑选的都是不着眼的人。他自身掌管盐务,虽有意与宋促谈,成就一点业绩,回去好在耶律公子面前说道说道。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公子不在跟前,如今大王管控全场,大王嗜赌,不能败兴,这样看来,约赌一事最好不出花样,让两边都能顺遂圆场。
盐铁判官叫来重监值务,问了该囚犯的出身来历,先禀告给夷离堇,听到大王不甚烦的发落下来,谁都一样,心里有底,再又转身去说给秋上听。
盐铁判官有意卖些人情下去,细细说道:“这瞎子不知来历,据无户籍,听同船案犯称,诨名叫‘银’。瞳生异色,是不祥之人,在重监里除了吃就是睡,拷掠一次,问不出半个字。生得体臭,眼睛又骇人,瞧着实在是晦气,不敢让人靠近——公子真的选好了?”
秋上:“嗯。”
继而又艰难说道:“买他,按律,落籍我名下。”
九个字,费他一身力气。
话意说得很清楚,这囚犯,是他的人了。
盐铁判官也依规矩,实则是顺水推舟,继续卖点薄面给宋使,拿来名册,将“银子”一名涂抹了,把案状择要弯腰放在秋上怀里。
可是秋上已无力气拾取。
盐铁判官咳了一下,又给秋上展开案状,杵在他眼前。
纸上写着银子从海外流窜而来,抵达海津渡口时,拿不出通关凭证,突放火烧船,鼓噪生事。同乘中的高丽国使者被烧死两人,另通译被他推落海中难卜生死,他弃船逃上岸,跑得力乏,最后遭捕。
搜身时,臭不可闻,役工觉得他全身冰冷,按至他胸口,掌心被刺,当晚就暴毙。
典狱提审他,刑掠一次,审不出所以然,还被他啐了一口脏水,恶臭难闻,几乎毁尽半张颜面。
再问也是闭嘴不语,负隅顽抗。
待得勾批处决的名单下来,监狱里更是没人为难他——一个混吃等死的狱霸,大抵上,也无人敢招惹的。
他整日的吃了睡,睡了吃,安然赴死。
今天不凑巧,夷离堇缺猎物,将他提点了来,又落进秋上眼里。
秋上垂下眼,盐铁判官便识趣地将案状收起,再次放进秋上怀里。
既无异议,那么猎场赌约便开始。
盐铁判官喝令亲兵将银子,也就是中原惯称的“阿银”,架起身来,说道:“兀那案犯,睁眼看仔细了,秋公子是个体恤你的人,把你买了,你给他好好比划,说不定,还能博得一条命。”
阿银当真睁开了眼,刹那间,雪地里一片寂静。
世人眼里的“他”,殊不知其实是“她”,只不过在这莽荒世道里,扮作男儿能得到许多便利,还能盘营一些事情。
她的眉眼深邃,如墨刷,双瞳中各带一片银绿色,与瞳孔边缘处的一圈黑色相撞了,像是暗沉天幕抖落出银亮的星星,美得惊心动魄。可当她凝神看过来时,银色扩张,恰似苍茫夜空中的冷月,乍然一绽,寒彻透骨,凛然气象侵占整个视野。
睁目一瞥,她就把秋上看得极清楚,复又闭眼,黑鸦睫毛徐徐落下,自如收放了骨相上的疏冷。
秋上道:“除镣。”
远处的夷离堇不耐摆手,盐铁判官便加紧工夫,唤人给阿银剥落了所有刑具。
身上褴褛的罩衣除下,露出了里面一套褚色衣裤,还算是完整的。脚上穿一双旧皮靴,与裤脚绑得紧紧的。
阿银坐在灶头歇息,随亲兵除衣锁赘物,一点也不急。
秋上道:“过来。”
阿银懒得动,依然斜依在地坑里。
身后亲兵便推秋上过去。
秋上的鼻子受训过,从凛冽雪风里,扑闻到的都是她的味道。
重监号房里的潮湿腐败,雪地里拖来的泥巴雪水,肩膀凝血后的锈郁,一下子全冲进了鼻端。
秋上拈出一条锦帕,夹在指尖,看着阿银的眼睛。
阿银闭眼也能知道秋上在审视他。
她默不作声接过帕子,给眼睛系上。锦帕遮住了阿银的眉鼻处,瞳色的惊心动魄便一并掩落,只向外露出了半张苍白的脸。
秋上道:“梳发。”
阿银涩然开口:“饿了。”
由于久拘囚栅地池中,非必要不开口,嗓音的功用也快被剥离了。
声如其人,像冰泉流过你心底,打个旋儿,留下一点凉沁。
秋上再说:“梳发。”
阿银干脆盘膝坐了下来,背脊挺直,以动作示意,就是要吃的。
秋上回道:“无。”
阿银听得懂,既无口粮,对她来说,那便是无驱使之力。
她继续禅定坐着。
两人以冷场互相僵持,阿银身上的味道,迫得人生闷火。亲兵移开几步,站在避风处,不敢言语。只有盐铁判官斗胆走过来几步,又迅疾跳开,冷笑道:“死都不怕,还要讨吃的。”
阿银沙哑道:“上路前管饱。”
盐铁判官啧了一下,“听监务说,你每顿饭都不拉下,还真是。”
他回头搜检人脸,想派个谁过来送点口粮,众人都不接他的眼光。
秋上看着阿银说道:“想法子活下来,有珍馐美味。”
他知道,坐着的那个虽然一动未动,眼色藏在锦帕后,看不分明,但抿了下嘴,应是点到卯了。
那边,夷离堇在催,盐铁判官急火,随手一点:“铁匠你去。”
铁匠默默走出来,接过亲兵翻找出来的羊肉糜饼,给阿银送了过去。阿银接过七口吃完,问:“还有么?”
铁匠解下绑手带递到阿银手里,“没有了。你把头发绑一下,不遮眼睛。”
坐着的阿银用泥土色的手指耙了耙头发,将一大把杂草似的乱发捆绑在脑后,露出了整张苍白的脸。
开口说道:“又不用眼,何必多此一举。”
铁匠低声回:“公子跟前,莫碍观瞻。”
阿银这才颔首,算是认可。
铁匠朝秋上和阿银各行礼,转身走了回去。
盐铁判官遥遥喊:“案犯出来就绪!”
阿银冲秋上哑声道:“未曾饱。”
秋上道:“无。”
“那案犯!!”
“……”
盐铁判官大步走过来,吼道:“你这死鱼眼,还磨蹭什么?大王等得不耐,发令下箭怎么办!”
他们这批人,都站在营地看台下面,有效的射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