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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月黑风高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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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黑。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谢宣到底心生悲悯,几人挑了个山阴之处落脚歇息,明知道身后跟着随时会扑上来的亡命之徒,却还往人多的地方扎,太不道德。
最该叫委屈的司马飞絮显得十分兴奋,“夜宿荒野?想都不敢想的事。”
谢宣拉上她,“司马小姐精通布阵之术,不妨随我在四周布下警戒。”
萧瑟道:“还是我……”
谢宣头也不回,“生个火会吧,顺便煮些雪水,吃了一天的干饼,难受。”
萧瑟无奈,山阴之处,枯柴是最不缺的,以内力把枯柴里水分蒸干,但接下来犯了难。
生火,他不会啊。
默默看一眼端坐端庄如佛陀的无心,他认命的拿出火折子。
折腾几回,把自己呛得直咳嗽,火生了三回,灭了三回,第四回上,看着火苗如豆,脆弱可怜的样,他一咬牙,提掌运气,准备以内力催动。
一只手忽然抢了火折子去,抬头便对上笑吟吟的无心。
无心动作十分熟练,重新架了枯柴,火折子随手一甩,往枯柴上一递,轻轻吹了口气,火便生起来了。
无心把火折子抛给他,笑道:“萧施主不会生火,怎不说一声呢,小僧极乐意帮忙的。”
萧瑟恨恨的收了火折子,咬牙切齿的咕哝出一句“多谢”。
自己满腹烦扰,纠结不定,他倒当真自在,殊为可恨。
无心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微微眯起眼来,“饱饱的睡了一觉,可真舒服。”
他抬脚一步,在三丈之外,第二步忽然上了一棵合抱之树的顶端,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从萧瑟的角度看去,他的身影恰在弯月尖勾处,仿佛他一踏步,便能踏月而行。
有人拍起手来,司马飞絮兴奋道:“神仙哥哥,你这样看着好……帅。”
萧瑟冷哼一声,“是好卖弄,还真当自己跟个好人一样了。”
无心在他身后道:“哦,小僧何时成了恶人了,萧施主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萧瑟哼笑,“既然自称小僧,便该四大皆空,一句话都锱铢必较故意曲解,真是好修为啊。”
谢宣回转,脸色严肃,“刚才我四处探查过,暗处呼吸远近不一,远不出五里,近在二里以内,今晚只怕不容易善了,萧瑟,你我轮流守夜。”
萧瑟瞬间收起繁杂思绪,正色点头。
谢宣道:“司马小姐,你只有一个任务,紧跟着叶宗主,不可分开三步之外。”
司马飞絮一愣,直觉道:“啊?我睡着时候只怕……”
谢宣厉声道:“你希望你的神仙哥哥死吗?”
司马飞絮脸色一变,语气坚定起来,“我会的。”
无心笑了笑,坐下往身后一躺,双手枕在颈后,“谢先生不必这么严肃,别敌人还没攻上来,自己先草木皆兵了,把女孩子吓哭了可怎么办?”
司马飞絮瞪大眼,“我才不会哭。”
无心道:“暗处那么多人,诸位不妨想想,他们会用什么战术呢?各自为战?不太可能,那么,群起而攻之,或者车轮战?”
谢宣的心沉了下去。
无心看着他,一挑眉,“还是说,歪门邪术,比如说……”
萧瑟接口道:“孤虚之阵?”
无心笑着摇头,“不止,以邪术偷袭的手法实在太多,但最常用的确实是孤虚之阵没错,因为它最实用,最有效,并且,这本就是白发仙的专长啊。”
萧瑟道:“你跟白发仙……或者说,魔教的人攻上来,我们是要护你,还是视而不见?”
无心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谁知道呢?我假意叛逃,不可能跟所有教众都说。”
换句话说,他也拿捏不准,这,可就麻烦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天际忽然开始飘起了雪,没有所谓的孤虚之阵,甚至连弯月也早早的隐于乌云之后。
第一波攻击便在这时候开始,尚未见人,只闻叮铃之声不绝,是司马飞絮设下的防御用的金铃。
金铃响起的时候,无心脸色猛然一红,然后他立即趺坐闭眼,眼观鼻鼻观心,念起了佛经。
萧瑟侧耳倾听一会,沉吟道:“这阵法……”
谢宣道:“九天十地玄门阵,无进无出双死门,古书上看来的东西,支撑三两个时辰还是可以的,谁也不是铁打的,现在,睡觉吧,我来守夜。”
萧瑟有些无语,“所以,在这样铃声喧嚣的时候睡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谢宣道:“装上金铃,是一种示警,若铃声式微,便是阵破之时,阵破之时,只怕……”
萧瑟肃容,“我明白了。”
他果真侧身躺下,在一片尖锐声中,默念道门心法,不多时便已睡去。
司马飞絮吃惊的看着他,又看谢宣,“这……我也睡?”
