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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照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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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应舟小跑着穿过无人的道路,往火光与浓烟升起的方向、也是妖气最浓烈的方向而去。天幕上燃烧般的血光令他联想起了血月之夜那猩红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仿佛屠杀过后在焚烧尸体的、血腥和焦臭混合的气味。道路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任何人声。

      道路两边的屋子门窗紧闭,云应舟能感觉到屋内活人的气息,村民们躲在家中屏息无声,像在恐惧着一旦弄出动静就会招致灾难。直到他穿过半个村庄,远远地已经能看见燃烧着火焰的地方时,才终于见到了人影。

      那是两个各自从家里出来、汇合到一起的村民,在匆忙而简略的“开始了吗?”“快点儿,可不能去得太迟……”的对话后,他们就加快速度一同往前跑去。云应舟跟在他们身后又前进了一段路,发现燃烧着火堆的地方是村里的晒谷场。平坦的空地中央堆着稻草和木柴,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手执火把,在场地上来回走动,不时弯腰从地上捡拾起什么,丢到火堆中去焚烧。

      烟雾很重,呛得人眼酸鼻塞,不时传来咳嗽声。走得近了,云应舟发现这片昨夜经过时还十分平整的地面,此刻已经面目全非——到处是裂痕和土地拱起后破碎的土块,泥土中还能看见斑斑点点血痕般的污迹。这一瞬间云应舟生出了很不好的联想:不会是他昏迷时有谁在这里和妖魔大战一场,被杀掉分尸,现在村民是在帮着毁尸灭迹吧……不过随即,他就见识到了造成血迹的“元凶”。

      跑在前面的那个村民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大叫一声,险些跌倒。从他匆忙避开的地方,土层拱动起来,那情状仿佛有什么飞快地在地面下生长,要破开土石钻出地表——地面上绽开了新的裂缝,一条触须般的暗红色物体从中探出,随即从与地面平齐的地方断开,掉落在地……这一截断下来的部分足有人小臂粗细,还如刚被斩首的蛇一样不住扭动着。

      “快让开!”旁边有人喝道,“别让那东西沾到身上!”说着跨步向前,俯身便抓,一气完成了将那东西抓在掌心、返身疾行几步靠近火堆、甩手将其扔进火焰中央的一整套动作。他手上用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免皮肤与异物直接相触,那半截触须的断面淋漓滴血,动作间甩溅出去,先前险些跌倒的村民白着脸赶紧避开了。

      火焰中发出“嗤”的一声,丢入其中的触须被烧得卷曲起来。虽然内部含着液体,触须的外表却是干燥的,轻易就能被火焰破坏;漏出的血液浇灭了一小片火焰,但终究不敌整个火堆,没能逃过被烧干成灰的结局。

      此刻的晒谷场仿佛变成了一片怪异的庄稼地,不断“生长”出那种触须,自行断裂后就会被附近村民迅速捡起,丢进火堆烧掉。如果地上那些裂缝都是这么来的,估计从火堆燃起到现在的短短时间,已经足有数十条触须被这样烧成灰烬了。

      云应舟在一旁看了一会,越来越觉得奇怪:那些触须从本体上断开的行为,看样子是自行控制的,此后还要火烧毁掉……它为什么要做这种损害自身的事情?

      触须的模样就像是已经见过两次的那种东西的放大版,虽然庄溯尘推测那可能是植物妖化的根须,云应舟看着却总觉得更像动物体内滑腻的血管。而它们将前端探出地面的模样,又像本身具有生命的蠕虫般的生物。

      飘忽不定的妖气笼罩在整个晒谷场上,向四周散逸,依旧判断不出确切的来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晒谷场的地面以下,肯定还隐藏着更庞大的本体。

