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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3 ...

  •   伴君如伴虎。
      我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苏澜。大约苏澜是觉着我这副稀里糊涂的样子很是有趣,总之,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调我去了寝殿,尽管听到这个消息的掌事都纷纷惊掉了下巴,也只得从命。
      这寝殿内外设防倒甚是严苛,入殿时我被里三层外三层搜了个遍,才终于被放了进去。
      可见各国的刺客们倒着实是昼夜不息兢兢业业啊。
      时间紧迫,我甚至来不及换身衣裳,而掌事更是略略提了几项寝殿细则,便将我送了过来。
      这寝殿的侍女,说是伴虎,其实是份闲差。无非就是皇上要来了,把灯点上,亦或是皇上要吃点什么,替他端上,诸如此类的琐事。
      虽说这份差事冒着极大的风险,便是一不小心即被拉到床榻上侍寝,但我坦然得很,想他一个身有隐疾的,也不能将我如何如何。
      帷帘晃动,床榻上空无一人。我跪伏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心里忐忑不安。殿内点着清陵草制的清香,四下静得如闻针落。
      纱帘骤然被掀起,随即传来一阵佩玉泠然声,鼻息间随风拂来冷冽的香气。我抬了眼帘,一双绣金龙纹的银黑软靴刚好停在我面前。
      “你是昭国人?”
      头顶传来苏澜清冷的声音,一如惯常的威压,带着些蔑然。
      我伏在地上点点头,倒很想学着话本子上那般挖心挖肝地来一句:“既已入秦,便是秦人,定当为秦肝脑涂地。”
      “抬起头来。”他冷冰冰道。
      我打了个寒战,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睫漫不经心地低垂,透着几分淡漠,漆深的眼眸里点着幽冷的光,薄唇微抿,脸颊隽秀而完美。
      “叫什么名字?”苏澜问我。
      我如实以告:“卫晞。”
      他听了我的名字,眉心微微蹙起,神色漠然地无言须臾,才侧过脸睥睨着我:“知道来做什么的么?”
      我镇定点头:“为陛下念书。”
      他听了,却眉眼一挑:“还有呢?”
      我沉默了半晌,片刻后,又镇定道:“为陛下掌灯。”
      苏澜却仍不满意:“继续说。”
      我已有些词穷,憋了一会儿,遂又答道:“伺候陛下用膳。”
      他只幽幽地看着我,并不言语。
      这使我终于哭丧着脸道:“陛下,我不会侍寝。”
      虽说我自认容貌平平,并不能使苏澜看上我。但他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拉我陪他困觉,我也却是无可奈何的。
      想必我这句肺腑之言定是使皇帝陛下受惊了。
      他阴沉地凝视了我许久,终于递过来一卷书册。
      正是那天被他没收的那卷《云雨录》。
      谢天谢地,他还没有翻开。
      书内页还印着他的藏书印,看来窃书一事还没有露馅。
      我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结果不慎被苏澜察觉。见他狐疑地皱起眉,我一时心急如焚,稳稳地伸出手想要接过。
      怕那书封上异味太重被他察觉,我早已将双手在偏室厨娘的熏香桶里翻来覆去浸了一夜。此时我的双手仿佛是那夜里的青楼红院,千里之外都能闻见生意兴隆的味道。
      他大约是察觉到了,皱紧了眉头轻声骂我,媚俗。
      我怕惹得他不豫,连忙道:“这是昭国的草药。”
      苏澜依旧皱着眉,抽回了手里的书,手指将纱帘一挑即落,将我挡在帷幕外面,大有十分嫌弃之意。
      我被他的力量推得连连后撤几步,尴尬地缩回手,杵在原地。隔着纱帘看不清他的样貌,我又只好僵硬地立着,听从发落。
      过会儿他轻启薄唇,语调依旧淡淡:“往后替我念书。”
      我自然连连答应,却没想他将那卷书从纱帘里扔出来,挑了挑眉,又道:“从这卷开始。”