谢宣道:“你嘛,靠叶宗主近一些,随意吧。”
司马飞絮朝无心看去,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漫天飘雪,谢宣功力深厚雪在一尺外自动避开,萧瑟以睡着的姿态周身亦不落雪花,而如老和尚般默默念经的无心,竟然周身也无一片雪花。
司马飞絮小心的靠过去,坐在无心身侧,默然一会,心头渐渐一片平静,她的神情一片祥和,若是洛北书在场,一定会万分吃惊,因为这种神情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谢宣轻声道:“他在佛学上有极高的天分,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忘忧倾力栽培,明知他尘心不死,心里总有几分希翼,望他有生之年得正大道,可惜……”
司马飞絮感觉眼皮十分沉重,声音混在一片激越金铃声中,显得遥远的不真实,她咕哝一声,“大道……就好么?他……笑起来真好看,那么……”
她没有再说下去,睡熟了。
谢宣愣了一会,哑然失笑,喃喃道:“我竟也入了相了。”
大雪落了快一个时辰,一直闭目养神的谢宣猛然睁眼。
睁眼处,在大雪飘落的天际,竟挂了一轮圆月,那月光透着一股血红,仿佛纸糊的一般,而那层血红,倒像孩童玩耍一般在上面涂了层朱砂。
金铃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弭,周遭一片寂静,寂静之中,一阵阵的鬼哭一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忽然便到了跟前。
司马飞絮忽然惊醒,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她开始本能的恐惧起来,血月鬼哭,不是她一个女孩子可以轻易承受的。
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后背,她这才发现一直闭目的无心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来,神色严肃,微微歪着脑袋,或者说,正侧耳倾听。
司马飞絮的恐惧奇迹的少了大半,她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瑟在她身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没什么事,你就当……做梦。”
司马飞絮一愣。
无心笑了笑,“不错,这就是一场梦。”
他伸出手,在司马飞絮眼前轻轻的一晃,司马飞絮比常人要大一些的眼睛眨了眨,缓缓阖上了。
萧瑟“哎”的一声,阻止都来不及,“你做什么?”
无心扶住司马飞絮瘫软下来的身体,淡淡道:“接下来的场面就不适合女孩子看了,我虽用不了武,护着她还是可以的,你们二位,受累了。”
萧瑟还待说什么,一只枯烂惨白的手忽然自雪白地面下窜出,一把抓住了他脚踝,与此同时,另有一只鬼爪直掏他心脏。
萧瑟一瞬间把真气运到极致,周身衣物瞬间鼓起,鬼物退开些许,再次朝他抓来,这一次不是两只,而是十三只。
萧瑟眼睛余光发现无心祭起了他的独门武学,般若心钟,面对太强大的对手时心钟不一定有用,但对这些鬼祟之物,恰当好处。
萧瑟凝神听去,无极棍一甩,一声惨叫入耳,他分神道:“谢先生,孤虚之阵如何破?”
谢宣道:“十三年前,叶鼎之布下百里孤虚之阵,枪神司空长风一枪破之,听说美人庄外,也被你们破了一次?”
萧瑟苦笑一声,“当时是千落一枪挑了对方布阵之人,当下……”
九天十地玄门阵,无尽无处双死门,他们自己也出不去,如何破阵?
谢宣苦中作乐,随手刺出一剑,顿时一声惨叫,“看来银月枪才是破孤虚之阵的好法宝,可惜司空长风太抠门,一杆长|枪也没给你。”
萧瑟心中一动,“……枪么?”
他忽然有个想法。
无心忽然道:“也不一定是枪,棍出无极,只要有足够的势,轻易便可破之。”
他一分神,心钟竟被鬼手撕裂了口子,他袍袖一拂,浑不在意,“我说方向,你来打。”
萧瑟一愣,但显然无心才是行家,便道:“你说。”
无心侧耳听去,“东南……北……正西,打!”
萧瑟无极棍早已举起,听他口令,一棍砸下。
棍出无极,漫天棍影。
比之刚才猛烈许多的尖锐鬼哭之声最后一次入耳,周遭忽然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之后,雪落之声凸显。
没有了鬼哭,也没有的金铃,所以这是……
萧瑟猛然转身,原本无心盘坐之处,只余萎靡于地的司马飞絮,而无心这么个大活人,忽然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霎时间,他只觉心口一阵白茫茫雪原般的空荡荡,空荡荡之后,一股什么东西骤然沸腾起来,他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谢宣道:“刚才电光石火间,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人。”
“白发玉剑。”
天外天,白发仙。
谢宣道:“他本是天外天的宗主,被自己人劫去,当没什么危险。”
萧瑟抬起头来,视线有几分慌乱,“他与我说过,若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是绝不会背叛他的,其中必定有紫衣侯和白发仙,可是……”
他按捺下心中的惊慌,“可是,白发仙出现在绘月阁,显然并未知会他,会不会……”
谢宣摇头,“不会,白发仙有野心不假,可若说他会对叶鼎之的儿子不利,绝无可能。”
萧瑟道:“如果没有背叛,无心此时在我们身边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天外天为何要劫他走?”
谢宣沉默一会,苦笑一声,“不必猜了,我想我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萧瑟耳力不比他差,凝神听去,也听到了快速往这边移动的窸窣之声,他思索一会,叹息道:“我想,我也知道了。”
他扶起了地上的司马飞絮,神色坚毅冷漠,“或许,从一开始,对方要的,就不是无心的命,而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