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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柴禾烧得噼里啪啦,宋宜手间的雾气从浅至浓,又渐渐归于无影无踪。

      沈度沉默良久才开口:“县主可知当年盛宠一时的先皇后为何最终下场潦倒?”

      “朝官不言后廷事。”宋宜转头正视他,“沈大人纵是想提醒我失言,这话也说得逾矩。更何况,元后不是因为废太子一案被赐死的么?大人曾任翰林院编修,其中来龙去脉,应比我更清楚才是。”

      柴禾烧得旺,药罐中起了沸腾声,苦涩药味从缝隙中钻出,循着人迹往人鼻尖凑。

      “县主可不像闺中之人,此等秘辛倒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宋宜添了些柴禾,手中还拿着夹子拨火,也并不觉不妥,反而反问沈度:“从前在帝京,春有百花宴,夏有曲水流觞,冬至还有朝宴。大人可知,帝京里的命妇贵女们,一年到头,有多少乐子都是依仗着这些秘辛轶事?”

      沈度未答话,又听她道:“延和二十四年,大人高中探花郎的那一年,六公主于梅园设宴,满园话题都是当年那位探花郎的好皮囊与一手锦绣文章。”

      沈度没料到她竟会这般直白,险些凭空被呛到。

      宋宜却似没察觉到一般,并不顾忌他的心思,仍是直白道:“那会子六公主还亲自出来说,圣上对大人的殿试答卷赞不绝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让有心的贵女们多多留意。”

      沈度已有几分转头就走的意思。

      宋宜起身,直视他,话里带了几分玩味的意味:“只是当年梅园里的那些贵女们,怕是无一人能够想到,那位探花郎竟如此不通世故,到如今官阶竟然不升反降。”

      温柔?
      他方才怕不是被药熏瞎了眼。

      “县主。”他出声阻她,声音依旧平稳,面色却已铁青,“下官领俸禄为圣上排忧解难而已,还请县主勿要出言挖苦。”

      “大人说笑了,阶下之囚罢了,哪敢挖苦大人自讨苦吃呢?”宋宜往前走了两步,仰头去看他,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三分笑意,“今日我只以宋家独女的身份问大人一句,大人搜府可搜到什么罪证了?是能证明家父确与晋王勾结意图谋反,还是能证明我宋家满门确有不臣之心?”

      沈度双手负在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

      她的眼神却并不似昨夜那般谦和有礼,带着极有力的压迫感,倒让他无端感受到了几分不适,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落在她的睫毛上,长且密,这让他莫名想起来昨夜沁园中那粒落在她碎发上的雪花。

      他定了定心神,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令堂虽故,但毕竟是晋王亲妹,定阳王府与晋王府的这层关系,因了县主兄妹三人的血脉缘故,也永远不可能割断。晋王谋反,定阳王府自然难以独善其身。”

      沈度躬身向宋宜行了个礼,准备告退,宋宜却不依不饶:“沈大人,那我再以文嘉县主的身份问一句,这是内阁的意思还是司礼监的意思?”

      沈度看了宋宜一眼,最终未作答。

      宋宜那股清清冷冷的气质又恢复如初,声音亦是冷冰冰的:“我一日未被定罪褫夺封号,按理,大人还是不得不答我的问话的。”

      沈度拱手再行了个礼:“司礼监和内阁两相争锋十来年,谁占上风说不好,但北衙依附司礼监的形势愈发明朗。旁的不说,王爷把持军权十余年,历来被北衙禁军视为眼中钉,县主心里应当有数。”

      宋宜会意,北衙与宋嘉平麾下的七大营向来是两股针锋相对的势力,今上近年不大理政事,朝政逐渐把持在司礼监手中,北衙也日渐归附于司礼监,二者归依于东宫后,如今已隐隐压过朝臣一派。

      靖安侯倚靠的却是宫中正当宠的贵妃与其膝下的七皇子,七皇子虽还年幼,却深得上心,若再等几年,与东宫争位也不无可能。在这节骨眼上,定阳王府与靖安侯府的这门亲事便是送上门的靶子,被司礼监盯上不足为奇。

