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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烛火忽地一闪,室内陡然暗了几分,沈度的侧影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更显几分消瘦。

      宋嘉平的目光一直聚在他身上,半晌没听到回答,换了个问法:“你是何人?”

      “王爷看了一路,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么?”沈度施然答,“姓沈名度,字退之,兖州人氏,现为察院御史。”

      “退之,”宋嘉平念了两遍,最后咂摸出几分别的意味来,苦笑了下,“大嫂也算有心了。”

      “去年我离京的时候,褚老头来撵我,随口和我提过一桩趣事。”宋嘉平起身,负手立在他身前,“说翰林院来了位奇才,心血来潮打发时间编了本《金玉注》玩,却好巧不巧碰上那段时间贵妃好金玉,惹得圣上龙心大悦要擢封此人,那人却放着吏部的缺不肯去,自请降职前去御史台。”

      宋嘉平的声音降下来:“御史台是把好枪,既能和北衙捕狱司一较高下,自然也能把当年那帮人一一拉下水。”

      “沈度,人都说提我宋家入京是个两边不讨好的活,因你寒门出身才派了你去。但褚老头很是喜欢你,如今看来他更知你身份,断不会让你去做这般得罪人的差事,陛下似乎也很赏识你,此举也必有深意。若我没猜错,是你自己请的旨吧?”

      沈度极轻地笑了声:“王爷明鉴。”

      “当日褚老头同我提起你,我未曾细究其中深意。如今仔细想了一路方才明白,沈度,你乃沈孺鹤之子,是也不是?”

      他没出声,算是默认。

      “你对我有敌意,旁人看不出来,我能感觉得到。”宋嘉平默了会儿,“但你对文嘉却还算不错。”

      “说实话,下官心里矛盾得紧。”沈度顿了顿,“当年若非王爷,我爹也不至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但首辅大人于我有恩,又与王爷有数年同僚之谊,下官挣扎了一路,也没能想明白。还请王爷赐教,若是王爷,该当如何?”

      “沈度,”宋嘉平走至烛火前,“你且告诉我你入朝的目的。”

      “自是为我爹讨个公道。”

      “当年废太子案牵连甚广,陛下震怒,血洗整个帝京。你若非要讨个公道,牵涉的人委实也太多了些。”

      沈度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波动:“无妨,我等得起,也耗得起。”

      “那可就辜负你娘为你改名的苦心了,你既探花郎出身,不会连这点意思也不懂。”

      “自是懂。但杀父之仇,既为人子,焉能不究?”

      宋嘉平转身,向他走近几步,试探问道:“也罢。只是,你娘此前未曾告诉过你这玉的去向?”

      沈度摇头:“家母故去前曾含糊提点过两句,说机缘到时,自会知晓。”

      “这玉为何在文嘉手里,其实你心里已猜到一二了吧?此刻非要来求证,是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宋嘉平叹了口气,“我当年确实对不起你爹,但好歹拼死护下了他的妻儿。这玉,是你娘亲手交给我的,这答案你可满意了?”

      宋嘉平看他一眼,见他依旧沉默,接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不然,你如今身在察院,大可想法子查一查,看看当年废太子案所牵涉的所有人,是不是连女眷都没一个能幸免,悉数杀无赦扔入乱葬岗,连具完整尸骨也没能留下?”

      “可我爹之死,王爷真的没出力么?”

      宋嘉平低首,算是承认当年之事他确有参与:“沈度,我只劝你一句,最好就此收手。否则,日后你自会尝到苦果。”

      沈度嗤笑了声,不置可否。

      “你爹乃当朝至今唯一一个连中三元者,都说文人清高,更何况是你爹这样百年难逢的英才,但他却同我这粗鄙武生交情匪浅。我愧对自己兄弟,是为不信不义,今日若故人之子要取我性命,我自当双手奉上。”

      “王爷既如此高风亮节,又何必拿救命之恩压人?”沈度迎上他的目光。

      “沈度,我告诉你这玉的渊源,断没有以此要挟要你放我一马的意思。我宋嘉平在朝三十余年,还不至于活到要求一个后生来保命的地步。我不过是想告诫你一声,你若对文嘉无意,且离她远些。”他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她虽未完全养在深闺,有些小聪明,但到底见的世面少。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待你,同别人不一样。你若对她无心,就莫去招惹她。”

      沈度合掌,玉已凉透了,有些浸人。

      半晌,他终于摊开手:“这玉若被三司递往御前,被陛下认出乃废太子同党沈氏之物,王爷纵是忠良也无法全身而退了,所以下官自作主张瞒天过海。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滴水玉的料子,在昏暗的烛火下亦泛着温润的光泽。

      宋嘉平低首看了眼这玉,郑重道:“你幼时见过文嘉,定知你娘将此玉一分为二的心思。我亦还是当年对你娘的那句话,这玉的归处,全凭你的心意。”

