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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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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青崖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比起不久前云应舟见到的情况,他两侧肩膀各多了一个血洞,脸颊上新增了一道划伤,钉在胸口血肉中的飞剑被生生转过半圈,腰腹间鲜血凝固的爪痕也被剑尖重新划过、伤得更深,模样实在凄惨至极。

      他很痛,痛得不想说话,因为他不想听到自己开口时声音发颤。

      但涂青崖仰视着上方“秦师兄”那张笑得狰狞仿若恶鬼的面孔,心里却也有些想笑。秦换羽啊秦换羽,他想,三年前就吃过的亏,三年后居然还是一点都没长进。一被激怒,便只想放慢动作细细折磨、造成尽可能多的痛苦,而忘了拖延时间是在给对手翻盘的机会。

      涂青崖记性很好,无论对文字还是人面,都堪称过目不忘。哪怕只是茶楼里给他添过水的小厮,过了几年他都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来。所以他当然没有忘记秦换羽——毕竟,认真打过一回的手下败将,比茶楼小厮留下的印象还是要深一些的。

      ——三年前,涂青崖是金丹后期,秦换羽也是金丹后期;他们作为各自门派的领队,在试炼第二场单人对战中碰上,经过一番苦战,最终涂青崖艰难胜出。当时还和随队同来镇场子的那位师叔感叹过:虽然秦换羽本人的性格极不讨人喜欢,但他身在青莲净火宗那种毫无名气的小门派,相同年纪竟几乎能和他打成平手,可见修炼资质着实不错。

      他嘴贱评论的这几句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秦换羽耳里,被他视作莫大侮辱,非要再比一场。涂青崖感觉仿佛被疯狗缠上,懒得跟他一次次纠缠,但要他在比试当中放水,那也是绝不可能的,干脆直接认输走人。结果现在看来……这样的做法依旧没让秦换羽释怀,仇怨一直在心里憋着呢。

      涂青崖觉得自己很倒霉。他此次到北岭来,是接了门派任务,调查那道近来动静越来越多、似乎正在逐渐苏醒打开的鬼界裂缝。抵达北岭后,察觉了魔修活动的痕迹,想到不久前听说有些小门派的修士因缺乏资源,苦于不能出头而主动转过魔修、甚至整个门派暗中成了魔窟的传闻,便飞剑传书回报给门派,随即独自深入调查。

      结果先是碰上莫名盯着他发疯的妖兽,打得两败俱伤,退走途中碰到魔修杀人,以为能轻松解决才插手去管,没想到又冒出个秦换羽来。他要是知道青莲净火宗的宗门就在北岭,或许就会提前有所警惕,可惜他记性虽好,人却懒,重要情报都要师弟揪着他耳朵灌给他听,而青莲净火宗的宗门位置恰好没在此列——这么一想,他这倒霉其实得有一半是自找的?

      一蓬泥土被秦换羽踢飞起来,土屑落进伤口,涂青崖实际已痛得有些麻木了,却还是配合地微微哆嗦了一下,脸上则继续维持着平淡的表情。秦换羽发出一声怪笑,果然对他的反应既痛快又怨恨,并指一划,一道阴寒剑气在涂青崖腿上带出一道血线,将法衣上所剩无几的空白又染红了一块。“怎么不吭声了?你不是很能说么?”他嘲笑道,“我有一式新练的剑招,还没找人试过,你要不要体会体会、再品评品评?”

      “秦师兄……”被迫在一边旁观的筑基期女修脸色惨白,踟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出声提醒,“还是快将此人杀了吧。这里距离禁地入口太近,若是此人有什么手段临死反扑,或是叫来外援,再威胁到禁地的话……”

      她刚给倒在地上的同门喂过丹药、包扎了伤口,现在手上都是血迹,并且总有种危险将近的不妙预感。涂青崖胸口插着的就是这个陈师弟的本命灵剑,因为陈师弟还在苟延残喘,灵剑上印记不散,他此刻虚弱状态便挣脱不得。秦换羽因此正放心大胆地折腾他,但再这样慢慢玩下去,不仅涂青崖,陈师弟的命也要给玩掉了。

      “催什么?”秦换羽却冷笑道,“看这小白脸受罪,心疼了?”

