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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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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云应舟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是你从小抓回来养吗?还是从别人手里弄过来的?”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嗓音这么问道。

      另一个声音低低地回了句什么,虽然距离更近,却因为声音也更轻微而难以听清。短暂的停顿后,之前那人再度开口,语气显得有些古怪,“还有这样的?那你真是运气不错。为什么我遇到的野生妖兽全都倔得要死,越害怕挣扎得越疯,拼起命来根本不知轻重……”

      不能理解内容的交谈让云应舟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想看看是谁在他旁边讲话制造噪音,然而使劲努力都没能把沉重的眼皮掀开。身上好几个地方在隐隐抽痛,昏沉的意识一时想不起受伤的缘故,却好像还能清晰地复现出当时那种恐慌至极的情绪。

      云应舟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几乎就要醒过来了,直到一只手碰到他身上,顺着脊背的线条安抚似地轻轻往下摸去。突如其来的触碰本来可能会将云应舟吓得不轻,但指尖从皮毛中梳过、轻抵在身上的感觉好像它们早就应该在这里。云应舟下意识地翻过身,爪子搭在那只手的手腕上。这反应似乎被误解成了不舒服的表示,被他爪子压住的那只手小心地动了动,想要抽出来。

      云应舟喉咙里本能地发出了威胁似的咕噜声。他蜷身团起爪子,将那只手牢牢压住,连抓带咬地固定住,不准它离开。

      手听话地停在他怀里不动了。云应舟闻到了新鲜草药汁液的清苦香气。刚才交谈的两个人都没再出声,他焦躁的心跳逐渐恢复稳定,在一片安静中再度睡着了。

      但草药的气味正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刺鼻。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呛鼻的烟气滚滚升腾,里头混入了令人心生不详的焦臭味道。

      云应舟眼前跳动着暗红色的光线,他的思维像没睡醒一样迷糊,正奇怪着自己什么时候成功睁开眼睛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划过耳边。云应舟脖子上绒毛炸了起来,他像是一下子惊醒过来了,震惊不安地试图后退,结果撞到了像是石壁的冰凉嶙峋的平面上。

      石壁表面又湿又黏,上面好像糊着某种半干涸的粘液,黏住了云应舟身侧的毛。他所身处的这个空间昏暗而拥挤,充斥着各种混乱的动静和妖兽们臭烘烘的气息。其他的妖兽。许多其他的妖兽。云应舟觉得他像是从一个噩梦里缓缓地醒过来,然后发现噩梦就是现实……新鲜和不新鲜的血的腥臭飘荡在周围,不远处黑暗的角落里,某个生物满怀惊恐地低低呜咽着。

      空气十分浑浊。但此刻让云应舟窒息的是其他的原因。

      有脚步声接近了。人类的脚步声。挤成一团的妖兽们发出的声音像是风吹动的波浪,迅速涌起又同样迅速地退散。正朝这个角落走过来的人类发出不耐烦的嘟囔声,晃动的火光映出他将手里一个长条形的东西重重朝身边敲击的动作。这造成了“咣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一只狗一样的妖兽大叫起来,咆哮声几乎盖过了那人命令“安静”的声音。紧接着——

      噼啪。一道蓝光划破黑暗,短暂地照亮了人类那张恼怒扭曲起来的脸,和贴着符纸的黑色的笼子栏杆。咆哮示威的妖兽被击中了,重重向后摔去,蓝光顺着皮毛跳动,被它身体撞到的另外几只妖兽跟着哀嚎起来。

      不安的骚动迅速向周围扩散,又随着人类的斥骂和符纸上再度亮起的光芒陡然静下。云应舟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之前隐约浮现的“我怎么会在这里”的疑惑消失了,他不敢发出声音,惊恐中使劲往角落处缩去。

      旁边贴着他的另一个身躯动了动,移开爪子给云应舟让出一点空间。云应舟发现自己和几只刚刚出生、但个头已经和他差不多大的幼崽挤在了一起,幼崽绒毛稀疏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奶腥味,它们的妈妈温柔地舔了舔云应舟头顶上的毛,收拢爪子和尾巴,将他和幼崽们一起严严实实地藏在了肚皮底下。

      笼子外面,人类的修士在故意脚步重重地走动。“这片附近的全抓起来了,有个屁的云狸……”他正低声和同伴交换着抱怨,“……鼻孔朝天,哪里肯承认自己看错?尽折腾我们这些手下人……”

      绘在石壁上的阵法线条里流动着淡淡的白光,专门针对妖兽的压制作用让云应舟感到身体沉重。他浑身隐隐作痛,同时昏沉欲睡,却又一刻都不敢闭上眼睛。母兽身上暖暖的,隔开了石壁和地面传来的寒意,它轻轻地替云应舟舔着身上受伤的地方——好奇怪,他忘记了自己是被什么弄伤的,或许是火焰,湛蓝冰冷的火焰……火光映照在地面凝结的污迹边缘微微发亮,映照着母兽那身血迹斑驳的白色的皮毛……

