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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宋宜施然走向方才议论声最多的那块,此番众人噤了声,她踏在雪上的脚步声便放大了许多,在这四下静谧的梅园里清晰可闻。

      宋宜今日装扮素雅,但身上的贵气却是素净衣衫所掩不了的,那是高门贵女所独有的骄矜与傲气。

      她拢了拢手炉,那支滴水玉的镯子自宽大袍袖中露了出来,轻轻磕在手炉上,玉质清透,声音清脆。

      方才话说得最难听的那位露了怯,讪讪赔了个笑:“县主真是丽质天成,全天下的宝贝怕是都聚在县主身上了。”

      宋宜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语气亦是淡淡的:“过奖。文嘉不才,向来挥霍,亏得父兄大方,才不至于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露了怯。”

      陪都不比帝京王侯遍地,定阳王这一回来,便成了如今城中地位最高的人,世子如今又在地方为官,亦是肥缺,宋家官运地位家底无一不惹人艳羡,自容不得他人随意诋毁。宋宜这话话中有话,又顺带讽刺了对方胆怯,惹得一旁看戏的夫人们笑了几声。

      方才说过宋宜坏话的人这会儿终于感受到了压力,纷纷低下头。

      宋宜目光一一扫过在座众人,最后才道:“诸位姐妹放心,文嘉自幼受家母教导,为人需得大度。”

      众人皆松了口气,又听宋宜接道:“可惜文嘉不才,十数年来未得家母真传。诸位方才的话,文嘉日后定当谨记在心。”

      宋宜这话说得不客气,最后一句更是明说自个儿记仇,惹得在场一片难堪,一旁在官宦之家混迹多年已成人精的夫人主母们再次纷纷笑出声。

      官家小姐们脸上挂不住,有随同前来的夫人欲要出来与宋宜争个高下,眼看场面愈发不可控制,恩平侯夫人连忙出来打圆场:“县主近来越发风趣了,同各位小姐开玩笑打趣儿呢。外边冷,大家还是进去听听曲儿暖和暖和,今儿请的是帝京来的最好的戏班子,万望各位夫人小姐赏脸。”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主人家在给两方台阶下,纷纷附和,宋宜也不好拂了主人面子,也笑笑准备进屋,灵芝却眼尖瞧见府上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进来,忙向宋宜回了话过去。

      宋宜在原地等灵芝,恩平侯夫人安顿好其余诸人后再出来寻她,恰见灵芝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会意问道:“县主府上有事?”

      “确有些事情,父亲派人过来通传,让速速回府。”

      恩平侯夫人不好再留,只好道:“要事要紧,县主请便。”

      宋宜向主人家告辞,随灵芝从来路回府,刚出大门,方才恩平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急急忙忙追过来,怀里捧着一束刚摘下来的半跳枝梅:“夫人说这花衬县主,还望县主赏脸收下。”

      粉白相间,幽香袭来,宋宜再度微微失了神。

      灵芝见她不接话,连忙同丫鬟客套了几句,收了花。

      见丫鬟走远了,灵芝才出声提醒她,宋宜回过神来,却没管那花,转而问传话的小厮:“我爹怎么说?”

      “王爷只说帝京有人来,持圣上口谕,请县主回府接旨。”

      那草包小姑的枕边风来得这般快?

      宋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问:“来的是大内的什么人?”

      小厮垂首:“不是大内的人,是御史台。”

      宋宜心生疑惑,却也知多问无益,只好上了马车,心思却已不知飘远到了哪里。

      马车回程时比来时驶得快,车内颇有些颠簸,宋宜被颠得浑身不适,目光无意中落在灵芝抱着的那束花上。

      灵芝试探道:“奴婢瞧着倒像从前县主窗前那株呢。”

      宋宜接过来,看了一眼,掀起帷幔扔了出去。

      夜幕将至,府正街上空空荡荡,残枝落地,惊起一摊飞雪。

      宋宜收回目光,一路没再说话。她循例从西南角仪门入府,绕沁园至正门,刚穿过垂花门到门廊处,见宋嘉平正在此处等她,忙问:“爹,帝京来人怎么说?”

