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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燥火 ...

  •   正值夏日,晚间微风吹在身上,犹带暖意。
      纪将军方才进屋,一眼到墙角摆的冰盆。按说内室会比外间凉快些许,但见着身披薄纱、香肩微露的天子后,纪琳琅愈发觉得热。
      天子笑盈盈地说完话,就倚在软塌上等她回应。
      纪琳琅张口,一个音都没吐出来,先流鼻血了。
      天子:“……”

      宣极殿内兵荒马乱,太医被从睡梦中叫起,在元熙帝森森的目光中,给新封的征北将军把脉。
      来这儿的路上,白胡子太医已经打了一肚子腹稿。将军常年在外,又是那种苦寒之地,还是女子之身,被冻出什么暗伤来,简直再正常不过。除此之外,刀剑不长眼,谁知道将军哪顿伤没恢复好呢。
      太医很发愁,觉得自己是命犯太岁,才会在今晚值班。

      真到宣极殿时,天子坐上首,征北将军在下,鼻血已经停了,但鼻子上还塞着一团可笑的白球,瓮声瓮气地对太医说了句“有劳”。
      老太医心底琢磨,不知将军鼻子里塞的是棉花还是布絮。果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想到一半,纪琳琅的眼神扫过来,白胡子老头顿时一个激灵。
      将军那双眼睛黑沉沉阴测测的,跟能吃人一样。
      他偷偷望一眼天子,腿软脚软地鼓起勇气伸手,为将军搭脉。

      时间缓缓流去,太医目露沉思。
      天子与将军都未讲话,还是旁边的大宫女碧荷开口,问:“苏太医,征北将军这是……”说话只说一半,语气担忧,活像征北将军得了什么重疾。
      太医摇摇头。
      天子依然没说什么,纪琳琅却急了。她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之前就拉着聂华妤,让她不要小题大做。但刚一见面,她就让自己冒血,的确有点水不过去——平心而论,这事儿要是掉个个儿,纪琳琅能比聂华妤还急。
      她举天发誓,说自己绝对没事,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可没用,聂华妤一定要宣太医。
      纪琳琅还能怎么办,只好郁闷地依了她,看着年轻貌美的天子从榻上坐起,穿衣梳发。
      触手可得的温香软玉没了,变成干巴巴皱巴巴的白胡子太医,还和宫女一唱一和,要演一出“新将军年少有为,奈何红颜薄命”的好戏。
      纪琳琅捏捏拳头,想打人。

      太医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年级长了,又面对天子,说起话来,自然要斟酌再斟酌。
      “陛下,将军在塞北多年,”拿这话开头,表明纪琳琅再有问题,也是出门在外的锅,太医院不背,“又经年拼杀——”哦,可能还有蛮族的锅,总之和太医院没关系,“经脉似有淤塞啊。”
      纪琳琅嘴巴一张一合,没出音,默默在心底爆了句粗口。
      老太医继续道:“加上长乐城中天气燥热,将军被这暑气一冲,血涌出来,倒是解了先前的热毒。”

      天子自幼长在深宫,对太医院的一些把戏心知肚明。
      三分重的病,一个个都能给人说道八分十分,就为了出特殊状况时,能有点为自己开解的余地。

      元熙帝望着太医,眉眼间带着些高深莫测,倒是让人忽略了她原本娇美的容色。她开口,问:“这么说,将军平白流一场血,还是好事?”
      太医冷汗涔涔,不敢答话。
      纪琳琅在一旁看着这幕,心想,小鱼儿真的变了好多啊。
      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公主,像是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她三年前离开长乐,往塞北去,在那鬼地方一待三年,期间从未回来过。
      临别前,聂华妤为她送行,明面上是摆宴设酒,私下里,却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说:“琳琅,我现在只能信你。”
      纪琳琅能应付那些觥筹交错,却对付不来天子面上透着哀色的笑容。她知道聂华妤无助又无奈,明明是个及笄之年的少女,却被一干老臣硬推上皇位。而除她之外,聂家皇室再无其他血脉。
      从前那样辉煌过的王朝,却凋零至此,任谁说,都是唏嘘。

      那时候,她只能笨拙地摸摸天子的发,像是两人都年幼时那样。
      手放上去了,才想起了,聂华妤已经是元熙帝。她这样的动作,分明是大不敬。
      纪琳琅心底拔凉了一瞬,再看聂华妤,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继续对纪琳琅讲:“你在塞北活下来,我才有可能在长乐活下来——那群人,”她咬着一口银牙,“当年逼死母后,如今又害我皇兄。”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关于夜夜笙歌、声色犬马的无能皇帝,还有一干蒙蔽圣听,争权夺利的大臣。
      纪琳琅不再心底拔凉,而是顺着青梅的话,开始心疼对方。

