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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梦中叠影 ...


  •   看过病的大夫开了方子,恭敬告辞。莹紫将琉璃盏放在桌上,眼中半是疑惑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出去。”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到君少行进来了,忙恭顺退出房间。

      萧萧半扒着身子躺在榻上,被褥只搭了一半,露出光洁细腻的脊背和结了血痂的伤口,白皙皮肉的包裹下显出精致美丽的骨线。一头墨发如云散在枕上,半遮住她苍白的脸。两方蝶翼似的阴影投在眼睑的皮肤下,静谧安然。

      榻边桌上放着刚取出来的箭矢,血迹染红了白布。

      他走过去,拉过她掉在被褥外面的手,扭得骨骼“嘎吱”一声,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感猛然惊醒,一双眼睛霍地睁开。

      “别动。”他制止道。

      她扑朔迷离地看着他,他正欲抽回那只手,却不料被她抓住。

      她抓住了一只翻云覆雨的手,一只沾满血腥的手。

      “大人没受伤吧?”

      他挣了挣手,并不费力地抽回,“没有。”

      他看到她眼中黯淡下去,随着自己将手抽离的动作,那光华一瞬泯灭。

      “对不起……”她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别处,出乎他意料地说:“我该知道,以大人的本事没人伤害得了。可那时我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受伤还得连累人照顾。”

      “知道还这么做。”他起身,语气里掩着一丝嗔怪,“快些养好伤,到时还得带你赴宴。”

      “嗯。”她轻声应着,又闭上了眼睛。

      他走出她的房门,向四面远望。树叶子被阳光染成血红,叶影像一枚枚古老的钱币,印在白墙黛瓦上。袅袅秋风吹来一阵草木的芬芳。青天里的雁影划过,诗情转瞬游走。

      他自认此生不会喜欢上除叶萧萧之外别的女子,可这个刘南蘅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总能在她身上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气息?为什么她眼里不经意流出的光彩,和曾经那个女孩儿那般相似?为何她的喜悲忧乐会牵扯到他的心,为何看她受伤他会默默难过?

      自摔琴始,她的每一言行就像游丝一样将他丝丝缕缕地缠绕。她身上有欢场女子没有的独特气质,柔弱娇媚的外表下是坚韧骨气。这一切似乎都让他始料未及。

      叶府门前,她为何反驳自己,又为何舍身为自己挡箭?若那支箭再深一点,她现在会如何?

      脚步顿在原地。他克制住想守在她榻边的欲望,只静静在她屋门口又站了一会儿。

      他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信任压倒了怀疑,表象掩去了对真实的猜忌。对一个人的关心和在意,盖过了对她来路的查探。

      萧萧知道他没走,他就站在自己屋外。

      挡箭的那一瞬,她大概是真的出自本能……可在她自己心里却不愿这样认为,她和自己说,她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信任,为了迎合任务不出差错,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手段而已。

      那一箭,是阁中人放的。阁主收到了她的信,为让她进一步取得信任,安排人找机会放箭。为了任务而受点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阁主百密一疏,那个放箭的人跑不过君少行的暗卫,若他被活捉,或许会出现糟糕的后果。所以在最后那一瞬,她倒在他怀中,玉指间弹出一枚暗器,封了他的咽喉,要了他的命。人已死,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自叶府灭门到现在的五年光阴里,她曾多次在寒冷的梦中遇见他。

      竹林里,他向她走来,衣袖带风,眉目清雅淡远,只对她一人流露出清寒之下的柔情。他伸手拂去她发上的竹叶,与她并肩坐在天穹下,看一天星子、满地碎华。

      “要做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情,你我才真的算是青梅竹马。”他看着她默下的《长干行》诗句,并不留情地夺了她的狼毫笔,一手揽起她的腰,在她的樱唇上落下一吻。

      当时年少。她五岁,他十岁。

      春江花月夜,夏初芳草深。秋风红叶散,冬来雪倾城。

      而今,两心各在天一涯。

      他不知眼前假面下那痛苦的灵魂,她亦看不透他,她算计他。到底是什么把他们的心分开了呢?是那场骇人的冤案、数百条族人的性命鲜血,是她恨透了他的决绝傲然,还是誓要查清真相、复仇雪冤与他高高在上的权势之间的水火不容?

