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生缘》豆腐炖鱼

1、壹

　　那是一片潮湿的渊，野草蔓生，瘦骨嶙峋的兔子也有失去了往日的灵动，笨拙而又呆滞的啃噬着泛黄的草叶，风吹着，树枝干涩作响。从那沿河的地方爬起来一个身影，摇晃着站稳，半晌，才往一个随意的方向走着。那是个半大的姑娘，看着约莫十岁上下的样子，眉头缠绕着无尽的愁绪，黯淡无神的眼睛，好像是死过一次的人，才从黄泉里淌回来，蒙昧的不知道事情。
　　她只记得自己叫做小宛，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多少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鹅黄色的裙衫早就沾满了烂泥，她很不习惯的捋了捋袖子，这样精细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就像是梦里才有的事情。偏她手里还握着一柄很是精致精巧的手柄铜镜，打磨过千万次，才有这样能够倒映出人面的光亮。凸起的指节死死的握着它，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失去，像是水和鱼的关系。
　　“要回家——回家去。”
　　不记得走了多久，不记得路过多少白骨，有野兽的，也有人的。走过那片沧夷，突然出现的一条路上还开着嫩生生的小花，她踏上去的时候，身后有无尽的声音在悲戚的呼喊她回头，还有叫她名字的，可当她想要回头的时候，脖子硬生生的卡住了弧度。破烂了的绣鞋被操控一般的抬起，一步一步的往着这路走下去，眼泪从眼眶里落下去，有很多很多小宛不懂的情绪，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那是一条并不宽泛的田埂，田野里长着青翠的麦苗，还有人用着长柄的水勺往这一块连绵的地里浇灌着清澈的溪水。有一条长长的小溪贯穿了整片大地，顺着它望过去，那是炊烟袅袅升起，是了，这是晚了，到了吃饭的时候。
　　“那是家么？”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踉跄着朝着村头去，那里有一棵很大的大榕树，晚归的人在树下站着坐着，说着今天发生的事儿。谁家的麦苗长势更好，谁家的水沟挖过了界，似乎生活就是这样零星点点的事情组成。
　　黄昏，逢魔时刻。
　　没有一个人熟识的身影从远处一点点走近，他们停止了谈笑，都望过去，她的背后是逐渐深沉的天空，像是背负了黑夜而来。这是谁家的姑娘，谁家的亲戚，竟不像是这十里八村出来的，倒像是逃难的旅人。近了，又近了。作孽呀，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
　　胖墩墩的妇人本来是来喊丈夫回家吃饭的，看着这群看傻了的傻子，恨恨的哼了一声，她看得出那个来人困难的脚步，和颤抖着即将要倒下的肩膀。她有个才嫁出去的闺女，比她大了没几岁，平时候想的紧，眼下有些触景生情。踩着稳健的步子过去，一把把人搂进厚实的怀抱里。
　　“当家的还不快回去，打盆热水给人洗洗脸，要是个命苦的，咱们陈家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地儿。”
　　她一巴掌拍上丈夫的后背，啐了一口看热闹的他。干瘦的中年男人憨憨笑了应下，麻溜的跟邻居们告辞，往家的方向跑了回去。剩下的人也都散的散，家里的炊烟带着饭香飘来了味道，肚皮咕噜噜的作响，一时间，分不清谁饿了谁没有饿。
　　胖婶是知道的，手里搂着的这个小姑娘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家里的那只呆头鹅，都比她要来的压秤。干枯的头发丝帮着早就看不清的发髻。她用手温柔的捋过，四目相对的时候，那里面的苍凉叫她心惊。
　　“到家了。”
　　她是这么说的，小宛听得分明，应该是要高兴的，要笑一笑才好。可脸颊无法动上一点，是被冻住了，还是没有这个力气，现在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这个怀抱很暖和，依恋的靠上去，如果她有母亲，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胖婶姓李，隔壁李家村嫁到陈家村的人，十多年过去了，给自家男人生下了一个姑娘两个儿子，也算是说话硬气的很了。平日里做事也麻利，心眼也好，东家喜事西家丧事也都愿意帮一把，远近没有谁不说她好的。
　　这会子她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拧干水盆里的布巾子，将她的手掌擦了最后一遍。这已经是洗的第三盆水，头一盆的时候，水下头沉淀的泥巴都能有半指头厚，换下来的那件鹅黄色裙子破败的不能再穿，可念着是她来时身上唯二的东西，也只得轻手轻脚的浣洗了好多遍去晒着，以后收着也是个念想。
　　抱着水盆离开屋子，干瘦的丈夫蹲在门口抽着旱烟，晚饭的饼子早就吃完了，这会儿也没什么需要干的活儿，正好歇一歇。他看自家媳妇出来了，憨厚的摸了摸脑袋，问了一句睡下了？胖婶应了一声，将水盆的水往菜园子里浇下去，又清洗了一遍才放回了原位。
　　“赶明儿问问是哪里来的人，能不能联系上亲朋，这丁点儿大的人，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那脚上都磨得没一块好肉。”
　　“看打扮也不是泥跟脚，保不齐是家里遭了祸流落出来的，就跟张家村那个卖猪肉家里的小娘子似的。那原来可是秀才爹生下来的闺秀，可后来老子得罪人，还不是只能跟了个屠夫。”
　　“大妮儿的衣裳给她穿有点大了，还得改改才行，趁着还有点亮，当家的快把我的线篓子拿出来，片刻功夫也就好了。”
　　“哎，到底是我家婆娘心眼好。”
　　夫妻说来，也不过是相濡以沫二字，两个平头夫妻，说完体己话，一个坐在门口做着女红，一个进了房子去哄两个儿子睡下，顺道把洗脚水给打了，等媳妇回来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