      聂华妤登基时,她已与对方认识十二年,眼睁睁看着聂华妤从一个话都讲不清楚、走起路来吐泡泡的小家伙,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总角之年,纪琳琅随母入宫,见着皇后身侧粉雕玉琢的六公主。
      那时候,聂华妤还是个稚童,而先帝与皇后的感情尚不错。聂华妤的哥哥去尚书苑了,凤栖宫中只剩帝后二人,再加一个六公主。
      三人坐在一起说笑,竟有些寻常人家一家三口的样子。
      纪琳琅作为六公主的玩伴,在一边看,心里想的却是父亲手上的刀枪棍棒。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却也不耐烦装淑女。好在没陪六公主玩几年,她父亲就说服了母亲,将她接出皇宫。
      那时候,母亲一边叹气,一边摸着她的头,说:“琳琅,你向来学不会心计,大约真的不适合后宅。可你父亲要带你去兵营,以后还可能带你上战场,你想好了,是不是真的愿意?”
      纪琳琅懵懵懂懂地点头,她父亲就大笑,笑得胸腔震动,“这才是我纪家的好女儿。”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先帝后来的昏庸已初现端倪,母亲虽不动声色,却将一切看在眼里,这才点头同意。

      后来的几年中,发生了太多事。先帝变了,变得沉迷女色,不理朝政。皇后几次劝谏,非但没能换得先帝回头,反倒被说不贤不惠。最后一次劝谏时,更是被收了凤印,几乎被废。
      聂华妤还是那个六公主,可母亲失势,她能好过到哪里去。
      先帝不喜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欢皇后为他诞下的一双儿女。那是聂华妤过得最艰难的几年,而在纪琳琅从塞北回来,再见到她时,就发觉,她记忆里的那个小孩子,皇后身边无忧无虑的小鱼儿,已经长大了。
      胖乎乎的小手变得修长,脸上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六公主容颜端庄而娇美,眉眼间透着皇后年轻时的影子。
      她对纪琳琅微微一笑,纪琳琅就觉得心脏砰砰跳动。在兵营待太久,她几乎没有嗅过脂粉的气息。可站在聂华妤身侧,嗅到暗香浮动,她就无师自通:“原来这就是女孩子啊。”

      她看着聂华妤步步艰辛,当然会心疼对方。
      但慢慢地,这份怜惜,在不知不觉间,就转化为另一种情绪。

      三年前出征时,她亦喝了酒。不过微醺,按说见天子完全没问题。
      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去。她记得聂华妤朦胧的泪眼,娇弱的低吟,还在第二日晨起时,见到床上的一丝血痕。
      纪琳琅:“……”原来我是个禽兽。

      此后三年,她虽从未见过天子,却始终将对方放在心上。两人往来的书信,也一直被她放在最贴身的地方。送信的一路人多眼杂,朝廷中又群狼环绕,聂华妤写给她的东西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可纪琳琅看在眼中,想想明堂上那个年纪轻轻、却要以双肩撑起一个偌大王朝的少女,总觉得充满干劲。

      此时此刻,聂华妤敲打完太医,口气松了些,让对方去开方子。
      等写完方,她亲自拿在手中看。当年皇后郁郁不起、身染沉疴,母族又被刻意打压,聂华妤与兄长聂华曦无枝可依,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对药学也涉猎几分。虽说只是粗通,但也足够她看出,纪琳琅真的没什么毛病。
      天子抬头,看着坐在下首的将军。
      穿这么多,难怪流鼻血。

      白胡子太医颤巍巍地劝道:“将军平日无事时也可用金银花泡饮,食疗胜过药补。”
      纪琳琅看看天子,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己接口,道了句谢。
      太医走了,宫女拿药方去熬。碧荷尤其会看眼色,等送完太医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捧了两个青瓷杯。
      天子端了一杯,让将军喝另一杯。
      纪琳琅喝了,再眼巴巴看着天子,想说晚上折腾这么久,大家都不容易,不如就寝吧……咳。
      可天子不想让将军就寝。

      元熙帝望着下首的将军,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她是天子,但也是个二九之年的年轻女孩儿,这会儿见着纪琳琅身上的轻甲,越看越觉得热,不由道:“纪琳琅,你去沐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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