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遇》纸韶

20、山路

　　说是靠岸了，其实船身离岸边还是有一米多点的距离，船工在船口和岸边架了一块木板，一头一尾两个船工守着，防止乘客不慎落水。

　　木板是由一块块木条横竖拼接而成，参差间露了大块大块的缝隙。林安之看得瘆得慌，一直没敢迈步子，停在门口踌躇。后面的乘客催促得不停，她刚准备咬牙走上去，就发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一个大踏步就越过了踏板，安全着陆。

　　悬在空中一阵惊险，林安之大口喘着气，问道：“行李箱……”她是想询问行李箱的下落，喻为止抱着她不可能还提得动一个沉重的箱子。

　　话音未落，玫瑰金的箱身就出现在了面前。

　　喻为止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林安之气虚，自己是不是有点没心没肺了，受了人家恩惠却只惦记着自己的行李。

　　江以曼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不见人影，林安之第一次这么渴望烦人精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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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工催人上岸的语气很急切，没个好气，一点也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觉悟。估摸着来回就这么一艘船，还等着接下一班乘客呢。新开发的旅游区就是有这点不好，工作人员都是当地原住民，文化程度不高，经济获利放在第一位，不顾自身形象。堵在门口的乘客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一下子就疏散不少，却迟迟没见到许可一行人。

　　许可订票一向以经济为根本宗旨，船票也不例外。她不是淮兴本地人，和林安之一样，没坐过船，并不清楚舱位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按着价格最低的就买了。这一回真是失策，下舱沉在海平面以下，船身的颠簸最是明显，吐得她昏天暗地，昏昏沉沉连广播声都没听清。

　　队员们一下子失了主心骨都没了主意。下舱又收不到任何信号，联系不上林安之，乱哄哄一片。最后还是任嘉泽稳住了场面，叫人拿上行李，自己把许可背了出去。这一番折腾就耗了不少的时间。

　　“放我下来。”许可捶了捶任嘉泽的背后。

　　“哎呀，某些人真是没良心，好心没好报。也不知道是谁爬了那么高的梯子把她背上来的。”下舱的楼梯平台窄小，只能容下半只脚，危险得紧。任嘉泽拽着自己的帽子在眼前扇风。额前略长的碎发随着汗水贴合皮肤，还在往下滴水，看起来是出了不少力。

　　被他这么一说，许可有些难为情，不过学姐的谱还是要摆着的，不论管不管用。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许可动了动嘴皮子。

　　“别客气，为美丽的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任嘉泽行了个西方绅士礼，又开始油嘴滑舌。

　　林安之找到了组织，总算不用再站在一旁受喻为止的冷气了，心里舒了一口气，迈着小碎步过去殷切询问，“可可，你也晕船吗？”

　　许可点了点头。脸色苍白的两人握了握手，同病相怜。

　　任嘉泽的手臂枕在脑后，屁股坐在行李箱上没个正形，闲闲说道：“握什么手啊，可可你跟之之姐的性质能是一样的吗？”

　　许可斜眼看他，似是在问：有什么不一样。

　　“人家有川哥照料着，你有什么呀。”任嘉泽站起身，把许可的粉色盆帽给她戴回头上，力道没个轻重，帽子压得又扁又丑。

　　许可一噎，没法反驳，还真是这样。

　　她顺着任嘉泽的方向，看到了清清泠泠站在另一边的岸口的喻为止，视线一直集中在林安之的身上，眼里的情意浓郁得要把湛蓝的海水压下去。可惜安之低着头看不见，许可微微叹息。

　　殊不知这是林安之有意躲避，她看见的只有满腔怒意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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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艘船到的目的地是d岛范围内的一座主岛，更通俗点说，就是这片海域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比起陈家门都差了几十个档次，一片荒凉。

　　想到船只的内部设施和岛上的生存环境，林安之陷入了沉默。现在尚且如此，况且是九年前。

　　“可可，这座岛上全是山，咱们是准备露营吗？”

　　“可把你美的，做梦吧。”

　　“可可，人不带这么不要脸的，漂亮是要别人夸的，自己夸像个什么样。”

　　许可：“……”