      但巧就巧在,晋王偏偏在此刻生事,对于东宫一党,这正是天赐的良机。

      东宫,刘昶。
      一想到这人,宋宜沉默下来。
      沈度目光亦微微凝了凝。

      宋宜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向他还了个大礼:“定阳王府宋宜,谢过沈度大人。方才出言不逊,还请大人勿怪。”

      她眉目隐在蒸腾的雾气中不甚清晰,沈度看了她好一会,她身上那股锋芒已经尽数敛去,但也不复方才他瞎眼时所见的那般温柔,复又是昨日初见时,那个自恃身份端着几分架子的文嘉县主。

      他心里方才被她话语所激出来的怒意缓缓平复下去,冷着脸向她告辞,退至门口时又回过头来,见她已专心去看火势,犹疑过后,压低声音道:“晋王举的是清君侧的名号,要拿贵妃祭旗,靖安侯府昨日……”

      他到底没能说出退亲这等令人难堪的字眼,转而接道:“其昨日所为是人之常情,县主不必挂怀。”

      宋宜静静听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睫毛微微垂下,竟有一种世事洞明的诡异的平静。

      晋王谋反必然是最近之事,而婚期本来定的是年初,靖安侯府已经拖拉了快一整年,自然不会是因为这事。他这番宽慰,明明毫无根据,她却莫名地颇为受用,轻轻笑了下。

      笑声清脆,惹得沈度有几分失神,半晌才续道:“现下晋王打到常州,隔着一道青水河的天堑暂时攻不过去,朝廷援军前几日才到常州。”

      宋宜回头望他,声音有些发颤:“若是当真打过了青水河,那意义就不一般了。”

      “晋王以散官居晋州府,如今一举起兵,兵力却达十万人,装备精良,夺了三大府台在手上。”沈度再看向她,目光里带了几分怜悯的意味,“这道圣谕不管是不是司礼监和北衙在背后作推手,但圣上震怒是必然的。”

      “北衙早就想将宋家的数条性命握在手上,如今甘愿做小归依了司礼监,又得了晋王起事这个天赐的大好机会,却还得仰仗御史台出面方可治我宋家的罪,不知北衙诸位将军心里是何滋味。”宋宜笑了笑,“大人身为朝臣,想必看不惯司礼监与北衙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也不知如今做了司礼监推手取同僚性命的沈大人,心里又是何滋味?”

      沈度方才涌起的那丁点怜悯瞬间销声匿迹,换回了方才的冷淡:“此事尚未定案,还请县主慎言,下官不过依旨行事。”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被宋宜这两句顶得针锋相对起来,沈度方才才透过几句口风给她,无论如何也算她理亏,宋宜欲服软,却碍于面子,嗫嚅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沈度见她这模样,方才那个拿着药方仔细端详乃至差点摔倒、尔后又气鼓鼓地同自己置气的身影没来由地在脑海中浮现,他心里忽然一软,放柔了声音:“县主体寒,需少饮茶,这毛病无法自愈,需平日悉心调理。”

      宋宜一怔,他能得知,必然是因为昨夜欲行搜身之时所感。至于茶,自然是方才席间她敬他的那杯清茶。

      这事本来是件尴尬事,他却光明正大地提起,宋宜迟疑了下,轻声道谢:“大人医者仁心,文嘉记下了。”

      她话音刚落,眼尖瞥见有北衙的人过来巡视,提高了声音:“沈大人何时到的?也不出声。”

      沈度会意,亦应了声:“来提醒一下县主,勿要误了时辰。”

      沈度向来人点头示意了下,算是见过,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特意提醒了声:“好生看着,别节外生枝。”

      宋宜转头看向火苗,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忽然起了丝恼怒。沈度对他们,礼数周全处处妥帖无可挑剔,若是北衙单独前来,她几乎不敢想象,会受到怎样的苛待。可方才,她欲向他探个口风,见他并不配合,又想到灵芝之事,倏地动了怒,将气撒在了他头上。

      但平白受了她一顿挖苦后,他竟然又将讯息告知了她。但她又莫名再呛了他第二次,他却还这般好意地提醒了她一句。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算是在可怜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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