      想到那英气少年时,她亦会想到那个冷心冷情的刽子手。他身负皇令,在叶府门口一声令下,鲜血和屠刀便交织挣扎。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双目冷酷如寒霜。他忘了她,忘了青梅竹马的誓言。他为了功名权势,为了得到天子信任,不惜违背心中公道准则,去执行那道荒谬的命令……这冷漠的形象使她心寒渐至绝望。毁了她家的人,为何偏偏是他?

      他再不是她的如忆哥哥。

      两个绝然不同的影子,在记忆里重叠了又分散,分散了又重叠,让她在叶家覆灭最初的一段日子里,每夜都痛苦难当。

      儿时懵懂美好的感情被复仇的愿望代替,将人燃得浑身炽热。她试图以假面接近他,打碎他冰寒外表的假象。她要让他和自己一样,痛得刻骨铭心。最后,杀了他,完成阁中任务。往昔皆如东流水,缘聚缘散,她并非执念痴缠之人。

      这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然她未知的是,自己的行为有时并不完全受大脑控制。在一团爱恨纠葛的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她的喜乐痛苦,那就是她的心,她自己也未知的心。她不知,自己正拼命压制着再遇他时心的悸动。被自己牢牢束缚住的点点情愫,像花瓣上的露珠,纵被风吹过落入尘土,也会在瓣朵儿上留下水的印痕。

      挡箭一事过后,君府上下的人虽未完全打消心中疑虑,对她的态度却好了不少。最明显转变的就是莹紫了。之前她并不大搭理她,说话时也是客套却疏离,现在对她态度则更亲近了许多。

      初六这日,风和日暖。浩浩晴空澄澈如冰。

      萧萧心里记着宁悦的生辰,早提前打点好了行装,随君少行前往赴宴。

      君少行头一回答应参加这公主的生辰宴。坐在马车内,头靠着车壁,似很悠闲地阖上眼睛。

      皇上一直想做主把定禾公主嫁给他,也与他私下说过此事。他推拒过好几次,最后都有些烦了。

      “陛下,臣不能娶公主……公主金枝玉叶,臣实非良配。若皇上一意孤行,定要将她许给臣,臣只能拒婚,到时损害的是公主的尊严和名声。”

      几句话说得宁夜恨不得喷血。

      “悦儿到底哪里不好了,你三番五次地拒绝朕?”宁夜追问道:“难道爱卿真如传言中所说有龙阳之癖?还是爱卿心中已有别的女子?”

      “公主很好。”但我偏偏不喜欢。

      龙阳之癖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真正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孩儿,至今生死不明。

      若她已死,他便将她在心中尘封一生。若她还活着,他情愿接受她对自己的涛涛恨意,绝无怨悔。

      马蹄声辘辘而过。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顿时向道路两边走开,让出一条宽敞大道。人们躬身在路边跪下参拜,一片“参见首辅大人”的话音落后,归于安静。

      君首辅华丽气派的马车从大道中间走过,几十个侍卫前后簇拥,昂首阔步。华美的伞状车盖上,立凤嘴端垂着的用五彩羽毛和金丝线制成的流苏,在太阳底下金灿灿地闪光。

      萧萧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满大街的人皆埋首不语,神情肃然。

      待马车完完全全在街道尽头消失不见,跪在街边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地小心站起。街上的一切秩序,又恢复如常。

      马车每经过一条街道,就会出现同样的景象。君少行依旧阖目靠在车厢内,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一路终于抵达公主府。老远就听到热闹人声,萧萧不禁微微笑了。宁悦满十六岁了呢。

      先皇对定禾公主宠爱备至,特准她在出嫁前就在外建府。

      宁悦的贴身丫鬟莲儿亲自站在府门口,迎接着来往客人。她今日穿了件颜色鲜丽的滚边儿长裙,外罩藕荷色短袖上衣,一张鹅蛋脸甚是灵动有生气,瞅见萧萧来了,冲她一笑。

      尊贵的客人们陆续进门,萧萧亦被引到一间屋内。

      紫檀香木的桌上,清供内斜插着一枝清疏的秋海棠,深浅红色的花朵相互簇拥,深绿的叶片将红色的花朵儿托起。满室花香淡淡,清芬怡人。

      正笑着走了几步,谁知眼中暖意却在下一瞬被划破。

      她停下来,眼风往紫檀木的桌角一扫,隐隐然看到一个灰色的手印。

      这是习武之人留下的一掌。

      她不动声色地往屋外去了一趟,片刻后回到这间屋子。

      今日的生辰宴,怕是不能安然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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