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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制陶少年和牧羊少年 ...

  •   月季花开在虞城北面的林地里,那儿有条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清可见底。

      春日的雨水多,即使是浅处的溪水,也没过几块踮脚的石子。露出水面的只有五六颗大圆石子,相互间距离也远。
      虞苏在大圆石上跳动,轻快地像只山林里的鹿。

      林风吹拂水面,带来涟漪,也吹干大圆石上的水渍。脚下的石子干燥,虞苏不至于踩滑落水。胸前的绿松石佩在虞苏跳跃时,扬起又落下,在晨光下,绽出一缕天蓝色。虞苏收揽发丝,不经意间露出微笑,他看到溪畔的月季花。

      虞苏穿着短袖的粗麻衣,提着一个竹篮,他到溪畔挖陶土。
      溪边多陶土,经由溪水冲洗,不必人工淘洗,便可以制作出质地细腻的陶器。

      竹篮放在溪岸,虞苏蹲下身,手拿着一个小巧的木制工具,熟练地挖陶土。他将软软的陶土用手团起,放进竹篮。

      虞城的陶匠,会前往虞城南面的山岗取土,只有虞苏会跑到北面来。这里开着一大片月季,红彤彤一片,相当漂亮。

      把沾染泥土的手脚,在溪水里清洗干净,虞苏离开溪边,朝月季花丛走去。他随手折下一枝月季,不惧花刺。他食指为刺扎伤,有一缕细细的疼意。

      人们不喜欢月季,就像人们不喜欢荆棘一样。虞苏贪恋着它的美艳,他含住伤指,看向执左手的月季。它娇嫩欲滴,含苞待放,沾染水露。

      虞苏再次踩着圆石子渡过溪流,他提着竹篮。竹篮里装满陶土,陶土上别着一枝月季花。

      从月季溪畔回到虞城,需要经过一大片荒芜的墓地。虞城的人们,死后都葬在那里,一代又一代。

      当虞苏的青丝变为白发,青春美好的脸庞衰老,生命走向尽头,那里也会有他的一座矮墓。在春日的早上,也会有几枝月季,盛开在他的长眠之地。

      虞苏悠然穿过墓地,他没去思考过死亡。他才刚刚十五岁,风华正茂。

      墓地与虞城聚落之间,用一条壕沟隔开。宽且深的壕沟,如果没有衔接两岸的桥,人将无法越过。只有鸟儿,可以从它上方自由飞翔。
      壕沟保护着虞人不受外敌及野兽的侵害。

      虞苏渡过木桥,缓缓走进庞大的聚落。一路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们唤着:
      “小苏。”
      “阿苏。”
      虞苏一一应答。

      唤他的有大人有小孩,有男有女,其中以少女居多。虞苏很受女孩们喜欢。

      虞苏家,就在聚落北面,在北桥旁。过了北桥,四周都是虞苏的邻居。

      北面的房子,大都是土墙瓦顶屋,样式统一,大小差不多。它们参差排序,几乎每一栋都有个大院子。这里居民众多,人语不绝,鸡犬相闻。

      虞苏来到一栋宅院前,院中种着一棵棠梨树。正值花期,白色的小花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如堆雪般压向屋顶。

      “苏儿?”
      虞苏推开柴扉,走进院子,听到从屋里传出的唤声。

      “阿母是我。”虞苏将竹篮搁在杂物架上,他往石阶上蹭蹭鞋底,走进屋里。

      虞母坐在火塘旁,用陶纺轮搓麻绳。纺轮飞速旋转,一圈圈缠绕麻绳。

      火塘上放着一件大陶鬲,鬲口冒出热气,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屋中。离火塘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婴儿,他(她)安然沉睡,身上盖着一件麻布。浆果制作的紫红颜料,在麻布上涂出锯叶形的纹饰。

      虞苏跽坐在婴儿身边,低头端详,他闻到婴儿身上淡淡的奶味。

      “你禾姊的孩子,寄在这里。”虞母脸上露出笑容,她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她五官匀称,眉眼温婉,年轻时该是长得很美。
      禾姊是阿耳的妻子,和虞苏家是隔壁邻居。

      虞苏压低身子,伸出手指想碰婴儿粉扑扑的脸颊。他手指刚摸上婴儿的脸,就被虞母拍走。

      “还不去吃饭,这么大的人,又跑去墓地玩。”虞母虽说是责骂,言语温和。

      “阿母,不是去玩。”虞苏乖乖端着碗,到陶鬲前盛食物。煮的是杂炖,有粟米、蚌肉,还有蔬菜。

      虞苏为自己盛上一碗,也帮母亲盛一份。

      “阿父呢?”
      “你父被虞君唤去,他吃过了。”

