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古代6 ...
-
——萧凤鸣番外——
萧凤鸣回到自己的躯壳时，正是冬天。
大雪纷纷扬扬，鹅毛般从天空落下。
大行皇帝的灵堂前，无数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在哭泣。
年轻俊美的帝王跪在金丝楠木棺材前面，十分茫然。
呜呜的哭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里，隔得那么近，又好像远在天边。只一瞬间，似乎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伯伯慈爱的目光。
该感谢那位仙人的。
他做到了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又不是天生的佛子、圣人，萧凤鸣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只是不能有。
有威震四方的父亲做榜样，自己从小读书习武，样样精通，自然也是想为国效力的。
但镇国公已经足够功高震主了。
父亲麾下那么多旧人，多年过去仍然念念不忘，视自己这个旧主之子为主。
也许他们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抱团取暖，想找一个靠山、一个领头羊，而镇国公世子正好合适而已。
但他不能那样做。
再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镇国公，除了伯伯，哪个皇帝能容得下？
所以他终日游离于朝堂之外。
游山玩水，开阔心胸，琴棋书画，怡情养性。
伯伯还是病死了。
萧凤鸣觉得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来，但又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喜悦，随即又为这点喜悦感到羞愧。
最后一个真心关爱他的人，也去了。
但死了，就不必再受疾病的折磨了。
上辈子，他在伯伯病床前侍奉，亲眼看着一个英明的帝王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身形也缩了水，病弱到几乎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
萧凤鸣一边觉得伤心，恨不能以身相代，一边觉得恐惧，对死亡、衰老、疾病的恐惧。
伯伯似乎意识到了他的软弱，强撑着一口气安慰他，“凤鸣，别怕。”
在死亡面前，他是那样渺小，又是那样强大，为萧凤鸣撑死了一片天空，“伯伯给你留下了一道圣旨，若是老三对你不好，你、你就废了他，自己再选一个皇帝。你父亲的老部下，表面上都投向了老三，但有一部分还是可以相信的……禁军首领，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朕对他有再造之恩，他是可信的。”
萧凤鸣泪如雨下，恨自己无能，要伯伯这样操心。
“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伯伯好好活着……”
“傻孩子，人，都是要死的。”
“伯伯以后不能再疼你了，你要学着狠心一点、狠心一点……”
可惜，他没听伯伯的话，浪费了伯伯的一番苦心。
是他无能，是他软弱！
他被幽禁在镇国公府，眼睁睁地看着那对夫夫，推行新政——推恩贫民，扶持教育、医疗，重商事，轻贵族，建工厂，开海路，改革军制，征服四海……
容瑾修和洛青竹都在的时候，自然是一片繁荣。
可是当下一任皇帝登基时，局面就彻底失控了。
贵族反扑，商人不满，国库空虚，河水污浊，黑气冲天，殖民地反抗……烽火四起，家书万金。
他不顾年老体弱，带着忠仆试图力挽狂澜，然而还是失败了。
伯伯的陵墓被挖开，尸骨无存。
他自己也马革裹尸，香火断绝。
萧凤鸣满身疲惫地死去，鬼魂看着山河崩塌，痛苦不堪。
这一生，他不会再辜负自己了。
萧凤鸣本就是聪明人，又被老皇帝带在身边教养了那么多年，对政务并不陌生，又有谢安歌留下的记忆，于是很快就对政务上了手。
尽管是初初登基，但忠心辅佐的臣子很多，还有父亲留下的军队镇压，无论是皇帝伯伯禅让，还是推行新政，都很顺利。
有些不顺，也只是螳螂挡车，很快就被新生的萧国轰隆隆地碾压过去。
洛青竹提议的新政虽然最终带来了国家的衰败，但萧凤鸣觉得还是有借鉴意义的。
只是有些改革太过超前了，根本就不适合现在的萧国。
比如，在全国建立学校，免除学费，鼓励所有适龄儿童上学。
这条政策看似很好，实际操作起来根本就不切实际。建立学校，需要老师，需要钱——购买笔墨纸砚，雇佣夫子。强行推行新政的话，最终那些负担还是要分摊到平民百姓身上，引起民怨，得不偿失。
