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始影琯朗

1、归人

　　四月繁春，不知什么鸟的呢喃软了满架子的蔷薇，娇媚地惑了光，连太阳都软暖馨香起来。在春天华美的裙裾上，总有几只蝴蝶纠缠着，仗着花的宠爱撩起情丝。抬头，是满眼的蓝天，纯净无瑕。

　　唐婉坐在墙脚，正在哄孩子入睡。她白净的脸对着太阳，嘴唇翕动。鲜润的红，衬着微露出的白，恰到好处的点亮了她平凡的面容，竟是有一丝丝的媚意，暗暗地在光洁的肌肤下流动。她口中哼着模糊的不知是何人何年写的歌谣，连着若有若无的情意，纱一般地笼住孩子，似乎眉眼都随歌儿朦胧了。

　　虽说是哄着孩子，但唐婉的心思是不在这上面的，她一手托腮出神地望着院墙上攀着的葡萄藤，仿佛那上面能开出花来。“唉！”她忽地叹了口气，心里涌起万分的不甘，更多的是对那人的埋怨——种这不会开花的葡萄做什么！若葡萄现在开出朵花来，哪怕比米粒还细微，也能小小地抚慰一下这个嫉妒的女子。可藤像是故意要惹她厌，撺掇叶子轻舞小扇，旋起一阵微风，携着邻院花香迤迤然充斥了小院。

　　“我早晚要锯了这藤。”唐婉恨恨地瞪着藤。那藤缠缠绕绕地抚过木架，顺着墙头，延到唐婉跟前，撩着她洁白的脖颈，似那人离别之日的轻吻。这个心软的女子就成了芙蓉桥下的河，柔顺地流淌在歌的调调里。这藤有意要讨好她，用最嫩的芽尖尖揽住她的肩，圆润乖巧的肩是那人的最爱呢！唐婉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又记起那人的吻，羞涩的红云映着无尽暖阳，洋洋洒洒地化作飞絮，日子也不那么长了呢。

　　看到孩子早已熟睡，胸口随呼吸上下起伏。唐婉放心了，她进屋取出一个竹篮，竹篮很浅，篮口很大，里面放着几件或浅蓝或月白小衣服，还有绣的活灵活现的虎头鞋，端是好看。细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金色的光，光在空气中晕开，晃了她的眼。藤叶拍拍她的头，轻轻遮住双眼，只一瞬，就好像从没有雨水从脸颊落下一样。唐婉细细抚平衣上的褶皱，又拿起针在衣襟处绣上一枝极细极细的柳条，用的是浅浅淡淡的绿，针脚是极密极密的，暗暗地将无可述说的情意藏起。她抚摸着这枝柳，忽然想见那年陌头的新柳，也是浅浅淡淡的绿送走了那人。

　　唐婉沉默着蓦地有些心慌，用力抚着胸口，要将那颗妄图跃出的心脏强压回去，这样做让她更加恐慌。是要掩饰什么吧，急急地拿起针，一朵，不，两朵莲花在另一侧的衣襟上绽放，而后，是一枝莲蒂。像是得到了些安慰，紧紧抓住衣服的手恢复为放松的状态。唐婉把衣服叠好，又整整齐齐地放回竹篮，似有留恋的划过衣裳，一道道不可抚平的伤痕争着抢着搅乱了原本的平静。孩子的睫毛眨动了几下，他醒了。

　　孩子一睁眼就看见身旁女子，他乖巧地咿呀了几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唐婉垂着眉眼，嘴角显露着温柔与怜爱。她伸出手去逗弄孩子的腮脖，听他发出“咯咯”的笑声，看他快乐地挥舞着幼嫩的小拳头，一拳一拳赶走心中没由来的伤感。她拿起拨浪鼓塞进孩子的小拳头，听小院里响起热闹清脆的鼓声，催促着太阳向西山跑去，好像没有依恋的奔马，朝着未知的远方。

　　倦鸟已归巢，今夜没有月明西楼，只有亮亮的星子守护着小院。唐婉再次取出针线，点燃一盏烛灯，有风自南方吹来，烛火微摇。她拿出一件春服，崭新的，平整的，是要送给那人的。唐婉伏在桌上，用脸摩挲着衣裳，愁思为她披上一件薄衫。已是归期，可那人怎么还不回来？

　　夜已深，星幕低垂，风与大地厮磨。他是刚从远方归来的游子，抖落满身风尘，轻轻敲醒一个女子的相思。打开门，微弱的月光下站着的人是刚从梦里走出的么？她揉揉眼，天上有星子落进她的双眸。两个人站在蔷薇香里，无言相拥。

　　日光暖软，唐婉仍伏在桌上。昨晚，那是别人的故事。昨晚，那人没有回来。

　　定是山长水远，归途难行。既然如此，那就守着他留的念想，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吧。唐婉把春服收起，打开门。纷飞的花瓣牵动阳光，驱赶走躲藏在屋内的最后一丝夜色。唐婉的脸上有微笑，蔷薇般鲜妍、娇弱又坚强地盛开着。

　　人的一生那么长，她总能等来她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