      压抑的战栗和哀鸣。火光。符咒发出的蓝色的光芒。脚步声。

      他们过来了。

      庄溯尘注视着还在昏睡的小猫突然松开他的手,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它把面孔藏进爪子底下,眼睛紧闭,身体几乎看不出呼吸的起伏,仿佛竭力想减弱自身的存在感,为了在不可战胜的敌人面前隐藏起自己。用于安定神魂的草药正在床脚边的药炉里燃烧,淡淡青烟带着柔和的药香缭绕在周围,庄溯尘将不再受到禁锢的手臂慢慢收回来,放轻动作从床边站起了身。

      不远处占据了屋里唯一一张椅子、靠坐在桌边的张廷旭一只手托着下巴,神情微妙,那表情仿佛在故意宣告他对一件不该插手的事情产生了兴趣。他望着庄溯尘转身朝桌边走来,为少年那似无异常的平稳步伐微挑起了眉——半个时辰前,庄溯尘的耳朵才刚刚停止流血,在给他开门时还头晕目眩,控制不稳脚步撞到了门框上。现在才过了这么点时间,居然已经恢复到能够走直线了?

      神魂遭受外力冲击,受创撕裂的感觉会像一柄尖锥在脑子里搅动,越想保持清醒越会加剧痛苦。张廷旭的目光越过庄溯尘肩头,看了一眼那边缩成一团的猫:并不比第二次更凶险的攻击让它直接倒下,至今痛苦昏睡不醒,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事实上,这才应该算是正常的反应。

      “你恢复得够快啊?”张廷旭语气里带着故作的惊异。庄溯尘脸色苍白,神情僵凝,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又为这动作引发的不适轻皱起了眉。

      “没改善多少……不过差不多适应了。”庄溯尘语气冷淡地道,对上张廷旭的目光,接着默然地指了指门外示意出去说话。张廷旭看见了他手上新增的几处抓痕和齿印:他养的那只猫“撒娇”时还真是和对待猎物一样毫不留情。细小伤痕渗出的鲜血已经凝结了,张廷旭默算了一下从受伤到止血的时间,心中将这件似乎值得在意的事情和“神魂格外强韧”这点一起暗记了下来。

      张廷旭身上其实带着强效的安神草药,也知道两三种专门镇压妖兽的阵法,可以简单有效地让过度紧张、在僵硬和狂躁两个极端间来回跳换的灵兽安静下来。不过揣摩过庄溯尘的反应后,他就放弃了这种必定不会被接受的“提供帮助”的打算。

      至于为了让猫睡觉而要把他这个之前帮忙阻敌、之后又好心来探望的客人赶出门去……张廷旭感到有趣似地面带着微笑,从善如流地站起身,随庄溯尘一起走到了门外。

      屋外是深沉的夜色,月明星稀,在靛蓝的天空下方,远处树林黑暗轮廓的顶部闪烁着几点蓝色的光芒。庄溯尘朝那个方向远远眺望了一会。他知道那只是有人正在清理枫林中的战斗痕迹,不是那个追杀小猫的白衣修士以自身灵力引燃的蓝火,但那光色远看确实有几分相似。

      当时一朵火焰擦过了他的肩侧,留下一道紧绷着抽痛的灼伤。庄溯尘望着远处的火光,将指尖轻轻压上伤口所在的位置,隔着已经换过的衣服触摸到下面绷带的厚度。指尖仿佛能感受到绷带下鲜血渗出的湿意。

      他的血肉早先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但那火焰中诡异的力量好像将其压制了……发现灼伤边缘焦黑的痕迹如同某种毒素般在缓缓自行扩大后,他果断地直接削去了那一片皮肉。虽然小猫身上没出现同样的迹象,他还是把它身上毛被烧到的地方也尽可能地剪短了。

      等小猫恢复意识……大概会为此哀嚎良久,甚至心痛到忽略身上的疼痛吧。至于他肩上那个自己弄得鲜血淋漓的伤口,在遭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后终于开始缓慢地愈合了。

      如果当时张廷旭来得稍微再晚一会,或是不知道应对那种难以扑灭的特殊火焰的方法,他就不止是得到这一道伤口了。他的下场会和那些只因溅到了一颗火星就焚烧殆尽的树木一样——或者是赶在火焰攀升之前,自己抽刀斩断那一侧臂膀。

      庄溯尘转过头去,张廷旭正靠在门边看着他。张廷旭依旧穿着白色的法衣,不过这一件上没有那种以红线绣成的防护符纹,他的唇角微微弯着,脸上是那种好像特别练习过的让人放松戒备的亲善微笑。庄溯尘知道张廷旭经常处理的是探索时组织人手、与其他门派或遭遇灾祸的凡人交流沟通之类的门派事务,或许他在面对不够友善的交流对象时就会习惯性地露出这种表情。