      是你自己长得太丑,看人家小白脸嫉妒了吧!女修心中不满至极,只恨为何偏偏这种脑残修为太高招惹不得。她感受到秦换羽有迁怒到自己身上的趋势,不敢再说,不安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周围莽莽密林,鬼气缓慢游移,似乎毫无异样,她心里却总有些惴惴不安——巧合的是,她这一眼看的,恰好就是云应舟和庄溯尘之前藏身的地方。

      涂青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心中暗想:不知那小子到哪儿去了……能不能及时搬救兵来?

      求生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令涂青崖心中生出了一丝苦涩,但有希望总是好的。庄溯尘不知道,涂青崖会故意出声吸引秦换羽的注意、好让他安然逃脱,对他能带回援助的信心实际比他对自己的还多——因为他还看到了云应舟。

      一个练气期的小修士,怎么会身边带着灵兽,出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林子里?自然是因为有师长庇护,带在身边历练的缘故。就是不知道只是贪玩跑远了些、依旧在师长的神识监护之下,还是不幸分散走失……涂青崖衷心祈愿是前者,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渐渐地希望越来越微弱了。

      涂青崖也怀疑过,或许在那次“眼神交流”中传递的信息,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以为那小修士懂了,其实对方根本是慌乱得只想逃跑?或者他回到师尊身边后没有求助,或者他的师尊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决定避开不管?但他怀疑来、怀疑去,始终就没有怀疑过最初那个最错误的判断。

      ——不是灵兽,怎么会伴随在身边一同前来、一同离去?不是备受宠爱的弟子、且师尊要么修为高要么势力大,怎么能给他弄到如此珍贵难得的云狸,还是从来只会待在北岭深处的幼体?

      云应舟见过的人虽然不多,但他理解中“人类的傲慢”,还是有几分准确的。涂青崖坚信着这个奇妙的误会,因而没选择立刻拼个鱼死网破,而是一边吊着秦换羽拖延时间,一边暗中积蓄力量、静静期待着变故出现。

      只是等得血都快流干了,变故始终不来……在秦换羽扭头和那女修说话、转开注意的瞬间,涂青崖已经在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自己拼命了。

      就在这时,他贴着地面的背部感到了一丝微弱的震动。

      秦换羽立在地面上,对震动的感受不如涂青崖鲜明;况且涂青崖虽说此刻消耗极大,但量的损减并不会改变质的高低,他的神识依旧比秦换羽敏锐——否则他也不会比秦换羽先一步发觉那带着灵兽的小修士了。所以直到数息之后,秦换羽才察觉到林间正在接近的动静,一手按住剑柄转过了头。

      “什么东西?”他皱眉道。望向的不是土坡,而是相反的方向——风吹过来的方向。那女修修为太弱,此刻还茫然不解,不知道他感到了什么。

      秦换羽在与涂青崖重遇后,毫不自知地犯了许多错误,此刻是错上加错:他没想到先把涂青崖一剑杀死,除掉后患,就转而警戒新出现的危险去了。或者他是以为涂青崖都被戳成了筛子,已经造不成任何威胁了吧?

      那女修此时也终于听见了声响:那是仿佛某种庞然大物横冲直撞、一路撞折树木接近过来的动静。她本来还分心注意着地上那陈师弟的情况,此刻却紧张地将剑横举在面前,专注于自保了。

      远远见到树木不断倒下,混乱声响带着癫狂的意味。庞大的身影从林木缝隙间闪过,在它突破最后一片树木障碍、完全现身之前,一声细微的破空声先一步穿林而出,朝空地射来!

      “什么东西?”秦换羽又重复了一遍,带着诧异。那是一支箭……还是一根连箭头都没装上的树枝?它飞来的速度在凡人眼中已经很快了,在他看来却还慢得可怜,轻易便判断出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这过于弱小的冒犯,却令他恼火起来,因而在出手时反倒毫不留情:一剑劈去,剑气在接触到那根细脆枝条的瞬间便将其搅成了齑粉。

      一团细粉乘风扩开,秦换羽嗅到了一股清新好闻的香气,不过还带着细微的像被火烧过的烟气。他怔了怔,猛地意识了到某种可能,却是以为这粉末可能带毒,急忙屏息以灵气抵御。那女修则因为要匆忙避开,更远离了陈师弟的身边。

      在下个瞬间,同时发生了三件事情——

      躺在地上的涂青崖手一抬,一道流光从指缝间射出,直射秦换羽后心!