　　江以曼听着两人对话，嚼碎了偷偷带来的薄荷糖。海鲜味倒是还好，她没林安之那么脆弱，不过敏。不过这恋爱的酸臭味真是呛人，到处都躲不过，单身狗是真的没有人权了。

　　上了岸，沿着一座晃荡的跨桥走上半个小时才见到了烟火人家。总算是没刚才看起来那么荒凉了。

　　许可在一条山路上停下，征求众人的意见，“今天订的住宿在这座山的山顶上，大家看是先去放行李还是先吃饭？”

　　“山顶上！”任嘉泽夸张地张大了嘴，看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啧啧哀叹，“这怎么也有两百米吧，队长挺会挑啊。”他拍了拍许可的肩膀，言语中不乏讽刺。

　　不过几人都已经习惯了他日常diss许可，不diss不爽的行径。

　　这座岛屿呈弯月形，内部怀抱大海。下船的地方大约在弯月的尾部三分之一处，越过长长的跨桥就到了弯月的腹地，也就是居民聚集的地方。说是腹地，却也不过一块广场那么丁点儿大。石质房屋全部建在山坡山腰山顶上，总之是不敢再在这狭小的空地上占了位置。

　　腹地划了一个弧形，半是山，临山脚下一片就是居民开的店铺，多是售卖海鲜正餐的。土特产都是临街摆摊，地域狭窄也就只能出此下策。

　　上山的山路旁就有一家海鲜馆，根据许可的计划指南介绍，这家面馆受到广泛好评，味道应该还不错。

　　这会儿刚到中午，外面的日头一刻比一刻猛烈，队员们都支持先吃饭然后去旅店休息一会儿，近傍晚了再开始调研，到时候街边也比较热闹。

　　除了林安之。

　　“我不是很饿，就先上去休息了。”林安之冲众人歉意一笑。呕吐物的味道现在还在喉咙口徘徊不止，她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不过喻为止就不这么想了，他以为是自己刚才太凶了，又把林安之吓跑了。

　　“里面不止有面食，米饭年糕也有，要不要去看看。”一如既往的温和声调，喻为止握住了她的手腕，林安之被牵制住脱不开身。

　　她没回头，冷漠应道：“不去了。”声音飘渺，风吹即散。

　　瘦削的背影，低垂的头颅，落寞孤寂的模样。她赢了，喻为止叹了一句，船上的恼怒一扫而光。

　　不得不夸赞林安之使得这一手苦肉计的高明。

　　幸好林安之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喻为止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不然估计还能再作个半个月，折腾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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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为止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头也不回，一步步艰难地提着行李箱往上爬，转过身和其它队员道歉：“大家吃得尽兴，算在我头上吧。”

　　“以曼。”

　　“嗯？”蹲在厨子身边嗅闻香气的江以曼指了指自己，表示疑惑。

　　喻为止点了点头。

　　“待会儿上来的时候带两份年糕。”

　　“保证完成任务。”江以曼做了个标准的敬礼手势。

　　和江以曼嘱咐完事情，喻为止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追赶林安之的步伐。

　　此时的林安之正费力地提着行李箱，咬牙切齿地念着喻为止的名字，“混蛋，过分。”

　　下一秒，被她唤作“混蛋”的人就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缓步台上，喻为止抬起她的脸，用大拇指磨了磨她的唇瓣，说道：“别骂我。”我会难过。

　　深情的神态先是让她一愣，然后很快回过神来，拍开了他的手，丢下行李就跑，两格阶梯并跨往上走，带起一阵山风。

　　喻为止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老干部的思维涌入脑海，女孩子还是不要穿短裤，太惹眼了。

　　快速爬了一段时间的山路后，身体孱弱的林安之已经有些使不上劲，气喘吁吁地找了个缓坡，本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哪料遍地青苔野草，连爬行的蚂蚁都要比陆地上大上一倍。她回头望了望，确定喻为止短时间内不会追上来，双手扶着膝盖，做简单的休憩。

　　缓过劲后，她腾出手来，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上的汗水，却被灼热的温度烫得手抖，暗骂道，怎么这么烫，不会是发烧了吧。又用手背探了探额头耳后的温度，这才确定只是虚惊一场。

　　没有什么发烧，只是羞恼的。

　　如今的喻为止，调情段数太高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安之还把他当作九年前那个纯情美少年，实在是大错特错。

　　喻为止看着林安之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原地吃吃发笑，不知道她已经给自己冠上了套路深，撩骚高手的名号。

　　心里念的是：梦里的话，当不得真的。

　　君子温润，对万事万物从容良善，可一旦执着，就是一生。喻为止于林安之，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