      我接住了,才老老实实回答道:“陛下,这册书我还没读过。”
      苏澜只低笑了一声,一丝丝的低哑,听在我耳里,净是凛然的杀意:“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一时语塞,委实摸不透他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用那点贫瘠的地理知识胡猜乱讲一通。
      譬如北国阳光充沛,燕国常年冰雪封川,昭国人没什么文化,所以这部地理著作必定是地处阴湿的秦人所著。
      显然,我这通合情合理的推测并未打动苏澜。他听罢冷笑一声,拂了衣袖转过身,只说乏了,便上床歇息了。
      我悄悄隔着纱帘向内望去。晚风微凉,混合着陵草的清香,卷动着纱帘,隐约遮住床榻上苏澜卧着的修长的影子。
      我这才总算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烛影轻晃。殿内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夜已深,我亦有些困倦。遂将那册书放回到书案上,悄无声息地替他灭了灯,退下了。

      后来几日我都没有再见过苏澜。
      大约他处理国事,繁忙的很。
      听闻先秦王处理政事废寝忘食,我巴不得苏澜也能有这般的勤奋,最好是日日宿在持正殿。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盼望,大抵还是有些惧他。
      与他相遇时的那一幕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听闻先秦王是出了名的严苛暴戾,因此薨后百姓喜闻乐见,皆盼着下一任秦君。
      没成想苏澜却将他父王的性子攀摹得淋漓尽致。而这一任秦君,也是个冷血无情的。
      话虽如此,秦人倒很是爱戴他们的君主。以往但凡有别国遣来刺杀秦君的,若是在入宫前便被百姓揭穿了,大都没能落到个全尸。
      然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得不提,即便我调到了寝宫,枕头下的纸条居然又出现了。
      这昭国细作的业务水平也未免过于精湛了些。
      与往日不同,这纸条是命我明日夜里去瞬华殿取趟东西。
      究竟取的是什么东西上面并没有细讲,我只隐约从字里行间中感觉到仿佛是某种重要之物。
      然则瞬华殿看守甚严。
      那里不比东流殿,是苏澜时常出入的地方之一。据沐沐对我说,苏澜最喜爱此殿僻静,常在这里画画练字,但凡出入,均是独来独往,只有极少数亲信近卫才被允许出入此殿。
      沐沐还说,这座宫殿是为卫姜公主而修的。是苏澜为迎娶公主准备的聘礼。
      且不说这宫里的流言蜚语可信度如何,我已很是头疼,不知该如何混进这守备重重的宫殿。
      瞬华殿的守卫我虽然识得,但鲁莽行事过于冒险,保不齐他们日后会不会告发于我。
      我正思忖着应对的方法,却冷不丁地打起了喷嚏。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寝殿的大门静静地敞着,凉风习习拂面。我吸了吸鼻子,始觉隐约有些头痛,大约是前几日穿湿衣服着凉了的缘故。
      明日便要去办差,感了风寒可不太妙。思及此,我将殿门关上,挪了几步,在偏室翻箱倒柜地折腾了起来。
      偏室是给御前侍奉的宫女们用的。宫里寒暑易节,人世沧桑,一辈又一辈宫女暮来朝去,自然遗留了不少东西。
      昨日我熬羹时曾瞥见一个药箱,今日翻找出来,里面果然装满了药材。不知是谁这般细心,这些药材被按类细细分好码齐,并贴好了详具的标签。
      我找到伤寒一类,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药囊。上面用丝线绣着药材的名字“玄苏”二字,散发着微淡的药香。
      药囊上贴着一张字条:
      “若感风寒,加椒术煎服,半日可愈。”
      纸上是一行清秀娟丽的小字。
      我怔忪片刻,又接着读下去。
      写字的人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在右下角歪歪斜斜地用笔重重添写道:“务必添衣!”
