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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鼠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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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
“师父,师父!徒儿要下山啦!”
慕江陵边嚷边跑,惊起了林间一溜鸟兽。
他一路冲进丛林掩映下的木屋里,险些惊落了屋中人手里捧着的书。
平修羽颇为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责备道:“你怎么还是这般莽撞,为师怎放心让你下山。”
“师父,你可不能食言!”慕江陵大惊失色。自从在大街上被捡回来以后,自己已经在这座山里呆了整整十五年,就连树根上长得蘑菇都被他数的一清二楚,飞禽走兽的巢穴更是熟的不行,有事没事串个门,据说吓得一只兔子搬了三次窝。
“也确实该让你入世历练了。”平修羽手指轻轻敲了敲书卷,似在思索,“切记不可惹事。”
“哪能让师父操心呢,徒儿心中自然有数。”
平修羽放下书,慢步走到他跟前,揉揉他的头发:“都这么高了。”
慕江陵对于这个师父,还是相当喜欢的。
他上辈子溺水身亡,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平修羽。这大约是个一岁左右小乞丐的身体,估摸着是饿死的,被平修羽无意中捡了回来。
那会他很是紧张,又害怕,乱舞着瘦骨伶仃的胳膊,一次又一次打翻了平修羽端过来的药。更要命的是,小乞丐还不会说话。慕江陵心里那个苦,他不知道眼下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人究竟是谁,又无法开口询问。
他只记得,这个人耐心的一次次去煎药,用一种听不懂的,轻软悦耳的语言同自己说话。
等学会说话以后,他曾经问过平修羽,当时和自己说了些什么。
平修羽思索片刻,温和道:“当时,我问你从哪来,是何人,要往哪里去。”
慕江陵:“……”
他不由肃然起敬。
能向一个年仅一岁甚至不会说话的幼童认真的提出这三个问题,不一般,不一般啊。
自此他死心塌地,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家师父修行,整整十五年一步未曾下山。
修到后来,慕江陵惊愕的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比师父高了。
于是他挑了个平修羽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日子,去问:“师父师父,为何徒儿的修为……”
平修羽“啪”的合上了书:“比为师高?”
慕江陵眼皮一跳,心慌慌:“不打扰师父清修了,徒儿去准备早饭。”
说罢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站住。”平修羽喝住他,放下书,起身还理了理衣上的褶皱,不紧不慢道,“你如今的修为,不过练气。”
慕江陵:“啊?”
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这八大境界,自己才爬到第三阶,那师父岂不是——
平修羽也不避讳,颔首道:“不错,为师仅化气而已。”
慕江陵傻眼了。
一般来说,修行之事只要摸着门道,十个当中有十个能达到练气的,除非是资质奇差无比,惨不忍睹,百年难得一见的——废灵根。
自己这是……无意中揭了师父的短???
慕江陵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扑上去,抱着平修羽哭的凄凄切切:“师父,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才会厌世隐居此处……”
平修羽摸了摸自己小徒弟的脑袋:“没有。别装了,今天罚你修行翻倍。”
慕江陵迅速收了眼泪:“师父!你这是公报私仇!”
平修羽:“嗯。”
慕江陵:“……”
那天晚上他累的床都没能爬上去,直接滚着被子睡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自己抱上了床,还贴心的掖了掖被角。
山上的日子虽枯燥,却也温馨。如今一转眼要下山了,慕江陵可谓是喜忧参半,颇有些舍不得。
“徒儿,徒儿?”平修羽一连唤了好几声,才将他唤回神,“为师也没什么能送你的,去把阁楼上的那把剑取来吧。”
慕江陵愣愣道:“可是,那把剑不是……”
记得自己曾一时好奇,偷偷摸上阁楼,想一睹师父平日里无比珍视的剑出鞘后究竟是怎样的风采。刚摸着剑,平修羽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将人一脚踹出了阁楼,勒令他顶着个瓷碗罚站,加满水,洒出一滴就多站半个时辰。
然后自己一动不动的站了整整两个时辰,腰酸背痛,苦不堪言,最后关头树上蹿下一只花松鼠来,一尾巴扫翻了那碗水。
——别以为自己不知道自家师父悄悄养了两只松鼠!!!