      “你娘当年怕拖累我,只留了封书信便从此失踪,不想却是带你去了兖州。”宋嘉平叹了口气,“如今你既回来了,便由你自己来选。这玉,你若要自己留下,那便从此离她远些。你已骗过她一次,足够了,若有下次,我定不会饶你。至于我的命,自等着你羽翼丰满之日来取。”

      “你身有重担,务必仔细考虑清楚。”

      沈度握拳,又摊开,反复几次,终于向宋嘉平行了个礼:“沈度不才,谢过王爷当年救命之恩。这玉,下官暂且收下了。此案,下官也定当略尽绵薄之力。”

      “不必你出手。不过男儿当顶天立地,你既留下此玉,此事就莫告诉文嘉了,也莫要耽误她,她如今年纪已然不小了。至于当年之事,她还年幼,全然不知情。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沈度向他告辞,出了门,将那半枚碎玉拿起看了半晌,尔后才放入怀中。

      狱卒催促道:“大人已逗留多时,且先出去吧,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沈度点头,随他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问:“文嘉县主今日到此了?”

      “是。”狱卒没多想,随口答,“中郎将亲去刑部提的人,又亲自审了半宿,听说这县主也是个倔脾气,软硬不吃,惹得中郎将动了粗。”

      沈度恍惚,狱卒却还自说自话:“我方才来轮值,远远瞧了一眼,虽粗布麻衣,但这位县主的美名真是不假,只是落到了捕狱司手里,可惜了。”

      沈度下意识地停了脚步,须臾,又往前走了几步。

      狱卒脚步加快,沈度随他走到出口处,忽地住了脚步,冷声道:“带我过去。”

      狱卒一开始没懂他的话,等反应过来,连忙阻止:“不行,也不知中郎将何时回来,若是撞上,大人说不准还得受审几日,小的立刻便要命丧黄泉。”

      沈度扔了个银踝子给他:“少废话,那阉人在宫中,周谨刚去我便来了,来回也得些时辰,不会如此快。”

      狱卒掂了掂,为他领路:“那可说好,只得一刻钟,大人若不出来,小的就不留情面了。”

      “一刻就一刻,废话怎如此多?”

      狱卒为他开了门,宋宜方才被周谨那一踹,磕伤了膝盖,此刻正坐在床边看伤势,听见开门声,忙站了起来,瞧见来人,她愣了愣,才问:“大人伤可好全了?怎如此大胆?捕狱司可不是个好来处。”

      她眼里有担忧与紧张,左脸尚且还留有指印,微微有些红肿,沈度盯得入了神,微微握了握拳,半晌才行了个礼,嘴里却已撒了第二个谎:“已无大碍了,谢县主挂念。下官此来,受王爷所托,为县主带些伤药。”

      宋宜不愿他瞧见她如今这般狼狈模样,往墙边走了几步,将身子背向他:“不必了,不过是些小伤,不碍事。此地危险,大人请回吧。”

      沈度却不听她的话,走近了几步,在榻边跪坐下来:“下官受托而来,还请县主勿要辜负王爷一片苦心。”

      宋宜见他赖着不走,怕耽误时间遇上周谨,只好回到床边坐下,顺他意将镣铐往上推了推。

      腕骨处已见了骨,沈度抬眼,宋宜也正看着他。入京路上,她曾数次这样直视他,咄咄逼人,可此刻却露了怯,将手一缩,眼神亦迅速避开。

      他再看她,她亦躲闪不肯直视,他只好移开目光,将药瓶打开,拿袖子覆了左手,这才去捉她的手。

      她体寒这毛病似乎愈加严重了,虽还隔着一层布料,他亦能清晰感知到她肌肤的冰冷。她方一哆嗦,他手下便用了力,她没能挣开,只好闭了眼,由着他将药粉撒在伤处。

      药粉甫一触及伤处,宋宜就忍不住闷哼了声,猛地再度将手抽回。

      沈度不妨,没能阻止,摇了摇头,又将她手捉回:“县主安心,下官不会为出格之事,还请县主忍忍。伤口深,若不及时处理,日后怕会留疤。”

      一听留疤这事,宋宜安分了,安安静静地垂下双眸看他。
      他右手敏捷且有力,到底是好全了,她终于安了心。
      她再瞧他第二眼,他仍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下首,低首为她上药,眼神未停留在别处一刻。

      “大人正人君子,文嘉不会多想。”
      沈度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声音亦听不出丝毫变化:“那就好。”

      宋宜目光落在他的眉峰上,他正低头上药,从她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得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来。那日小寒,陪都小雪,她一眼望见从风雪里赶来的他。

      身形颀长,清风朗月,却在宣完旨踏进天井看清她时,眉峰微微一蹙。

      这样的蹙眉,她一共见了四次,第一次是在初见那日,第二次是同他走失的那一日,第三次是她狠下心对许叔下了死手那日。
      第四次,便是此刻。
      他眉峰蹙起,极为专注地替她上药。

      她的心突然微不可察地痛了痛,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沈度,你能想个法子让我见见太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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