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等待》秋叶漫城

17、十七

　　新一年的春节又将临近，李家月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车票也通过黄牛买到了高价票，做好了携夫带子归家的准备。虽然丈夫何奇广也是多么想回自己的故乡过年，可是想到过去的两个春节，妻子因为身在他乡而郁郁寡欢，家里虽然添了新丁，却仍是笼罩着那么一层愁云，他知道她是太想家了，他也知道她是多么想念那只狗。这次春节商量回谁家过年时，她的理由除了要看望父母亲人外，更是把想念那只狗郑重其事地摆在了必须回她家的千万个理由中，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理由。好在何奇广还算包容，容许她足够任性，容许她为了一只狗而奔赴远方。而他此前也见过那只狗，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犬种，却也曾经让他这个善良的人爱怜过，而这只狗也在冷暖难测的人情世界中，给予过他温暖，因此他也是从心底里敬重那只不起眼的小狗的。想到那次与阿黄相处的短暂时光，他陡升恻隐之心：它现在怎么样了？是时候该回去看看它了。
　　从郑州下了火车之后，稍作停留，他们便又搭上了从郑州开往家乡的长途汽车。车子穿山越岭，一路北上，从车窗望出去，左右两旁高耸庞大的山峰连绵不绝，山体还间或覆着些残雪。暮色越来越沉，那林立的山峰也渐渐从大地色变为黛青色，直到完全变成黑色。车子快速前进，两旁那一片片黑压压的怪物也随之汹涌而来，让人害怕。当一座巨大无比、耸入云天的黑色山峰扑进李家月的眼帘时，她的心竟陡然一惊，着实被那苍山的威力吓了一跳。虽然以往回家都走的是这条路，但这次路途上的景象却让她倍感陌生，也许是她久未回家的缘故，也许只短短三年时间，沧海却已变成桑田。
　　在家乡县城的汽车客运站下车后，他们远远地便看见侯在出口处的李家成。以往她回乡，也都是李家成负责到县城车站接她，但此次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开了面包车来，而在以往都是电瓶车。三年未见，让这对兄妹对彼此感觉有些陌生，他们甚至在酝酿着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好久不见吗？似乎不太适合两人的关系。搁在以前，每次李家月寒暑假放假归家，在车站出口处觅到哥哥的脸庞时，都会开心地奔过去，喊一声：“哥，咱们走吧！”而哥哥则腼腆地笑着回应道：“走，饿不饿？哥带你先去吃点东西。”此刻的李家成脸上依旧有腼腆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不自在，他不知该怎样问候三年未见的妹妹，还有妹夫和那出生后还未见过的小外甥女。
　　李家月看出了哥哥的不自然，便主动打破僵局，问道：“哥，你电瓶车停哪儿了？”李家成呵呵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说道：“现在你们都一家三口了，电瓶车哪能装得下？”李家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傻，便又追问道：“那你怎么来的？坐公交车吗？”“咱们村不通公交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开面包车来的，我买了辆面包车。”说到“面包车”三个字时，李家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怕别人以为自己是在故意炫耀似的。“哇，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回家了，不用吹风和吸灰啦。”李家月兴奋地说道，还不忘冲一旁的何奇广使个眼色，意思是现在家乡条件好了，他这次来对了。经过几句交流，兄妹俩三年未见所遗失的亲切感又一下子找回来了。所谓亲人嘛，就是这样，时空距离相隔再远，也终究阻隔不断那深入骨髓的亲情。
　　上一句话音刚落，紧接着李家月又抛出一句：“哥，阿黄是不是在车里等咱们啊？”在前面带路的李家成，一下被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只敷衍地答了一声：“不在。”李家月想起以前，每次李家成来接她都会带着阿黄，确切地说，是阿黄非要跟来。它就立在电瓶车的脚踏板上，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立着，随着快速行驶的电瓶车一路向前。它很珍惜这难得的出远门的时光，生怕乱动会被主人遣送回家。等到了目的地时，李家成就把电瓶车停在车站出口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这时阿黄又立刻践行起它的使命——看车，虽然已下了车，但它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电瓶车旁，一直到主人的归来。
　　阿黄盼望着主人的归来，因为第一次随主人出远门，在此看车等候时，它不仅等来了一个主人，还等来了另一个，这真是个奇迹。从此，车站出口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巷子对它来说，变成了一方宝地，因为在这里，总能等到另一个它爱着的女主人。而坐着电瓶车出远门，也成了它平淡生活中的一种渴盼。它知道，只有去接女主人时，它才会被带出去，因此那电瓶车的魔力对它就更大了。可惜，三年之后的这次，它没有来，以后也永远不回来了。
　　李家月想着，以前一辆电瓶车都能把阿黄载过来，有了面包车不是更容易把它带过来了吗？怎么反倒不让阿黄来了呢？毕竟在那过往的一次又一次的“接站时刻”，她已经习惯了阿黄来接她啊，她也早已习惯远远看见阿黄时它就欢快地摇起尾巴，那尾巴来回摇摆的频率比平时要快上好几倍。而当她走近电瓶车时，阿黄则会第一时间扑到她身上，然后用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是期望着她说些什么，也似乎是在无声地向它诉说着好久不见的思念。这一刻，她懂它，知道它眼里其实有热泪在盈动，而她也会忍不住流下泪水。那过往“接站时刻”的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可是这次阿黄为什么没来赴约呢？
　　大家上车后，李家月本想再详细问问阿黄为何没来接她，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李家成看出端倪，他立刻抢先一步，将话题引到了别处去，诸如生完孩子后工作是否还顺利，能否应付得过来等等，随后又问起妹夫工作上和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事，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把话题落脚点落在了小宝宝身上。总之，整个“车厢时刻”里一直充盈着话题，没有一点点缝隙可容李家月插进去问阿黄为何没来。她只得等着回家，看到阿黄后用撒娇的语气责备它，然后不许它有下一次。
　　穿过县城并不是很宽敞的水泥路，面包车在乡间逼仄的小道上颠簸着，车轮滚过之处，瞬间扬起片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