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矢弗谖》迟楼

4、（三）生而为人

　　他送走了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周身死气沉沉，全然不像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齐侯留恋边境，连封慰问的简都没有传来，他得姜媐相助勉励支撑到卫姬入殡，之后却丢了魂儿一般，不吃不喝，一天到晚昏睡着，不过三五日光景就已眼窝深陷，本就单薄的身体只剩下一把骨头。
　　姜媐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奈何这个孩子软硬不吃，左劝劝不好，右哄哄不好，硬塞下去的食物也都吐了出来，她没了辙，终日在卫姬牌位前念叨，盼她显灵救救他。
　　卫姬走后的第六日，公子小白已是精神恍惚。
　　半梦半醒间，他从一片模糊的景象中窥得一张熟悉的脸，才开口嗓子就被撕扯得生疼：“茀儿，你怎么来了？”
　　小小的手臂没什么力道，姬茀摇晃着他，喊道：“表哥，表哥你快逃啊，我母亲要来了。”
　　“什么？”他听不大真切。
　　“我母亲，母亲来了……”姬茀使劲儿喊道。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姜媐就已入室，身后还跟着两个仆虏。这两个仆虏不顾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掀开被子不费力气的把他从榻上硬拽了下来，他顿时禁不住“哼”了一声，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如此无力对待，他不明白姜媐要做什么。
　　“你既然走不出来，那就和你母亲一起去做个伴吧。”
　　姜媐扬起手中藤条，重重的打在他背上，他疼的一激灵，低吼了一声。
　　“母亲不要啊！不要啊！”姬茀抱住姜媐的腿，竭力想要阻止她对公子小白的靠近。
　　“你怎么在这儿？”姜媐蹙眉，“出去！”
　　又是重重的一藤条打在他身上，之前的目眩和头晕都已算不得什么，他彻彻底底的反应了过来，真切的感到了疼痛。
　　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是他母亲的笑容，他努力去够，却总差那么几寸。
　　“为什么？”他问道。
　　他在吼，颓然的吼着；他在哭，决绝地哭着。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觉得痛入骨髓。
　　“给…给我一个痛快……”
　　软弱的哀求，没用的眼泪，在姜媐看来都一文不值。
　　她又打了下去，又准又狠，公子小白不再挣扎，他在等待最后的结局。
　　忽然之间，他感到背上的火辣痛感变了，有重物压到他的伤口上，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姜媐未能及时收住手中的藤条，这一藤条，万分用力的打在了姬茀背上。
　　“你在做什么？！”带着震怒的声音还掺杂着不敢置信，“你疯了！”
　　姜媐被人狠狠向后一拉，她踉跄两步，跌在几个孩子的怀中。
　　“茀儿！小白！”年轻的君子一下跪倒在地，“你们怎么样？”
　　立即有年轻君子的仆虏将姬茀抱起来去治伤，剩下的人都围到公子小白的身侧，他流了许多血，几近昏迷。
　　“小白。”年轻的君子唤道，“我是舅舅，你要撑住。”
　　“舅舅…卫国…我要回家了……”他道。
　　“小白，你要撑住，你母亲不会想要你这个样子的！”
　　“母亲…我好想你啊……”
　　“茀儿替你受了一藤条，她还这么小，你难道也不在乎，不关心了吗？”
　　“对不起……”
　　朦胧之中，他看见了许多人。
　　年老的父王垂死的模样，他堂哥姜无知看他时那古怪的神情，姜诸儿的漠然，公子纠的不屑，姜媐的痛怒交加，母亲的慈爱，齐子的陪伴，姬茀的天真无邪，太多太多画面一闪而过，是他这是十数年生命的一轮缩影。
　　他上个月时满十二岁，生辰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母亲不在他的身边，就算别人还在意他，关心他，他还是难过的一塌糊涂。
　　我的终点，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小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都要好好活着的。没有谁的一生不经历风雨，所有人都举步维艰。所以，你要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母亲…自你走后，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忘记这两个字怎样写了，我，给你丢人了。
　　生离死别，痛入骨髓。
　　母亲，我答应过你，要坚强的活着，我不能食言。
　　我这一生，才刚刚开始啊，怎能言弃。
　　不再懦弱，不再颓废，不再自苦，不再抱怨。
　　生而为人，勇往直前。
　　他这样想着，坚定的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