      林中追了一路、已狂怒至极点的受伤妖兽察觉到前方熟悉的敌人气息——重伤过它的涂青崖的气息——注意力顿时被引向了空地方向,爆出一声狂吼!

      而想往右躲的庄溯尘、和想往左躲的云应舟,不幸再度撞成一团,他们谁都没想先解决掉对方,为了躲开蜥蜴的足踏和尾扫,一同扑向地面——

      再下个瞬间,也同时发生了三件事情:秦换羽迅速回身抵挡,那道流光却半空猛一变向,转而朝地上无人看护的倒霉陈师弟飞去,一闪没入眉心,当即令他一命呜呼;那团被剑气搅碎的粉末随着秦换羽的动作散开,沾到了他身上,他身上还有涂青崖的血;发疯的妖兽撞断最后一棵拦路树木,朝土坡下的空地猛扑过去!

      庄溯尘被蜥蜴长尾从扫过的风带得翻滚了几圈,背部重重撞在了一根树桩上,云应舟晕头转向,跟着一头撞进了庄溯尘怀里。庄溯尘内脏震动,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器具没有放开,那本来是个陷阱,不久前经过时被他一把抄走,方才就是用它往空地射出了那一根树枝。

      “秦师兄”会去反击、而非躲开的反应,完全不出庄溯尘的预料。

      他看到那片空地上,涂青崖以一侧手臂几乎被砍下的代价,反手拔出胸前灵光已灭的长剑,一剑朝秦换羽刺去。他身负重伤,剑锋染着自己的鲜血,这一剑却剑光如虹,仿佛瞬间照亮了整个视野。秦换羽后有妖兽,前有剑锋,竟一下子被逼入了左右支拙的境地。

      庄溯尘心下微微一松,却毫不迟疑地伸手,想在怀中小猫反应过来之前捏住它的脖子。

      就在这时,他贴着地面的身侧感到了一丝微弱的震动。

      震动是从地下来的,伴随着一种仿佛空洞中在发生垮塌的响动。泥土的温度似乎升高了,显示着地下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刚才蜥蜴妖兽全力扑出时,受到它重重一踏的地面震动——

      这回庄溯尘没能反应过来,身下地面的触感猛地空了。土石崩落,他、他手掌下的小猫和土石一起,往下方突然出现的空洞中落去。清醒过来的云应舟挣扎着,想从他怀中挣出,赶在坠落之前最后的机会跃上地面。

      在这一刻,庄溯尘只够做最后一个动作:去抓身边也在倾倒、摇摇欲坠,几乎不可能拽住他的树桩的根系;或者,去抓它,抓住它,一起掉下去。

      小猫软乎乎的爪子踩在他胸口,非常轻;它慌乱极了,都没想要更用力些地踩他下去。庄溯尘伸出手。

      他抓住了沾满泥土的密集根须。

      然后,旁边枝叶茂密的树冠倾倒了下来——

      ……再度恢复意识时,庄溯尘眼前一片昏暗。他头疼欲裂,感觉从侧脸到脖子里都黏糊糊的,还有点冷。身下是泥土和石块的触感,他似乎躺在一个土洞里面。庄溯尘茫然地抬手摸了把,确定自己脖子里是血……撞击令他的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起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说是在耳边,其实更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来的;说是冷冰冰,却也软软的,很好听,似乎是个年纪比他还小些的小孩子的声音。

      庄溯尘蹦了起来,一头撞到了土洞顶端。疼痛炸开,伴随着土壤倾泻而下,已经想起之前情况的庄溯尘在那声音惊慌的哇哇大叫中忍着痛一声没吭,迅速做好了反击或防御的准备。

      他同时看清了自身所处的环境:这是一条被崩塌泥土填得只剩下一小段的通道,通道尽头有一扇石门,门上遍布着符篆;通道两侧镶嵌着发光的晶石,勉强照亮了这处空间。庄溯尘之前就躺在暂时停止崩塌的土堆前,此刻在他面前的通道地上,浑身滚得看不出白毛本色的小猫炸着尾巴站在那里,正瞪圆了一双蓝眼睛愤怒地盯着他。

      它嘴巴没动,庄溯尘脑海中却再次响起了那个绝非幻觉的声音,气呼呼地说:“你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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