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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横沟 ...

  •   薄薄一层夏衫下,将军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平顺而柔和。再加上将军明朗的笑,几乎让人想不到,她是怎样在雪地里扬起长枪。
      天子的眼睑颤动了下,明明还望着眼前的将军,思绪却开始放飞。或许是屋内冰盆太多,此时此刻,透过纪琳琅,她仿佛看到塞北飘下的鹅毛大雪。
      聂华妤此生从未出过皇城,甚至未见过长乐城里的街道。可年少时,纪琳琅曾将城中的大街小巷说给她知道。
      她问纪琳琅要了一次糖芋苗,那之后,纪琳琅使尽千般手段,给她带各种小玩意儿进宫。零嘴还能尝,却不能吃多——凤栖宫内,膳食皆有定量,若没吃够就喊饱,太医都能被招来,检查公主身子是否出了差错。别的东西,像是“老爷爷捏的小泥人”,“进宫路上看到的糖人”,“家里仆从扎的草蚂蚱”,聂华妤只能在纪琳琅手上看看。东西怎么进来,就得怎么出去。

      但她知道塞北的雪景是什么样。
      世人皆好风雅,大夏皇室亦如此。历代皇帝,都算半个墨客。截至聂华妤生父,历代先帝中,书画造诣最高的,是明徽帝。
      聂华妤自幼在宫中,看过许多明徽帝的书画。她一心觉得高祖父风骨天成,大约是极风雅的人。可后来纪琳琅入宫,两人一同读书,她说起自己仰慕高祖父之风,纪琳琅就笑个不停。等女师傅走了,纪琳琅凑在她耳边,问:“小鱼啊,明徽皇帝身上,还有个大大的趣闻呢,你知道否?”
      聂华妤懵懂地摇头。

      说是一起读书,可纪琳琅比聂华妤大了五岁。哪怕她家里只要求她习武,不要求她念书,可女师傅对聂华妤讲述的内容,对纪琳琅来说,还是太无趣简单了。
      好不容易有聊聊天的机会,她绘声绘色地对聂华妤讲:“当年明徽皇帝下江南,对一舞女一见钟情,将人带回了宫。”
      聂华妤的眉尖快速皱起:“你胡说!”
      纪琳琅道:“我没胡说呀,这舞女,就是后来的江太妃。据说明徽皇帝为了她,差点废了当时的皇后。”
      聂华妤小朋友的三观摇摇欲坠。
      纪琳琅继续道:“不过后来,明徽帝外出祭天,在山巅遇刺,江太妃舍身救下皇后独子,也就是永乐帝。永乐帝八岁登基,江太妃便一直与盛太后住在长宁宫,也是一时佳话啦。”
      聂华妤小脸憋红。她知道后面这一段,可前面的事情,绝对是纪琳琅信口胡言:“怎么会!江太妃不是舞女,她是江南民女,被荐入行宫——你是从哪儿听得这话?”
      纪琳琅道:“哎呀,外面都知道啦,还有人写了话本呢。”
      聂华妤望着纪琳琅,说什么都不信。
      纪琳琅也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心情很好地承诺:“等你长大了、可以出宫玩了,我就带你去听那些说书人讲话本,就讲这一段。”
      聂华妤“哼”一声,不理她,却把这段故事记在心里。

      她不敢问父皇母后,这样妄议先祖的话,如果被别人知道,纪琳琅大约再也不能进宫。
      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法用从前的眼光看待高祖父的画卷字张。
      真用心看,总觉得高祖父确实太“文人”了。哎,还是换位先祖来仰慕吧。
      这一换,就换到曾祖父身上。

      当年李唐王室衰微,群雄并起,聂家先祖在战马上夺得天下。可太`祖皇帝之后,随着日子的安逸,聂家皇室变得重文轻武。
      直到蛮族出现在北方,每到冬日,就大肆劫掠。永乐帝震怒,御驾亲征,将蛮族逼至祁禄山下,签订永不再犯的契约。
      这以后,北疆迎来了长达三十年的和平。一直到永乐帝驾崩,天朔帝即位,蛮族卷土重来,北疆战火绵延不断。
      天朔帝当了太久太子,在永乐帝的威严下,被磨尽锐气。旁人再说两句,他就犹犹豫豫,不愿出征,宁愿拿金银财帛,去和换蛮族一两年不再入侵,美其名曰“怜惜将士性命”。
      好在不过数年,就是景成帝即位。再没有开始流连花丛前——聂华妤想,父皇也是真心想要效仿曾祖父,成为一代明君。
      当初,景成帝力排众议,重用纪琳琅之父纪怀信,而后者几乎再次达成了永乐帝的成就,他甚至将蛮族赶到祁禄山外,又亲率兵马,日夜追击。

      聂华妤此刻坐在宣极殿西阁,想起从前历史,犹觉心绪激荡。
      年少时,她看遍宫中藏画,在其中,见着一副曾祖父在塞北绘出雪景。画中天色昏昏,日月不可照进;寒风怒号,片片大雪洒落,将荒野盖作一片雪原。聂华妤站在温暖室中看画,兀自觉得全身发冷,更无法想象,塞外究竟是何光景。