      我愣了愣,那药囊上系了个小巧的,金丝编作的翠云结。
      是阿遥的。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将它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长日已尽。
      我拎着那袋玄苏,将门扉轻轻合上,殿内重又回归了一片寂静。
      似无人曾来过。

      次日,我的风寒果真好了。
      今夜苏澜照旧宿在别殿,勤勉得紧。我摸清了瞬华殿守卫换班的时辰,又托人告知东流殿的尉官今晚请酒,本打算趁那时偷偷溜进瞬华殿。没想夜色刚起,变故却陡然发生:
      持正殿的某个偏殿走水了。
      长宫里火光冲天,嘈杂声鸣响不绝。这亦惊扰了正在清明殿议事的皇帝陛下,他命人过去查看,调走了小半的兵力。
      这于我自然是个绝佳可乘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等我趁着夜色摸到了殿前,却发现这里的防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稀松许多。
      我有些意外,按理来说不过是走水罢了,苏澜是不至于将大半兵力都抽调走的,莫不是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事发生。
      殿前空空荡荡,连个侍卫的影子也不见。我意欲速战速决,便很快溜进去,寻起了纸条上要我找的那枚匣子。
      此番是我第一次来瞬华殿。雕梁画栋的殿内昏昏暗暗,中央摆着的是一张宽阔恢弘的书案,上面展着幅未作完的画卷。
      宽绰的龙椅后,正对着殿内正中央,悬着一副万里江山图,描绘的是四海归一、天下大同的盛景。
      我先是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番苏澜的画工,又在殿内四处搜寻了一阵,总算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那匣子。
      里面装的是一张瞬华殿的布局图,大抵是我的某位同僚画下来的。
      图画得精细严谨,只是却并未完成,不知是被什么耽搁了。
      殿外的喧闹声已小了许多,守卫时刻都可能回来,不便冒险久留。我将布局图重新收好放回匣子里,将一切重归原样,在昏暗中向殿门口摸去。
      方才进来时我并未将殿门完全合拢,只留了条缝隙,因而有细微的光线透进来,方便我辨清方向。
      月色清寒,照在清冷无人的殿内,无端生出了几分阴森。我不经意地向左侧一瞥,才察觉屏风后似乎闪烁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光亮。
      分明是出鞘的冷刃反射出的寒光。
      我受了惊,猛地向右侧躲去,冷汗涔涔,这才看清半隐于黑暗中的那个人影。
      虽不知是何人,若是他方才想要偷袭我,我怕是几分钟前便已丧命了。
      我扬起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身体僵直在原处,不敢大意。
      阴影里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个人。
      他一身黑衣,漆发微散,剑眉冷淡,瞳孔暗红,目光幽冷,一股肃杀之气,如同隐没在黑暗中的鬼魂。
      “你是什么人?”
      我见他一袭黑衣,似乎是苏澜身边的侍卫。只是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怎样都不合情理。
      他面色未变,淡然道:“苏澜的侍卫。”
      我被他的话噎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该作何言。半晌,我才终于出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只用那番杀气冷冽的目光逡巡着我,须臾后,向我走近。
      我有些恐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抵至了墙壁。
      他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我仿佛嗅到他身上深深的铁锈味,混合着浓重的腐朽的气息。
      “等你多时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口吻寒凉,顿时令我毛骨悚然,寒毛直立。
      既然他方才没有杀我,多半也是哪个国家派来的卧底。
      “你……”我本想问他为何会在这里等我,话到了嘴边,却又惧怕他会突然翻脸,于是连忙改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扬了扬眉:“卫泱。”
      我惊异:“你也姓卫?”
      他答:“我是姜国人。”
      我便收了声。
      姜国亡国不过两载有余。如今昭国人是不敢自称姜人的,若被官兵听去了,定要被诛灭九族。
      不过,左右我也没有什么九族可以诛了。
      我想了想,遂回答他道:“我也曾是姜国人。”
      他在黑暗中微微扬起了脸,用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瞳盯着我,肃静须臾,却突然开口道:“我知道。”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
      他显然是看穿了我的疑问,也懒于解释个中缘由,于是眉眼一挑,只言简意赅启唇道:
      “卫晞,我是你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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