      云应舟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场地边缘寻了处隐蔽的地方偷偷窥探。晒谷场上的村民都是在忙碌着同样的事情,为了避免烟熏火燎,他们用湿布蒙住了口鼻,云应舟后来才发现刚才那个反应迅速的人,原来就是村长。比起别人在面对触须是多少会有些畏缩,他却表现得敏锐而果敢,有效镇定了其他村民的情绪。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从云应舟在路上看见火光时算起,总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地面便不再有触须钻出了。村长又等待了一会,便让人用沙子熄灭了火堆。木柴和触须烧剩下来的灰烬混在一起,是一种驳杂不匀的颜色,对这些村民来说似乎是有用的东西,被从地上铲起后仔细地装进了容器里。

      随后他们开始彼此帮着在身上拍打检查,云应舟猜测是为了避免有小触须掉在衣服里。然后这些人就不再管火堆的残骸,都往晒谷场外退去。等最后一个人踏出凌乱的晒谷场,有细微的震动从地下传来,到处散落着土石、灰烬的地面仿佛突然变成了一片柔软的流沙,表面缓慢地开始流动,随着熄灭的火堆往下沉去,最终被土地完全吞没消失不见,所有裂缝也已在流动间弥合,场地便完全恢复了平整。

      等再过一段时间,等焚烧时升起的浓烟被风吹散尽,这里就看不出任何异常了。而随着烟雾淡去,云应舟意识到:妖气也变淡了——似乎火刚烧起来时,就是妖气最浓郁阴邪的时候,现在那股妖气淡化了许多,就连其中那种令人不安的混乱感觉也减弱了。

      云应舟的脑子却更加混乱了:怎么回事?这些村民不是向妖魔屈服,慑于威胁或想讨要好处,而取血供奉邪魔么?为什么他们现在的举动,却更像是在……除魔?

      最奇怪的是,那妖魔居然还配合着这一行动。

      总不见得是村民用血喂妖、妖切断根须烧了给他们做肥料,顺便还帮他们种地这样的交换关系吧……如此“实诚”的妖魔,云应舟设想了一下,感觉简直是荒诞过头了,绝对不可能存在。

      摘下蒙面湿布的村民聚集到了村长身边,其中两个人怀里抱着云应舟昨晚看见被藏进地穴的罐子。这一群人除了村长,都是每户人家正在青壮之年的男人,云应舟想着这下总该到井边去了吧?结果他们在村长的带领下离开了晒谷场,却是继续往村外走去。

      走向村子边缘,走向田地与村外森林间,那段开辟出来防御野兽和山火的狭长空地。在这里,大部分的村民都停了下来,只有举着火把的村长越众而出,身后跟着那两个抱着血罐的人。

      云应舟在后面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看得出那两个人身体都在哆嗦着,正处于极度的紧张或恐惧中,整个人群的气氛都十分凝重。唯独村长依旧一派淡然的样子,转过头来朝他们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就往林子里走去。云应舟立刻从侧面绕过人群,赶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村长手中火把的光线在行走间被树木遮挡,不住闪烁地指示出了位置。云应舟发现他这个晚上做出的猜测似乎全都是错的:他还以为村长这是要亲自前往妖魔的巢穴,结果他们只往林子里走了十几步就停了。

      村长将火把插在地上,面向着山上的方向跪了下来。剩下两人哆哆嗦嗦地跟着跪下,将手中罐子的封盖打开,慢慢高举过头。云应舟在林子外侧就停步了,本该什么都闻不到,随着树影后面隐约可见的人影动作,却似有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鼻端弥漫开来。

      呼——

      一阵怪风刮过,火把熄灭了。留在树林外的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惊呼,林子里的三人却都悄无声息。云应舟的视野没有受到骤然变化的光线影响,他的瞳孔迅速扩大,借着淡淡月光,暗中发生的一切纤毫毕现地映在了眼底:他看到两道蛇影般细长的影子从林中窜出,投入到了村民双手捧起的血罐里面。

      在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中,云应舟耳尖微动,分辨出了细微的、粘稠液体被吮吸和挤压的声音。黑影前端鼓了起来,鼓包随即快速往后移去,这场景让云应舟想到吞吃了太大猎物的蛇,只是现在这个过程进行得迅速得多。