平修羽:“还不快去。”
“哦哦哦。”慕江陵赶紧跑去阁楼,取了剑下来,恭恭敬敬的递上去。
平修羽伸出手,轻轻抚过剑鞘上古朴的纹路,却没有接:“它是你的了。”
慕江陵:“师父!”
平修羽淡淡道:“此剑本无名,不过你既然要入世,那便叫红尘吧。”
顿了顿,他又道:“切记,不可插手人间事。你须得用心去看,去听,但,万万不可出手。”
慕江陵歪了歪头,不解道:“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打抱不平吗?”
平修羽:“天地逆旅,人为过客。何谓过客?冷眼旁观,看尽世间百态。踏遍河山,历经沧海桑田。有朝一日,你的心不再为变化所动,也就窥见了真正的大道。”
慕江陵老实听着,心中却不以为意。
如此这般,和七八十岁快入土的老头子有什么区别?
“去吧。五年后的今天,为师在此等你归来。”
慕江陵下了山才知道,此地名为南州,乃青云台辖地。
南州有一座南川城,原本也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不知为何,竟闹起了疫病。
这疫病的源头,青云台派了人去查,查出是鼠妖在兴风作浪。
茶馆老板连连叹息:“青云台的仙主果真说的不错,近年会有不少妖物祸害凡间,要我等凡人多加小心,可这……这要如何小心啊……唉……”
慕江陵端起茶喝了一口:“那怎么不除了那鼠妖呢?”
“诶哟哟,少侠说的轻巧。”茶馆老板摇头,“青云台那是仙家的地方,不问俗世,真正管事的,是南州的巡查司。”
“巡查司不也是青云台的?”
“那都是外门弟子,修仙问道只修了个皮毛,哪能跟真正的仙门弟子比?只有巡查司的管事,才是特派下来的仙门弟子,可就那一个,能顶什么用?”
“哦?这么没用?”
茶馆老板慌忙来捂他的嘴:“少侠!这话可说不得!那鼠妖狡猾凶残,又会打洞,光堵着就不容易了,赵管事……”
“知道知道,掌柜的,你再多说些鼠妖的事。”慕江陵兴致勃勃,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鼠妖在何处?怎么不喜夜晚活动,偏生要在白日里出来作妖?”
…………
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慕江陵付了银子,走出茶馆。
空荡的街上,只开了寥寥几家店铺,满目萧条。
杀只鼠妖而已,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这么想着,慕江陵不免有些热血上涌。
鲜衣怒马,肆意张狂,扫尽人间不平事。
谁还不曾有几分年少轻狂?
当天夜里,他就去鼠妖的巢穴口蹲守,准备第二天一早砍了那鼠妖的头。
按照他想的,应当是一只鼠大王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群鼠小弟,擒贼先擒王,待到自己干净利落的收拾了鼠王,还愁鼠小弟不散?
然而慕江陵万万没想到,茶馆老板说的“不少”,真的不少。
第二日清早,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雷鸣般闷闷的声响,洞口的土堆石块上下颠簸,骇的慕江陵一把抽出剑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浩浩荡荡的鼠妖大军从洞里奔了出来,如同灰黑色的潮水一般,见了人不闪不避,轰隆隆的就过去了。
这等架势,仿佛将人和鼠的位置调了个个,千军万马踩踏一只蝼蚁,鼠为千军,人为蝼蚁,任凭你有千般本事万般能耐,也无济于事。
鼠潮涌过,遍地狼藉。慕江陵在地上趴了半天,才勉强爬起,身上一股说不出的臭烘烘的怪味,差点叫他当场吐出来。
慕江陵捂着鼻子,一肚子酸水:“妈耶,这……”
树上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声音:“你这人,好生鲁莽!”
慕江陵:“谁?!”
只见树叶簌簌,一个少年从树上跃了下来,年纪与自己相仿,眉间神色清傲,身上并未佩有武器,反倒有种脱俗之感。
少年也不走近,站在原地道:“等到今夜,你就会发烧,然后会觉五脏六腑奇痒无比,口渴难耐,最后不是挠的自己穿肠烂肚,便是脱水死去,南川城平白又多具尸体,还得劳累我给你收尸。”
慕江陵难以置信的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喃喃道:“鼠疫?”
“是鼠疫,也不是鼠疫。”少年捡了根树枝,想了想还是丢了,远远的命令道,“把袖子捋起来。”
慕江陵依言做了。
胳膊上已经起了不少渗人的红点,还隐隐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