      在这一刻,庄溯尘突然发觉了张廷旭和那个云天宗修士之间微妙的相似之处。其实他赶到时只看见一个模糊透明的人影,并没有看到那人脸上是什么神情,但他对抗过那股森寒的杀气,在癫狂底下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对于生命的彻底的冷漠……尽管表现有所不同,但张廷旭谈及他的鬼界研究时语气中的热情、和他平常待人温和态度的对比,其深处隐约透露着类似的东西。

      张廷旭大概是误解了他此刻沉默的含义,也跟着望向那边浮在树梢顶上的蓝光,然后轻微地耸了耸肩。“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他态度坦然地道,“关于执律使、还有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部分中能告诉你的刚才都已经说了。如果你是在疑惑那个人怎么会攻击你的灵兽……我只能说,理解不了疯子的行动对正常人来说绝对是好事。对了,那家伙叫白冰原,和你在青笼村遇见过的白冰河是一家人。白家人在外面的名声都不太好,不过云天宗不在意这一点……”

      “你认识他?”庄溯尘突然打断道。虽然用了疑问的语气,态度却分明十分笃定。张廷旭停顿下来,似乎纠结了一会,终于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发现了?是因为我知道怎么对付他的那种鬼火吗?我还打算装作都是听说的呢。”

      这么回答实际就是承认了。“我确实以前见过他几次,有时候是合作,有时候会冲突。鬼界裂缝这方面的事务一直是他代表云天宗在和小玄山接洽,其实我觉得他性格太不可靠,根本不该被任命负责这种事情。”张廷旭道,他的语气像是不太情愿要描述某种讨厌的东西,倒没有迟疑能否向庄溯尘透露这些情况,“你记得白冰河失踪了吧?那个怪物死了,白冰河去向不明,我之前在青笼村的时候正好碰见白冰原过去查看情况。如果这次他不是路上碰见你的猫就心血来潮非要抓它,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盯上你们的。”

      “听起来你们对他早有提防。”庄溯尘道。

      张廷旭笑了,仿佛觉得他是说了什么幼稚而可笑的东西。“如果你在怀疑小玄山会不会故意放任这种事情的话,这是不可能的。”他直接点明了这一层暗示,对于不被信任显得并不在乎,“虽然你的猫身上确实问题不少,你也一样;哪怕你不相信我们完全没有试探的打算,但应该赞同想试探会有更好的方法吧?没必要这么性急,冒着破坏关系的风险行动。况且……小玄山的弟子铭牌意味着一个‘被承认’的身份,这种东西是不会用来糊弄人的。”

      不等庄溯尘回答或反应,张廷旭突然倾身向前,伸手像要去摸他的脑袋。庄溯尘反应迅速地向侧方闪躲了一下,然而张廷旭的手诡异地无视了空间和位置的变化,似乎完全没改变轨迹,却稳稳地一指头戳到了他额头上。

      庄溯尘停住了动作,面无表情地与张廷旭突然凑近的面孔对视。张廷旭指尖上没有附带灵力,这不是某种利用法术的检测手段,只是一个单纯的触碰形式的暗示。

      “你和那只云狸之间有一个契约,对吧?”张廷旭轻声道,“你当时急着赶来救它、替它挡下那种可能会杀掉你的攻击,就是因为顾忌着这个契约吧?”

      庄溯尘是契约中处于附属地位的那一方——这是小玄山得出的猜测,而庄溯尘以默认的态度肯定了这个其实与事实相反的结论。张廷旭此时所说的推测正符合这个误解,他的语气却仿佛意有所指。

      庄溯尘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波动。“是又如何?”他低声道,微退了一步让开张廷旭的手,张廷旭也就顺势把手收回了身侧。他对庄溯尘表明不想谈论的态度恍若未觉,自顾自地笑道:“我早上送来的那一箱典籍,里面正好有一本是专门研究各种契约的。你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看完后还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好了,没事了的话我这就走了。回去陪你的猫吧。记得好好自学,天阁主是要考核的。”

      张廷旭完全没有解释自己话中含义的打算,他朝着枫林的方向走去,经过庄溯尘身边时随意地往他肩上一拍——正好就在那处伤口的位置。庄溯尘当然还是试着躲了,这回倒也确实躲开了。张廷旭的手拍了个空,也不在意这像是拒绝改善关系的态度,转过头朝庄溯尘笑了笑,在继续迈出下一步时身影一闪,直接用遁术原地消失了。

      树影大片晃动,传来风穿过枝梢的涛声,转瞬又归于沉寂。庄溯尘立在空无人影的屋外,回想起张廷旭最后仿佛在暗示着什么的话,对着空旷无人的黑暗慢慢地皱起了眉。站在原地默想了一会后,他转身准备回屋,又在门开到一半时动作顿了顿。

      屋内流出的光线照亮了张廷旭刚才倚靠过的门框边缘,并未上漆的木料呈现出细腻的浅褐纹理,上面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小片浅灰色的污迹。庄溯尘用指尖按在上面碾了碾,将其原本的形状揉碎了,细碎的暗色粉末嵌入指纹,隐约带来了一丝不同于夜风的细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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