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番外四 ...

  •   番外四鹅毛

      理智的爱,无疑比情感的爱更清醒;这种爱,只有片刻狂热,因为太了解自身,不断在审查自我,因为是观念的产物,所以不会目夺神摇。

      ——《红与黑》

      米诺斯发现异常是在某天早晨,雅柏菲卡没有按时醒来,像是陷入沉眠,连米诺斯起身都没有干扰到他,但雅柏菲卡一向自律,只有在特殊的情况,才会不按时起床,米诺斯当下就叫人送来医疗箱,进行诊断。毫无征兆的昏迷,也许之前就透出症状,但被当事人忽视或是隐瞒。

      临近傍晚,那人才悠悠然转醒。

      “我并不是刻意对您隐瞒,而是我感觉不到问题。”在米诺斯的问询前,雅柏菲卡便先开口做了解释。没有疼痛,或是其他预兆,因为他最先失去的,是对疼痛的感知。

      “你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其实不用雅柏菲卡开口,米诺斯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旧日留下的沉疴并没有根除,只是等待着爆发。

      他们在谈及死亡,完全不同于谈及公事的平静温和,因为这个话题不需要他们考虑各自的立场,死亡对每个人同样公平。

      “我想把我的心脏送给您。”雅柏菲卡平静地说。人在某些时候会有超常的认知,知道自己的时间,和应该做的事。

      正式下葬的王室,会将心脏取出单独保存,他们死后无法像正常的伴侣那样同葬一块墓地,但是可以将他的心脏与米诺斯同葬。

      “我更喜欢它在你胸腔中跳动。”米诺斯说,尽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聚少离多,但至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能传来对方的消息。

      雅柏菲卡没有说话,而是握住米诺斯的手,十指相扣。天鹅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比翼双飞,生死两离后活着的那个形单影只,才最痛苦。他无法说出抱歉的话语,因为不想迫使对方原谅。

      许久之后,雅柏菲卡说:“去推行一部让女性享有同等公民权利的法律吧,她们是这个国家未被释放的力量。”转移注意力是缓解伤痛的最好方法,人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为之奋斗,才不会被情感拖累。

      “……好。”沉默片刻后,米诺斯同意了他的提议。促进这个国家进步,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是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革命者曾经的愿望,即便他们有些被权力迷了眼,但都曾有过创造更好未来的初衷。

      一个月后,巴黎。

      “有您的信件。”每天上午,司法宫的信使都会带来新的信件,送到每个收件人手上。从普罗旺斯寄来的信件,走司法宫内部信使通道,也需要两日才能到达。

      “请稍等。”米诺斯从抽屉中拿出没有密封的信,还未收到来信前就已经写好,不想让那人等待得太久。他拆开雅柏菲卡的来信,快速地浏览,看是否需要在回信上再添加些内容。也没有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些巴黎的近况,又挑拣了两个比较有趣的案件让内容不那么死气沉沉,按照惯例的问候,和近期无法回家的原因。

      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日常信件,本来也不该浪费资源走系统内的专用投递渠道,只是巴黎那些小报热衷打探关于国王的一切,如果走普通投递,说不定第二天信件内容就会登上头版头条。

      “橄榄园又到了摘果的时节,管家最近一直都在张罗人手,忙得不可开交,他建议我再聘请两位随侍。”

      “我的波斯莱尼猎犬生了三只小狗,昨日我去看过了,同它们母亲一般的毛色,还未睁眼,小小的,肉呼呼的。”

      “王储和长公主昨晚已经离开巴黎,大人,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担任信使的警卫忍不住提醒。

      王室两位的行程,整个巴黎都传言是国王病重。

      “不用。”米诺斯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提议。国王和王储都不在巴黎,他反而更不能走,来信写得都是些日常琐事,不需要添加什么回复,米诺斯便封上信封将回信递给信使,“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庄园里最后一只天鹅今天也飞走了。”

      “我捡到了一支羽毛,随信附给你。”

      远处传来钟响,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子,整个巴黎都开始敲响撞钟,此起彼伏,层层叠叠,司法宫所附带的小教堂也不例外。

      当——当——当——

      驱散了周围的杂音,只剩下沉重而悠长的回响。

      连绵传播的三经钟声①。

      国丧。

      “我憎恨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分开。”

      “您就当做我太过疲倦,提前到达了旅途的终点休憩。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某一天我们再遇时,您可以告诉我它的变化。”

      “不要着急走完这段旅程,这片土地更值得您去爱它。”