      宋嘉平摇头:“规矩大得很,说是旨意有你一份,必得你回来才肯宣旨,请进来吃口茶也不肯。”

      他本来预计,靖安侯府是贪生怕死才卯足了劲抢在御史台前头来退亲,按之前的线报,御史台最快也得明日才能到。若早知如此,他不会今日对宋珩动粗,也不会让宋宜今日去赴宴。

      他其实也不敢肯定这道口谕会到什么程度,只好对她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话音刚落,正门口一人缓缓拾阶而上,朗声道:“监察御史沈度,持圣上口谕,请定阳王与文嘉县主接旨。”

      延和二十七年,小寒日,陪都,小雪天。
      宋宜从门廊望至正门口,一眼望见从风雪里赶来的沈度。

      她愣在当场,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忽然不可抑制地往脑海里钻。

      沈度见她这般目光,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许是外出刚归,她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将她整个人衬成小小的一团。帷帽刚才匆忙间揭下,其上兔毛在寒风裹挟下不安地翻飞,将笼罩她周身的冷意削弱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当得起盛名。

      他忽然想起当日贵妃初初见她一面,就执意要替侄儿说亲的市井传言来。当日听闻时,他不过一笑置之,如今亲眼得见,忽然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只是他入城时恰巧碰到了靖安侯府那位小侯爷返程,也听闻了今日定阳王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可惜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

      两人视线相接,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宋嘉平率众人跪地,微微咳了声提醒,宋宜慌忙在他下首跪下。

      沈度亦收回目光,平静地将圣意转达:“陛下命定阳王与文嘉县主进京面圣,即日启程。”

      再简单随意不过的一道口谕,宋宜谢完恩,背后却已浸出一层冷汗。

      是日小寒,陪都北风呼啸,夜色降得早,寒风裹挟着冰雪利刃砸在定阳王府的朱红大门上,平白添了几分寒意。

      宋嘉平客气谢恩,又同沈度客气了一句:“如此,就劳烦大人了。”

      “王爷莫要折煞下官,下官不过奉命行事,担不起王爷纡尊降贵的一礼。”沈度见宋嘉平如此配合,倒也并不意外,恭谨道,“还请王爷和县主休整一晚,明日随下官进京面圣。”

      沈度一脚踏进天井,迎风踏雪走进院里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踩得脚下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宋宜不由抬眸看了他两眼。

      沈度不是时常出现在帝京贵女闲谈中的那类公子哥,虽有一副天赐的好皮囊与盛名在外的好文采,却既没有讨贵女欢心的口舌,也没有一路顺风的仕途,延和二十四年的探花郎,到如今三年过去,经翰林院与御史台打磨,不升反降,至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令诸多原本对他有些上心的官宦之女纷纷收起了小心思。

      宋嘉平去年年初以年事已高为由上书归乡,阖府迁至陪都。在此之前,文嘉县主宋宜,那也是帝京里一朵诸多世家大族都高攀不起的娇花,向来不把这类寒门高士放在眼中,可她这次却偏偏多看了沈度几眼,惹得宋嘉平也一并打量了他几眼,倒让沈度生了种他才是被动者的不自在感。

      宋嘉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适时出声打破了这份不自在:“请沈大人借一步说话。”
      沈度拱了拱手,随他进了前厅。

      宋宜候在门廊下,伸手去接飞檐未能阻挡在外的雪粒。
      廊外飞雪不知愁,簌簌而下,迅速掩埋了方才沈度走进来时留下的那道印迹。

      冰雪沁人,宋宜顾不得仪态,缩了缩身子。
      今日沈度的到来绝非善事,便是接宋嘉平与她进宫,也绝不该是御史台来人。

      御史台那是什么用处?
      纠察百官为先。

      宋宜召了管事许林过来,先谢过日间他替她备礼这事,才问:“许叔,闹这么大阵仗,门外什么情况?”

      许林环顾周围,引着宋宜离开前厅几步,这才低声回道:“回县主,门外北衙禁军在。”

      宋宜心里那股不安到这当口终于应了验。

      许林跟随宋嘉平从军多年,后来受伤上战场不便,宋嘉平看他敦厚老实,便将他带回府里管家。如今十来年下来,与他们一家算是亲厚,宋宜同他说话也没了顾忌:“父亲去年才回乡,如今才不到两年,陛下竟然又赶在年节之前就要召父亲回京,想来也定无好事。只是这来的是御史台的人,着实太奇怪了些,许叔有听外间的军爷说是为着什么缘故么?可与靖安侯府有关?”

      许林迟疑了一瞬,迎上宋宜的目光:“不曾听说,不过倒是听有位军爷说要去请城外某位将军晚间进来吃点热酒。”

      城外还有驻军,宋宜微愣。

      许林听见厅内有动静,忙告了退:“吉人自有天相,县主不必太过挂怀。”

      沈度与宋嘉平两相让到门口,正见着管事离去,沈度深深看了眼他的背影,才收回目光,向宋宜简单行了个礼:“见过县主。”

      宋宜忙还了礼:“沈大人客气。”

      沈度不欲与她寒暄,抬眼看宋嘉平,说起公事:“叨扰王爷和县主,今夜还请二位在别院委屈一夜。”