当然，鼓励教育这一点还是很好的。
只是教育重要，别的也重要，比如农事、军事、治水等哪样不重要？
治大国如亨小鲜，做什么都要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普及教育这件事，起码得三五个皇帝坚持下来才会有成效。
渐渐地，萧凤鸣也被称作明君了。
越来越少人提起容瑾修，更不要说将容瑾修和萧凤鸣相提并论了。
其实，萧凤鸣对于伯伯的孩子们还是带着善意的。
无论是楚王还是燕王，大概是因为自小习惯了父皇宠爱萧凤鸣甚于亲子，所以对于老皇帝让位给萧凤鸣一事都接受得很快，也愿意辅佐他。
只有容瑾修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发动过一次宫变，然后就被圈禁在晋王府中。
这个时候的萧凤鸣已经原谅了上辈子的自己，也放下了容瑾修。
只是有捧砚在，萧凤鸣总是能被动接收到容瑾修的消息。
没想到，那么恩爱的夫夫这一世竟然没有在一起。
倒不是洛青竹嫌弃容瑾修。
哪怕容瑾修失去了权势，洛青竹也没有因为害怕被牵连而疏远过恋人，相反，他是愿意和容瑾修同甘共苦的。
是容瑾修不愿接受失败，不愿让恋人看到自己落魄的一面。
他愿意和洛青竹分享甘甜，却不愿和洛青竹共同承担苦难。
洛青竹一次次地被伤心，最终失望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时，萧凤鸣只觉得好笑，然后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不甘和怨念。
——皇帝番外——
我是容榕，父皇的第二十三个皇子。
因为年纪小，存在感低，我总是能看到许多不该看的东西。
太子大哥做了三十年的皇帝。
我看着他被父皇一天天地逼疯。
曾听到一些宫中的老人感叹，太子当年是多么的仪容出众、龙章凤姿，立了多少多少功劳。
可是，等我出生后记事起，只见太子大哥阴沉冷厉。
我看见他和庶母通奸，亵玩太监，然后被父皇当着大臣的面训斥。
二哥武王曾是最威风凛凛的将军，曾出征西域，战功彪炳。
我只看见他头发灰白，身形消瘦。
我看见他的女儿被送去和亲，横死塞外。
我看见他嚎啕大哭，腰背佝偻。
我看见三哥出入青楼楚馆。
我看见四哥活活打死宫女太监。
我看见五哥将长相阴柔、貌似好女的十二哥压在身下。
我看见六哥服散。
……
我还看见父皇和我的异母妹妹温柔公主□□。
温柔公主生下了一个长着三只手的孩子，然后她笑着唱着跳入了火海。
我想，史书上那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容牧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后代？
太恶心了。
这个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装着许多看不见的野兽。
这些野兽是吃人的。
我到读书进学的年纪了。
父皇忽视，母族青睐更受宠的皇子，最终我的侍读只是一个落魄贵族子弟，一个无权无势的县伯之子而已。
当时我有多失望，后来就有多庆幸。
因为他是萧信。
他像一个太阳，撞进了黑暗的皇宫。
萧信每天都过得很认真、很开心。
他努力学习，尊师重道，乐于助人。他很爱笑，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变得妙趣横生。
所有人都喜欢他。
我的师长和兄弟们都喜欢他，连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喜欢他。
跟我混熟之后，他有时候也会嘲笑我少年老成，未老先衰。
我也越来越开心。
前面说过我容易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有一次我被关入了宗人府。
隆冬腊月，天寒地冻。
布衾多年，又薄又冷。
北风从破烂的门窗中吹进来，我蜷缩成一团，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晚上，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努力睁开眼，只看到了一个人影。
直到那个人影开口，我才知道他是萧信。
我简直忍不住要落泪。
但我坚强地忍住了。
我骂萧信，“你怎么来了？你是找死吗？”
萧信被骂得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就骂了回来，他将手搭上我的额头，“我再不来你就要死在这儿了！回头给你收尸吗？”
我有气无力，骂不过他，想哭。
萧信带来了干净温暖的被褥、炭火、食物和药。
他给我盖被子，煎药熬粥，甚至还敲敲打打，把漏风的门窗修好了。
