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渡鬼》木尺素

41、长云

　　雪来城的第一起妖化事件，出现在二十五年前。
　　对于那一天，谢容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是许深回城的日子。

　　时有小雪，虽是落地即化，但时间长了，地面也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谢容站在城墙上等许深。
　　他有些急，因为许深比预计回来的日子已经晚了三天。
　　许深这回独自去中原，也不知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总算，谢容看见一个人骑马而来。
　　他一身素白衣袍，好像带着天地间所有的华光，一下子撅住谢容的视线。
　　——是许深。

　　“许深！”谢容喊了他一声。
　　许深抬起头，遥遥看见城墙上的谢容。
　　许深微微笑了，旋即勒住马缰，让马停了下来。

　　谢容见状，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半跪在马跟前，朝许深伸出手。“恭迎城主。”

　　竟不知谢容何时变得这般守规矩，许深挑眉。“这唱的是哪出？”

　　谢容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对许深笑得眉眼温柔。“许深，我来接你回家。”

　　许深眼眸微动，倒也把手递给了谢容，由谢容托他下了马。
　　谢容起身，帮许深牵着马往城里走去。“这是哪儿来的马？”

　　“江湖朋友送的良驹。我试了试，确是匹好马，所以没有用飞行术法，回来得慢了些。你一直在等我？”许深看向他，“你早说一声，我就不骑马回了。”

　　“没事儿。”谢容看许深一眼，“那你害我等了三天。为了补偿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许深问。
　　谢容道：“陪我喝酒！”
　　许深摇头：“不行。规矩还是要有。”

　　谢容沉默一下，问：“那我自己喝？”
　　许深道：“也不行。”

　　谢容拉了一下许深的衣袖：“许深，城主大人，赏我口酒喝！就一口！好不好？”
　　许深：“……不行。”
　　谢容：“……”

　　许深看他一眼：“自己偷着喝，别让我知道。”
　　谢容：！！！

　　就这般，谢容一路贫嘴、一路陪着许深回宫殿。
　　一路上，许多百姓自发过来欢迎许深回城，他们手提花篮，一路帮许深撒着花。
　　可以说，许深回宫的路，是被花铺出来的。

　　许深向来爱戴百姓，此次远行，也是亲自去谈一些贸易往来的事情，是给百姓们谋福利的，大家见他回来，自然要热情迎接。

　　谢容跟着许深一起朝大家打招呼的同时，也收到了来自雪来城大妈的关爱。

　　“哎呀，我们城主哪儿都好，就是晚婚不好！”
　　“就是就是，谢大将军啊，你有空要劝劝城主啊，早点娶个媳妇、生个小城主啊！”
　　“谢大将军，你别不高兴，你自己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

　　谢容一边帮许深接过大妈们献来的花，一边微恼着说：“操心自家儿子去，别管我和城主。”
　　“哎哟，还说不得了。我们还不是关心你们。你说，你们两个男人成天在一起是怎么回事？找个姑娘才是正事。你看我们家姑娘就挺合适的……”

　　“不需要不需要！”谢容赶紧挡回去，“城主现在忙得很，没空和你家姑娘谈恋爱！”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大妈，谢容和许深来到宫殿前的白玉街上。
　　这条街由于很接近宫殿，有守卫、有结界，寻常百姓不能靠近，所以周遭总算安静下来。

　　许深朝谢容看一眼，他左手牵着马，右手捧着大把大把的花，脸莫名有些红。不仅如此，他的头发、肩膀都沾了花瓣，连带着他的眼角也似乎泛着桃花红。
　　这样的大将军，看上去果真是人如其名——花容月貌。

　　“怎么了？”谢容注意到许深的目光，看向他，“你可别听那些大妈胡说。”
　　“哦。”许深若有所思看向谢容，“你为什么不愿娶妻？”

　　谢容听了这话，突然笑了。
　　是因为他觉得，他和许深刚才走过那些花撒过的路，就跟成亲一样。

　　“你笑什么？”许深再问。
　　“没什么。”谢容摸摸鼻子，看许深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见许深背后、白玉街头，有一个百姓突然冲了过来。

　　那是一个五十岁所有的妇人，她手上还捧着花。
　　周围的守卫自然立刻上前，试图拦住她。

　　“莫伤到百姓。”许深这么说，上前一步看向那妇人，“你怎么了？”

　　“我……我……我要吃了你！”妇人这般说完，整个人就开始出现变化了。
　　她体内的骨头立刻疯长，穿透她的皮肤，整个人再重新长出血管和皮肤。
　　与此同时，妇人痛苦地跪在地上嚎叫。因为这个过程很可怕，她的血肉骨头都在重塑，她身下的地面已经染满了鲜血。

　　等重塑的过程完成，她已经成了一个三个人高的怪物。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许深和谢容，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人们活生生撕咬成碎片。

　　-

　　这个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时隔二十五年，谢容也没想到，又一次看到了。

　　谢容离开云浪居，踏着梵珠，用了半日的时间，不停留地飞到了荫生村附近。

　　飞行术法极为消耗灵力，饶是谢容，飞了这么久，也需要休息片刻。于是他在荫生村附近的小道上找了个茶铺，打算略作休息，再前往村中。
　　开这茶铺的是个老板娘，她刚给谢容倒上一杯茶，就开始妖化，一如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妇人。

　　妖化完成之后，由于过高，老板娘的头和肩膀已经穿过了茶铺的顶棚，老板娘不耐烦地一动，整个茶铺立刻分崩离析。

　　里面的客人自她妖化开始，自然就一一逃窜了。
　　此刻，老板娘望着那些跑远的客人，几个大步就追上了跑在末尾的一个姑娘。
　　她毫不费力地抓起这个姑娘，张口，露出满嘴獠牙。“我要吃了你！”

　　姑娘吓得屁滚尿流之际，一颗蕴含着佛力的梵珠打了过来，直接打中老板娘的手。或许这已经不能被称为手，是形状极其怪异的爪子。

　　妖气碰上佛力，立刻散于无形。
　　妖怪的手一松，被她抓住的姑娘便掉了下来。
　　谢容再打出一掌，拖了那姑娘一把，免于她被摔得太惨。

　　继而，谢容双手合十，念起梵语，那妖怪立刻被重重佛力压制，一时不能动弹。
　　谢容再拿出一个葫芦，对准她，径直把她收入了葫芦中。

　　“多谢大师相救！”刚被抓的姑娘立刻爬过来，抱住谢容的大腿，但她还不敢站起来，仿佛仍心有余悸。

　　谢容垂眸，见她的服饰，问：“你是云浪居的人？”
　　她点头：“对……师父说趁此机会让我历练，我……我……”

　　谢容说话毫不留情。“你这修为和胆子，就别出来历练了，回山上待着去。”
　　小姑娘刚被妖怪一吓，又被谢容说了一顿，委屈得很，眼泪在眼眶里一滚，就流了下来。

　　小姑娘灰头土脸，坐在地上，身上和脸上还沾着妖怪的血，抱着谢容的大腿开始痛哭流涕，把眼泪都往他的僧袍上蹭。“呜呜呜，你欺负我！”

　　“谁欺负我家徒儿？”
　　话音一落，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手执一把长剑，走路身姿若行云流水。
　　谢容认得他，正是云浪居掌门孟长云。