      话已说到这份上,再闲谈也已无益,宋嘉平神色自若地往别院去,宋宜向沈度告辞,追上宋嘉平的脚步。

      至垂花门时,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回望了他一眼,彼时沈度已经在安排后续事宜,感知到宋宜的眼光,抬眼望向她,可她却没了后续动作,半晌,他微微抿了抿唇,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是夜,定阳王府并不太平,沈度说是请宋嘉平和宋宜宿在别院一晚,却命禁军将阖府下人圈禁至一处,只留了两三人贴身伺候,连原本卧床的宋珩也一并被请到了此处。

      管事命人烧了旺火,屋内人多,颇有些闷热,虽驱走了几分寒气,却止不住一大家子心中的五味杂陈。

      宋嘉平在案前坐了很久,并不说话。

      宋珩心里七上八下,因着伤势时不时地哼唧两声,还不忘追问:“爹,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圣上这是怀疑您有二心?”

      宋宜低首替宋嘉平斟了一杯茶,手微微有些抖,茶溅出去部分,宋嘉平低头看她一眼:“今日多事,这便怕了?”

      宋宜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平稳的,她束手退到下首,摇了摇头:“女儿今日的一切都是仰仗着爹爹的能耐,若是有朝一日没了,也无二话,只希望爹爹不会有事。”

      宋宜这话出口以后,宋珩才真正着急起来,嚷嚷着要人扶他起来他要去找御史台理论理论。

      宋宜阻了他:“去也无益,御史台依旨办事,你能与他们理论出个什么来?圣上怕不只是怀疑,约莫是派御史台来搜查证据并押解府上众人入京了,只是顾忌着爹爹的颜面,没闹得太难看。”

      宋嘉平和许林同时抬眼看向她,又同时收回了视线。

      宋珩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门口的通传声阻断了话头。门口传话的不是王府的小厮,而是凶名在外的北衙禁军,纵在小寒夜的雪地里也中气十足:“禁军左中郎将请县主移步沁园。”

      沁园是宋宜闺阁,县主闺房放在平素,擅入者死也不为过,然而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宋宜用眼神安抚了下宋珩,出了门。

      宋宜到时,禁军正在园子里四处搜查,如她所料,御史台此来当真是来搜集证据的,做事的人仔细,宋嘉平为她栽种的红梅下也有人在细细翻拣着,宋宜哭笑不得,向左中郎将行了个礼:“不知将军要文嘉前来有何要事?”

      宋宜从前在京中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方才在暖阁里穿得单薄,偶听这边来请,也来不及添衣便过来了,这会子借了满园灯火,在场众人目光在她这身好身段上流连忘返。

      左中郎将仔细打量了宋宜一眼,从前陛下的二公主享誉京都,容貌上乘,贵气逼人,可即使是这样,数年后宋宜在帝京里的名声比起当年的二公主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一见,方才明白,宋宜大抵胜在气质,明明是冲人笑着,眉目温和,可眉梢眼角的疏离与骄矜却生生在她与旁人之间劈开了一道天堑。

      这种可望而不可即,是男人嗜之如蜜的毒,对于帝京中那些权高位重莺环蝶绕的盛年儿郎尤甚。

      左中郎将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回道:“北衙循例办事,需要搜查沁园,但县主闺阁不比男子居所,为防着手下出差错,这才请县主亲自过来,还请县主多多担待。”

      宋宜并不惊讶于他这一番说辞,只是微微福了福:“将军有心,诸位请便。”

      沁园是宋宜独居的小院子,因她喜静,下人也不多,但地方却不小,一路搜查过来,倒比她哥宋珏这个小王爷的居所都要金贵上几分,足可见其在府中的地位。但也因地方大,所以虽请了宋宜过来,但也就是走个过场,为赶时辰,禁军在门内毫无章法地翻箱倒柜,宋宜在雪夜里听着这声响,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闷。

      她将手炉拢进袖子里,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手指偶然裸露在雪夜里,十指纤纤,惹得立在她身侧的禁军一哆嗦。

      宋宜不笑时是世家望族里那种自幼端着的美,京城里这样的贵女虽多,但北衙禁军却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平素连见女人的机会都少,更何况是宋宜这样身份与他们有云泥之别以至于从不敢肖想的尤物。

      宋宜身边那位校尉的眼神已经停留在她手上许久,她忍着不适拢了拢袖,将双手全部藏进袖中,才问道:“叨扰这位军爷一句,想问问府上是犯了什么事?这眼下都快到年关了,便是要进京,也少有这么赶的。”

      宋宜这话问得并不露骨,也没有非答不可的气势,校尉犹豫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宋宜一眼,决定为这副好皮相破次例,坦然相告:“县主……哦不,等到进了京,也不知这世上还会不会有文嘉县主这号人物,毕竟令尊犯的是谋反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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