就这样，我活了下来。
但身体也被作贱坏了。
到了成婚的年纪，我娶了十五哥的妻妹，我不求未来的王妃貌美、多才多艺或贤惠温柔，我对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干净。
很可惜，我的王妃不仅貌美如花，还多才多艺，就是不太干净。
她和十五哥通奸，生下了长子。
我逼着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然后她就疯了。
皇室不能有一个疯王妃，然后这位貌美的王妃就病逝了。
我暂时不敢要孩子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前头的哥哥们一个个死去。
最终，我登上了皇位。
我的皇子们开始一个个降生。
我迁都了。
原本的京都和皇宫太过肮脏了，住着不舒服。
这个时候，我开始替萧信相看人家了。
我衷心地希望，萧信能娶到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要美丽，要温柔，要贤惠，要干净。
然后，他们夫妻两就能生下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我挑来捡去，始终不满意。
是萧信，选了宁国公的外孙女柳真真。
柳真真父母双亡，自小寄住在宁国公府中，被老夫人抚养长大，除了家世不够出色外，相貌、才华都勉强配得上萧信。
我勉强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不过，他们的孩子——凤鸣确实如我想象一般玉雪可爱。
然而，我没想到柳真真竟然和宁国公世子的长子有一段情。
他们青梅竹马，是世子夫人不满意柳真真，这二人的婚事才一拖再拖，直到我赐婚。
当萧信的死讯传来时，柳真真暗地里和表哥联系上了。
既然萧信喜欢柳真真，我就将柳真真送下去陪他了。
不能让萧信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寂寞。
然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将小凤鸣接到宫里亲自抚养。
但我太难过了，因而大病一场，身体越来越坏。
凤鸣很乖，很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好吃的水果点心，好用的器物，好玩的玩具宠物，好药材好大夫……凡是他觉得好的，都要和我分享。
无论我怎么宠爱他，他也没有恃宠而骄。
就是嫉妒他的人太多了些。
我让最好的文人武将教导凤鸣，他也果然长成了一个出色的少年郎。
只是凤鸣太过无欲无求了。
他对财富、权势都没有太大的渴求。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很容易得到这些东西吧，反而没什么野心。
真是太可惜了。
不然的话，可以皇位传给他。
反正容家的皇位也是前朝皇位传下来的。
凤鸣喜欢老三，那么把皇位传给老三也无妨，只要他对凤鸣好。
我再次赐婚。
可惜老三并不喜欢凤鸣。
凤鸣这傻孩子还以为能骗得过我，但看着长大的孩子过得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明里暗里示意凤鸣和离。
但凤鸣不愿意，也不知是因为太喜欢老三，还是怕叨扰我。
这孩子素来体贴，对我孝顺有加。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天苏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老三也成了气候，一时间我竟奈何不了老三。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凤鸣却一直在我身边侍疾。
开始暗中给凤鸣安排后路。
只要凤鸣狠心一点，就能拿捏住老三，到时候就不怕老三变心了。
终于，我要死了。
看着病床前泣不成声的凤鸣，开始害怕他制不住老三。
后悔，真是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该软硬兼施，直接把皇位传给凤鸣，他喜欢老三，就把老三赐给他好了。
可惜，当初怕凤鸣身上没有皇室血脉不能服众，又担忧累着他才没有一意坚持。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萧信。
年轻的萧信，穿着银色的盔甲，骑着战马，回头冲我爽朗大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古代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