      “爱你的,雅柏菲卡”

      “信给我吧,不用寄了。”米诺斯抬头对警卫说。

      米诺斯折起手中的信纸收入抽屉,将警卫还回来的信封丢进壁炉。在司法宫大门正上方的办公室,窗口很快被从楼顶挂下的黑布所遮蔽,负责日常杂务的侍从拿着新的蜡烛进来点上,悄悄地瞥了一眼大法官,被王室承认国王唯一的情人,坐在办公桌后的扶手椅里,如往常一般地埋首于卷宗,似乎国王的去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运着国王棺椁的马车第三天下午从司法宫前经过,临近冬日天气阴冷,街道上却满是送行的人,站在前面的儿童将花束抛上马车,米诺斯从楼上看下去时,已经看不到被层层掩盖的棺椁的模样。

      马车的终点是城郊的圣德尼皇家大教堂,葬礼时间定在傍晚,并未对外开放的皇室教堂,不被教会承认的米诺斯没有资格进入。但是当天深夜,本该在巴黎皇宫内准备加冕仪式的新国王和已经升任昂古列姆公爵的长公主一同拜访了他。

      “按照他的遗嘱,我们将这个带来给您。”

      洗去血液之后,浸泡在酒精中的纯白心脏,水晶的瓶身上用金色的字迹镂刻着前国王的名讳、出生与死亡日期,瓶口挂着一朵绢制的法兰西三色花。

      米诺斯曾无数次感受过它的跳动,平缓的、正常的、和激切的,目睹真容时却是隔着一层冰冷的水晶,安静的模样。

      “放回去吧,我不需要。”米诺斯收回手,手指从水晶瓶上带回来的寒意,似乎顺着血管侵入了心脏,连同他胸腔中的那颗一同冻结。作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他是一切违法者和流亡贵族的憎恨对象,他活着时还有能力震慑住他们,死后恐怕不得安宁,无数流亡贵族曾放言要掘他的坟墓,他不想让这颗心与他一同冒这个风险。

      1814年11月27日,路易十七正式加冕,此后数十年间,昂古列姆公爵入主行政,携手最高法院推行女性权益的议案,1830年,路易十七与驻巴黎主教达成一致意见,将圣德尼皇家大教堂在非礼拜时间对外开放。

      米诺斯谢绝了特蕾西亚的陪伴同行的好意,独自踏入法兰西玫瑰的安眠之地。不同于其他王室棺椁上的祈祷模样雕像,等身高的大理石像,雕刻成那人披着王袍的形象,脚边蔓延开盛开着玫瑰的荆棘丛,手中没有握着权杖,而是扶着剑,另一只手抬起,指节微屈手心向上,等待回应的邀约姿态。

      “铁轨和火车开始取代马车了,纺纱工厂也不再需要人工纺纱织布,机器在取代人类。”似乎每次,他们之间都先谈公事,导致米诺斯习惯性地以此作为开头,“女性现在享有和男性一样的法律独立权,不再被家庭所约束。你没有看错特蕾西亚,她很聪明,也很努力。”当初这部法律刚递入议院时,引起轰然反对,挑战数千年男权的地位,在法国似乎寸步难行。是长公主殿下游说那些议员,多次公开发表讲话,带来了支持和改变。

      “你养的天鹅和你一样,总是咬我。”每次假期米诺斯还是会回普罗旺斯,管家和雅柏菲卡的侍官几年前也相继去世,新任的管家是老管家的三儿子,将庄园打理得很好,没让那些野玫瑰树把建筑全部包裹。

      “昨日特蕾西亚来问我,是否愿意葬在荣军院中。”他也到了将行就木的年龄,可以开始选择墓地和准备后事了。

      “我同意了。”

      在这里的所有国王身边都躺着王后,只有雅柏菲卡孤零零躺在墓葬区的尽头,等待永远不会来的人。

      “我无愧于对你发下的誓言。”守护国家的稳定,铭肌镂骨,誓言不灭。

      让他进入王室的教堂,已经是教会做出最大的让步,米诺斯将手放入大理石雕像的手心中,就像多年之前,他们跳的唯独一支舞那样的回应。雕刻家的技艺出神入化,坚硬的石头也能表达出肌理的柔和,栩栩如生,只有触碰到,才能感觉大理石的冰凉和硬度。

      “我想念你。”无时不刻。

      1837年5月5日,米诺斯于家中逝世,他的遗嘱只有短短一句话。

      “请将我书桌左边抽屉的那根羽毛,放在我的心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番外四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