      天子下首,纪琳琅决定不管小鱼儿吃多吃少了,总归她自己要吃饱。
      吃饱以后,才有体力——没错,她是回京是有公事要做的,下午当然得和天子一起,细细汇报这几年的战事。这等军机大事,周围自然不需他人在场。

      将军算盘打得叮当响,后面的事,也的确如她所料。
      等用过午膳,天子吩咐人撤下桌上餐盘,眼睛微微眯起一些,望向纪琳琅。
      纪琳琅会意起身,与天子一同,走到东阁。

      李宗德安安分分立在阁内,身边还跟着几个小太监。
      见天子归来,宫人们一起行礼。聂华妤一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将军在此即可。”
      李宗德欲言又止,想说总得留个人来磨墨啊。
      聂华妤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他欲启齿的话,淡淡道:“还等什么,全都下去。”

      东暖阁空了,只剩案上奏折。
      聂华妤坐回案前,随意看了眼刚刚被她特地挑出的奏折。纪琳琅自觉地找地方坐下,问:“陛下……”
      聂华妤抬眼看她:“叫我什么?”
      纪琳琅从善如流:“小鱼。”
      聂华妤微微笑了下:“你要小憩否?”
      纪琳琅摇摇头,想说,自己没这个习惯。
      聂华妤便道:“那,你可以仔细想想,”她停顿一下,对上纪琳琅期待的眼神,“这次自塞北回来,要对我说什么——你是回来述职的。”言下之意,就是让纪琳琅别谈风月,专说军情。
      纪琳琅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小声嘀咕:“果然没赏赐了吧。”
      聂华妤:“你说什么?”
      纪琳琅眨一下眼睛:“陛下,啊不,小鱼,蛮族定然还会卷土重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聂华妤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纪琳琅:“当年我爹追击蛮族的一员猛将,一路翻过祁禄山。起初还能追着蛮族厮杀,可到后面,我爹觉得,蛮族已经散了,不足为惧……塞北的雪,下起来就没完。他们又在山脚,随时会有雪崩。我爹这时候,才决定撤走。”
      聂华妤安静地听。
      纪琳琅:“那时候,我爹十六岁。蛮族安分了几年,但很快又故态复萌。我爹一次一次去打,我也在塞北守了三年……不瞒你说,这三年里,我两次率人翻过祁禄山,却和我爹当初一样,只见到蛮族散兵。他们的居所,至今仍未找到。”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
      在她身前不远处,聂华妤一只手扶在案边,另一只手偏支着头。这幅模样,被录入画卷,一定会被视作一张美人图。可聂华妤是天子,她身上有无数责任……作为天子,她想到塞北蛮族,想到不知何时会来的天灾,想到那些重兵在握的王侯,想到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官员,满心踌躇。

      过了会儿,聂华妤叹道:“蛮族比你们熟悉祁禄山以北啊。”不然怎么能屡屡逃脱。
      纪琳琅道:“我总觉得其中有诈。”
      聂华妤摇摇头,眉目间露出一丝倦色。纪琳琅看在眼中,想起先前小鱼儿说过小憩的话。她心头一软,主动问:“小鱼,要不要先睡一下?”
      聂华妤轻轻打了个呵欠,手掩在唇边,动作俏丽而优雅。她点点头,也不避讳,直接站起身,往榻上走去。
      走到一半回神,问纪琳琅:“你刚才是不是说赏赐?对了,我昨日问过你。”
      纪琳琅没想到她还记得,面上顿时露出喜色。
      聂华妤道:“不过那是昨日问的,已经不算数啦,你忘了吧。”
      纪琳琅:“……”

      阁中再没他人,纪琳琅坐在椅上,心中有许多事。她竭力克制,让自己不要去看榻上的天子。
      和聂华妤说话时,她觉得两人之间还是十分熟稔,与当年一般无二。
      可这会儿安静下来,她又忍不住想,聂华妤是天子,而她,只是一个九阶之下的臣。她可以在与聂华妤讲话时,抱怨一句“没有赏赐”,可在聂华妤明确说出“不算数”之后,纪琳琅就再不能追问。
      一道横沟,赫然划在她们之间。而直至今日,纪琳琅才意识到这道横沟的存在。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背景大概是,在唐朝末年,另有枭雄出世,开启新的大一统王朝,宋朝就被蝴蝶掉啦。
    但这些,也都是建立在架空的基础上的。举个例子:虽然有李唐王室,有白居易,有武则天,但并没有长安城,没有金,没有点点点。
    有的是长乐城,蛮族.etc,总之还是非常架空的,地理设定也很不一样……千万不要在里面找历史啊啊,么么哒=3=
    ========
    琳琅:我和小鱼之间的沟有这么=________=大
    妤妹:就不能给我起个好听点的小名吗(冷淡地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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