      林子外的人没有这么好的视力,林子里的人低着头没有抬起,所以他们都没有看见,就在村长身前几步之遥的地方,从火把被吹灭、光线消失的那一瞬起,多出了一个类似人形的黑影。

      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那个影子有着头颅和肩膀的轮廓,自肩膀以下,却多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许多那样的细长黑影,如老树的根系般凌乱纠结地缠绕在一起,覆盖了……或者是取代了原本该是手臂腰腿的部分。

      这堆东西抬高了黑影头颅的位置,在比正常人高了近半个身子的高度上,“人”影略微弯下了身子,似在俯视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三人,那个三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它。从它身上探出的细长黑影在短短数息间便吮尽了罐内的血液,携带血液的鼓包消失在末端,前端也随即抬起、抽离了回去。

      又是“呼”的一声,火把光焰骤然重燃,再度照亮了那片小小的林间空地。那两个空罐子依旧被四只手举在半空,似乎肢体已经在恐惧中僵硬了,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动作,林子外面的人于是也都僵立着不敢动。一片寂静中,云应舟脚掌无声地踏在地面上,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去。

      火光亮起时,那个人影就不见了,走得和它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但在明暗切换、那身影消失前的瞬间,云应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仿佛血肉与枝条根须混合而成的怪物,转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眼让云应舟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其惊悚胜似昨夜被妖气突然吓到的时候。他心脏跳得飞快,退了几步,又疑神疑鬼地转头往身后看去:或许是错觉,他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黑夜里暗影重叠,地里的庄稼被微风吹得晃动,不知何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怪声。云应舟的脊背慢慢弓了起来,片刻停顿后,本打算原路返回的他猛然扭身,朝着侧方飞快地窜了出去。

      云应舟绕过一个大圈,一口气奔向了村长家。全力奔跑的云狸如一道白色闪电,在屋宇间敏捷地穿行,如此速度,云应舟只需数息时间便可以回到庄溯尘身边。然而就在他走到半途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从目的地的位置传来的轰鸣。

      “轰隆”一声,烟尘漫起,云应舟脑海中配合声音出现的,是连着几间屋子被蛮力一击轰塌的画面。他心中猛然一紧,本已提到极限的速度居然被心焦催得又快了几分,眨眼间绕过最后一间阻碍视线的屋舍,一片新鲜出炉的废墟便展现在了眼前。

      塌掉的只是一间屋子,但塌得十分彻底:原本被阵法保护在中央的屋子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堆瓦砾,前后两面墙壁、包括上方屋顶,都碎得仿佛从高处跌落的糕点渣;地面土石翻起,裂痕延伸到数丈之外,侧面两间本未收到损伤的屋子也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堆积的瓦石正被从底部翻起,几根比人大腿还粗的根须卷住了一个人影,将其往废墟外拖去。

      虽然那人影浑身被根须缠绕得七七八八,庄溯尘和闻维又是身形相似、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此人的身份却不难确认——因为庄溯尘正从废墟的另一侧跑过来。

      本该在屋内和闻维一同昏迷的庄溯尘,现在却是刚从别处赶回来的样子。他和云应舟的目光都先落在了那些卷住闻维的根须上,并且同时做出了“绝对打不过”的判断;然后他们的目光又同步转向了对方,随即就一起调转步伐,向着对方跑去。

      接近、相遇,然后——交错而过。在相向转为背向的瞬间,云应舟身跃爪出,四道薄如蝉翼的气刃顺着爪尖延伸,切开了庄溯尘身后突然破地而出的根须;庄溯尘手起刀落,森冷的刀锋把月色冻成一片寒光,将云应舟身后紧追而来的幽影一刀两断。

      云应舟身影落地,断裂的根须和血珠落地;被利刃分开的两片薄影顺着刀气折起、往后飘去,刀光去势不减,在地面斩出了一道笔直狭长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停。然后,所有根须都从废墟中抽了出来,一部分连同被云应舟切断前端的那根迅速潜入了地下,其余的卷着闻维失去意识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退去,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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