      热乎乎的食物,虞苏慢慢食用。他执着木汤勺,一口勺到嘴里,咀嚼吞咽,才再接一口。虞苏吃饭不像其他男子那么粗鲁,看着很乖巧。

      虞母摸了摸儿子的头,虞苏偏偏头,似乎不大情愿。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已不是孩子。虞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为老幺,最是受宠。

      “阿母,我挖来一篮陶土,可以做两只陶盆。”虞苏记得昨日母亲洗螺蚌,不慎摔碎一只陶盆。

      “烧陶辛苦,等你长大了,跟你阿父到虞君那边听差。”虞母纺线的动作不曾停止过。

      “等我长大再说,阿母吃吧。”虞苏拿走母亲的纺轮,将一碗温热的食物递给她。

      虞苏的父兄都是虞君的手下,他们能出入位于聚落中心的宫城。虞苏不像同龄人那样对宫城感到好奇,因为父兄在里边任职的缘故吧。

      高高的宫城墙,将平民居住区隔开,通往宫城只有一道门,那道门由许多护卫看守。虞苏的父兄,担任的便是护卫的职务。

      吃过饭,虞苏来到院中,他的“工作室”里。那是一间小矮屋,以往用来放杂物,里边非常杂乱。虞苏把它收拾,用来放置制陶工具。

      虞苏将制陶工具搬到小矮屋外:一个小木案,一件陶转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虞苏把陶土放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上,他仔细挑走陶土里的水草烂叶,搓揉陶泥。

      当地的许多人家,都会制陶。聚落有一处大陶坊,专门为虞君烧制陶器。虞苏的师父,便是大陶坊的陶匠,虞苏唤他仁叔。

      青石板上的陶土细腻得像丝般,虞苏把它搓成泥条,用泥条盘筑法制作陶盆。

      陶转盘吱吱响,有序的旋转,转盘上的陶胚在一点点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只肥啾在棠梨树上喳喳叫,虞苏停下转盘,抬起头。他用手背擦拭耳边的发丝,缀在小发辫上的流苏蹭过脖子,痒痒的。

      虞苏一手泥,他挪开位置,到木桶里洗手。一去一回,他看到到搁放在青石板下的一枝月季花。它快蔫了,早上沾染的露水,已被风干。

      虞苏捡起月季花,将它放在陶胚身旁,和陶胚一起端到木架上。

      风和正午温度的作用,让软软的陶胚渐渐拥有硬度,也让月季花枯萎,凋零。
      日光在木架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像天上的云那般。

      虞苏执毛笔,给陶胚绘上黑色的颜料。他绘的便是月季,捕捉的是含苞未放的花瓣姿态,优雅动人。绘好纹饰的彩陶,黑白分明,素雅别致。

      虞苏家没有烧制陶器的窑子,他用木案端上半成品的陶器,朝仁叔家走去。
      棠梨树上的肥啾还在喳喳叫,远处,几个调皮的孩子在院外追逐。

      **

      水畔的芦苇,在晚霞的爱抚下,绽出金黄的光芒。

      赶着羊群的姒昊,突然伫足,眺望荒野的落日。他抱胸侧立,手中执着牧羊鞭,抬起的脸漠然而沉静。他的五官十分英俊,眉眼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毅。他相当年轻,年龄约莫十六七岁。

      “汪汪!”
      一头小黑犬绕着姒昊兜转,它摇动尾巴,不停吠叫。它还小,身圆腿短,叫声带着奶气。

      姒昊捡它时,打算养它当牧羊犬。还需待它长大,将它训练。

      “咩咩……”羊儿们欢悦地叫唤,像似在催促主人,日已西矣,快赶我们回羊圈吧。它们的肚皮吃得圆滚滚,春日漫山遍野的青草,让它们过着无忧的生活。

      姒昊收回目光,发现羊群跟着头羊走出老远,走的正是回羊圈的方向。

      姒昊牧羊的地方离家不远,但是没有道路,四周尽是荒草。蔓延的荆棘,往往将穿草鞋的脚挂出血来,草丛里也潜伏着各种蛇类。

      初来此地,姒昊饱受其苦。不得不用一个石贝币,跟当地居民换来一双羊皮鞋。

      褐色的皮鞋踏过草丛,沙沙作响。羊儿们踩着轻巧的脚步,顶着灵动的耳朵,一路咩咩叫唤。偶尔一只停下吃草,姒昊撵它,鞭子抽在草地,他爱惜他的牲畜。

      暮春来到角山,跟牧人购下二十多头羊,有大有小。养育这段时日,都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

      “咩咩……”
      一头白羔羊突然驻蹄,它朝一簇花丛凑了凑鼻子,那是怒放的月季花。

      熟悉的花卉落目,姒昊伸出手,触摸柔软的花儿,两片花瓣掉落在他掌心。他的神情似凝重似忧郁,他拍去花瓣,将白羔羊赶进羊群。

      夕阳下,他和羊群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条黑色的小狗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制陶少年和牧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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